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六十章 緣散
?雀鳴鶯啼,山頂上巴衛正在清掃,笤帚握在一手,他另一手微微抬起,鳥雀欣然落在了他的虎口上。
奈奈生在拉門后獃獃地望著,思緒萬千。
在父親負債逃走時,她從沒想過自己能有如今的生活。吃喝不愁,還有鬼火童子的衷心,有巴衛……有時不止巴衛思念御影,奈奈生也念的。御影是她的恩人。
但就是這樣,還是把她的妄想養多了啊……
白蛇虛影前夜就亟不可待地來尋她,帶來瑞希的傳訊。
這讓奈奈生認識到,除了自己對巴衛的思慕,還有沼皇女對普通人的感情,再加上瑞希神使對人神的動心
——心意是沒有障礙的。
結緣神能有此覺悟,導致她筆下的白符立刻飄到了神社銅鐘上,生鏽停滯的銅鐘無舌自響,似乎用風奏出了沁人心脾的禱告。
鐘聲驚起了巴衛手上的飛雀,而他難得好心情,笑吟吟回望。
奈奈生因他的欣慰備受鼓舞,但悟性稍縱即逝,她抓抓頭髮,因早起睏倦的哈欠才打出來,眼也不甚清明了。
她可是用了好多威脅和耍賴,才讓巴衛答應出行造訪呢。
半夜扯皮,太累了。
***
小鹿男最近找到了新的樂趣。
不能離開這個世界,他縱然暴躁,視線轉來轉去,也只能轉回到塍庭身上。
於是他發現,討白蛇神使的嫌,實在是再疏解心情也沒有的事了。最開始他命令水中妖送去的「和好」禮物是數百年前惡羅王部眾挖出來的打刀,加州清光。
彼時這把刀藏在人類村子里的祖祠地下,因為惡羅王的入侵,自行斬殺了許多妖怪才被發現,祖祠臨近水流,它順水漂流離開,被升起了興趣的惡羅王追擊拿到手裡。
然後加州清光就沒了動靜,惡羅王失去興趣后就將它隨手丟在了角落。
卻不失為一把好刀。
塍庭的反應他還不知道,瑞希的反應是直接拔刀追了送刀妖幾千里,在妖界臨門一步收回去才罷休,樂得小鹿男捧腹大笑。
瑞希的眼光能認出刀的好壞,他拎了刀給塍庭防身,但絕口不提來者是誰。
塍庭指撫二尺四寸的精妙刀身,把刀往袖中攏了攏,一向寵溺金魚姬的她沒有讓金魚姬抽出這柄刀。
傀儡師在繼煙煙羅與夜叉蘇醒后,同意了身後傀儡哥哥的邀請,兩者手掌交握,不屬於傀儡師的沉穩男聲和塍庭進行了交流。
「請將此刀放入式神錄,割斷束縛我們兄妹的操縱絲線。」
傀儡師更不愛說話了,可充盈的歡喜連塍庭都能輕易感覺,覺醒后能得到親人再度的交流,真是好事。
塍庭沒有猶豫,遮掩里加州清光就被收回了式神錄。
於這時,刀中的靈魂在沉寂百年後,悠然清醒。
不過他對新任主人的親昵只回蕩在刀鞘里。
——「我,加州清光,河川下游之子。不易為用,然卓爾不凡。」
***
「先說好,那條蛇再怎麼賣乖,你也不能再答應任何事了。」巴衛在夜空中飛行的朧車裡給奈奈生洗腦,力圖把她對瑞希的可憐印象洗刷乾淨。殊不知瑞希也曾說過相同的話,使奈奈生笑不可遏。
巴衛以為奈奈生根本沒聽進去他說的話,額間暴起青筋,指尖狐狸爪的尖甲又忍不住冒出,吼道:「你這女人到底有沒有在聽!」
奈奈生眼神遊移,噘嘴不滿:「小心眼的傢伙。」
巴衛氣笑了:「若是再讓我看見你同情他,回去了先寫五百張白符,不許看電視。」
