12.第十二章
?「你的神社這麼氣派,為什麼不把衣服也整理一下呢?」伴音走在梅樹下,對紅色神柱輕輕敲打。
夜鬥口哨吹得彎彎繞繞,就是不回答伴音的問題。
梅香輕輕拖起花瓣,伴音似乎和什麼得到了溝通,她將額頭抵在樹榦上,一會後眼神不善地盯著夜斗。
「請問夜斗先生,這間神社幾進幾齣?」
「呃……這個……」夜斗撓撓頭,支支吾吾。
「果然……給您添麻煩了。」伴音向梅樹躬身,「都是我這不靠譜主人。」
廣額窄頜的長發美人從樹後轉出,她沉穩地目視來者,笑弧微小:「來者是客。」
伴音已經忍不可忍摁著夜斗的頭出去了。
「果然還是個孩子。」老人笑眯眯地看著搗亂的夜斗被押出去,示意梅雨後目光落在了靈魂種子身上。
「天神大人。」美人梅雨攏袖行禮。
塍庭躲在一邊看完了全程,臉上都替他們發熱。夜斗實在太丟臉了,伴音一定會狠狠教訓他一頓的吧。
「那麼,這位小姑娘,是何原因讓我們相逢。」天神表情和藹,紙扇后的眼卻盈滿友好的揶揄。
梅雨笑著搖搖頭,身形隱入梅干。
蒲公英種子聳了聳身子,轉過來,期待地問:「有什麼方法,可以讓我變成人嗎?」
「這個問題,為什麼不問夜斗神呢?」
透過蒲公英簡單的臉看出靈魂梗塞,天神笑得特別開心。
「他居然真是個神……」塍庭嘀咕,「我覺得他,不太可靠。」
「那麼,你想成為我的神器嗎?」天神說,「彼岸的居民除了妖,便是此岸『已死』而流落徘徊的亡魂。除非被收作神器,不然不得拯救,只能灰飛煙滅。」
「神智已經清醒,就是因為這樣才會更痛苦吧。」他很理解。
「……」塍庭還是不放心,「神都像夜斗那樣?」
「東風若吹起,務使庭香乘風來。吾梅縱失主,亦勿忘春日。」天神輕哼起他最愛的和歌,對塍庭這些小糰子很包容,「既然神明暫時無法取得你的信任,就請留在神社好好觀察吧。也許夜斗神給了你錯誤的印象,但他……」
老人最喜歡賣關藏語,說到一半已停止:「我的神器,『喻』氏一族,這段時間,麻煩你們照顧一下這位小姑娘,別讓她亂跑,被彼岸吃掉。」
他消失后,突然湧出四個同梅雨一樣身穿和服的少女,個個美貌。
「步喻。」
「南喻。」
「實喻。」
「望喻。」
塍庭被熱情的神器們弄昏了根本認不清誰是誰,但她第一個想法就是:夜斗果然不是個合格的神明,看看天神這裡尚且美女如雲載歌載舞,他那邊卻流離失所,不知道伴音姐姐能生活得怎麼樣。
伴音沒帶走塍庭,果然是不忍她跟著夜斗吧。生怕哪天就被強拉去當神器了?
「對了,梅雨不是天神的神器嗎?」塍庭問向擺香的一個女孩。
真喻摩挲著下頜,湊到蒲公英種子邊上小聲地說:「梅雨是梅花的精靈哦,據說追隨天神大人已經上千年了。」
「哇。」可以想象年少時的天神多有風采,不過塍庭不得不承認,天神縱然現在是老去的模樣,但是依舊可窺當年的風流倜儻。
也許正是他在梅樹下撫弦而歌,梅雨心動而追隨不悔。
「天神大人是學問之神,每到考試季就會特別忙碌,夜斗大人幫了不少忙呢。」實喻抱著簽筒走過去,將學子的願望掛在穗繩上。
式神錄里,吸血姬被一股溫暖的力量治癒心扉。
塍庭感覺到了,她繼續探聽這些無關大事的消息:「夜斗呢?他是什麼神。會把大家的願望搞砸吧。」
大家靜默了一會。
梅雨踱步而出:「相反,他對於人們的祈願,從不失手。」
「據我所見,他似乎並無信徒。」
「如果沒有信徒,他就消失了。」梅雨指尖輕點,滿園花開,「神是從人們的願望中誕生的,夜斗的實力很強,曾經的信徒大概給了他很多力量。」
「……」塍庭試探地問道,「曾經?」
「禍津神。可不就是曾經?」梅雨仰頭看花雨落下,波動全無的眼睛隱含憐憫。
塍庭是在後來才知道梅雨是什麼意思,禍津神又意味著什麼。
人的願望有好有壞,能有天神這類滿足正面願望的神明,也就會有負面者祈求垂憐,夜斗誕生在一個殺人的時代,卻苟延殘喘存活至今。
「他在殺人。」那時的塍庭飄到真喻後面躲著。
「不……怎麼說呢……」混熟了以後的梅雨有點尷尬地偏頭,「他在……兼職?」
幾個月過去,伴音已經哭哭啼啼捂面跑回來:「我從生理上就忍受不了!」
她抱著塍庭哭得昏天黑地:「幸好你沒去。」
夜斗在她嘴裡已經從「穿著運動服的奇怪男人」變成了「穿著運動服且居無定所還自稱是神的無職者」。
「什麼一億兩千萬信徒,他連一千兩百元都沒有。」冷靜下來的伴音跪坐在桌前,手裡捧著實喻煮的茶,活像私奔後悔回頭是岸的良家女,「這樣的神明……這樣的神明……」
她目中真摯地透出對自己的失望:「我……做不了他的道標。」
大家對她很同情,據說許多年來夜斗換過一兩次神器,無不是罵罵咧咧一臉解脫,起碼伴音是真正替他著想,想要他變得更好。
但可能……夜斗太油鹽不進了點。
說出來簡直就是失足無業青年改造史。
「道標是什麼?」塍庭問。
梅雨說,神不分也不懂善惡,全靠神器認知。如果神器做了壞事,神就會痛苦受傷,以此知曉何可為何不可為。
伴音很低落:「我怕自己忍受不住,所以我希望天神大人可以收留我,我想學習怎麼做好神明的隨從。」
她身上披著自織的披肩,看起來落魄極了。
梅雨安撫地抱了抱她:「難為你了。」
梅雨其實覺得,夜斗不是個好相處的神明。
式神錄里的吸血姬冷笑一聲:「塍庭,你不會想去吧?」
吸血姬就是這麼一針見血……
「難道不好嗎,我幫他完成人們的願望,你的傷就能好了。」塍庭總是在吸血姬面前短氣。
吸血姬從榻上撐起身體,滑澈的嗓音涼幽嚴厲:「我的主人,還需要去當別人手裡的神器?嗯?」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最擅長折騰別人了。」塍庭腹誹,「神器只是權益,我還不是陰陽師的時候你就出現在我面前。」
她有點委屈:「難道我當了神器你就不要我了嗎?」
「……」吸血姬莫名被帶偏了,她覺得塍庭真的委屈了又有點心疼,「不是……」
「受欺負了我幫你咬他。」吸血姬憋了半天,只得恨恨來這麼一句。
「你同意了?」塍庭笑,但是蒲公英狀看不出來。
吸血姬不理她。
無主的神器要麼墮落成野良,要麼被彼岸的妖纏上吞噬。天神留下了解約的伴音,為她更名為真喻。
真喻換上巫女服以後精神很多,眉目間的英氣爽朗又回來了,完全看不出來剛才短暫的自暴自棄。想必她在夜斗面前也沒有暴露過自己真正的失落。
塍庭在天神瞭然的視線里偷偷溜了出去。
梅雨嘆息:「都聽了這麼多,她還是要去找夜斗嗎?明明自己都照顧不好,真是勇氣可嘉呢。」
「朝顏生花藤,百轉千迴繞釣瓶,但求人之水。」天神狡猾地概括,喝下了晚雪消融的第一杯茶。
常人看不見的小蒲公英穿梭在人群中,她從天神的神社出來后,發現很多的牆壁角落都有夜斗畫下的塗鴉。
一個短髮男孩吐舌眨眼,電話號碼寫的騰空欲飛,什麼都能滿足……
被重重小廣告繞起來,看起來很不可信的樣子。
這就是他招攬信徒的方式?
吸血姬漸漸適應這邊的生活,不可思議地嗤了句:「蠢。」
塍庭無法反駁。
如果她是人,可能一個電話號碼就能知道這個神在哪了。
她飄飄蕩蕩,夕陽沉下,人們都匆匆歸家。
「找不到他的。」吸血姬提議,「我們還是回天神那吧,就算恢復得慢我也認了。」
「不。」塍庭野心勃勃,「霸佔一個神明的蔭蔽要快得多,我們得想辦法回去,在此之前,夜斗缺神器不是嗎?我們可以互惠互利。」
吸血姬知道塍庭憂慮的事有很多,為了她的身體塍庭願意去,她還能抱怨什麼呢?
吸血姬緩緩說:「我會一直幫著你的。」
「那當然。」塍庭樂樂地轉圈,「不幫我還要幫外人嗎?」
「看那邊。」吸血姬突然認出來,「梅雨說的廢棄廟宇。夜斗會回去那裡,我們去守著。」
塍庭剛順著風飄過去,一頭體格雄健的獅就從陰影處滿滿走出,細長的眼打量著不速之客,哪怕他自己也是。
「大小姐。」獅子開口。
塍庭要逃。
披下金色長發的女人踩著高跟皮靴踏踏前來,凌厲地氣場令人望而生畏:「囷巴,發現他了嗎?」
「這裡有靈魂,她要逃,看起來有靈智,是半開的神器。」獅子變成一個絡腮鬍的壯年男性,身上黑色的西服筆挺。
女人出任務時一身皮甲短裙,右耳櫻花耳釘閃出一線白光,她仇恨的眼神落在無主的靈魂上稍微柔軟,轉瞬又狠起來:「是他乾的。這個混蛋,對待神器從來……」
「我來契約她。」
「毘娜,這是不明智的。」耳釘里傳來男人公事公辦的語氣,「你已經收養了太多神器,這對你身體不好。」
「你要明白,兆麻,只有在神器的事情上,你無法阻止我。」最強女武神的指尖對準了塍庭。
在神器空間里,褐發青年鏡片后的目光內疚而隱忍,沉默無聲是贊同。
塍庭再次陷入辛苦的拉鋸戰,漸漸成型的武器散發白光時,一個稚嫩的女聲尖利大喊道:
「夜斗!」
正往這邊走著的夜斗,聞聲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