「你!……」奈奈生心虛,突然後悔應下了巴衛的條件。
昨晚他鬆口時,不忘綴了句話:「你要去,行啊,我必須在旁。」
當時沒當回事,此刻奈奈生終於服軟,扯扯巴衛的衣裳,低道:「我是去辦正事的嘛。不是瑞希叫我去看他……他是來,拜託我結緣的。」
不得了,狐火霎時把奈奈生的手從巴衛身上燎開,巴衛已經面冷,聲音更是冰涼:「答應和他結緣?呵。」
奈奈生看到他揚起手,立刻蹲下來抱頭。
狐狸眼睛一縮,手就怎麼也落不下去了。
奈奈生半是甜蜜半是抱怨:「誒呀,是他和新任水神了。」
巴衛若有所思。
朧車程速快,巴衛拉開簾門,夜森江河上浪風滾滾,他將摺扇抵在鼻前,對背後的人說:「牽住我。」
少女柔軟的手覆上妖怪的尖爪。
二人跳進水域里。
奈奈生在巴衛懷裡試探地睜了眼,發現他們在避水球里下潛。
不停的有游魚竄過來,匯成了兩條長長的銀鏈,給他們指道。
奈奈生情不自禁地笑,纖指點上避水球內球面,有魚兒過來親吻她的指尖,瞬間讓奈奈生忘了所有煩惱。
一株老朴的紅梅立在整潔的建築左側,盡頭處有條赤紅白尾、頭戴黑帽的金魚老爺對他們吐泡泡。
奈奈生催巴衛:「巴衛,快點兒。去那邊。」
巴衛嫌棄地瞧了眼,什麼都沒說,還是一貫聽話地行動了。
「喂,你們什麼人!」奈奈生剛想摸一摸金魚老爺,女孩子奶聲奶氣地詰問就響在不遠處,太不像威脅。
所以奈奈生面容溫和地先回答:「客人。」
而當她看見了小巧可愛的金魚姬后,女性的母愛情節一下子佔了上風,奈奈生對金魚姬徹底的怪不起來了,徒留巴衛眯眼打量許久。
「客人?我可沒聽說過塍庭請過客人。」金魚姬叉腰,一派神氣,紅柄扇伸向金魚老爺,「老爺,你說是不是啊。」
金魚老爺魚嘴一嘟,吹起了泡泡……
奈奈生抿嘴,想了想:「是瑞希請我們來的呢,你可以去問問他。」
瑞希兩個字一出來,小金魚警惕心酸溜溜的膨脹,她眨巴眨巴眼:「把你們的來歷告訴我,我就帶你們進去。」
「御影神社現任土地神,桃園奈奈生。和我的神使巴衛。前來拜訪夜森神社的水神大人。」奈奈生掖了掖結緣白符,清楚地說道。
妖怪們什麼眼神,金魚姬裝作沒有看見奈奈生的小動作,走近她,欲要牽她的手。
巴衛一扇攔了過來。
金魚姬低頭站在那裡,可憐巴巴。
奈奈生提了點語氣:「巴衛你幹嘛哪。」
她主動示好般牽起金魚姬,朝她溫暖地笑笑:「走吧。不是說好帶我們去的嗎?」
金魚姬眸光暗淡了下。
巴衛緊跟一旁,沒有發現不妥,才將懷疑放下。
事實上,金魚姬已經清楚地看到了白符上的文字,聯想到這些天陪著塍庭處理的白符,她心裡有了個猜測,但卻因此更難過。
金魚姬邁著小短腿,想哭也哭不出來。
一走進神社裡,她也不管在修剪植物枝丫的瑞希了,得了瑞希一個驚訝的眼神,她忍不住去內殿找塍庭。
「小金魚怎麼了。」塍庭同樣訝異,習慣了金魚姬的愛嬌,張開懷抱等她撲進來,「瑞希又欺負你了?」
金魚姬像個小炮彈衝進了塍庭的臂彎,埋頭嗚嗚。
結緣白符在金魚姬的腰帶里,金魚姬抹著臉含糊地問:「嗚……瑞希為什麼,就是不喜歡我呢?是我不夠可愛嗎?」
「瑞希怎麼不喜歡你了。」塍庭柔聲給她擦眼淚,自己以前也是沒少向清姬撒嬌的,對這個可拿手,「瑞希最喜歡釀酒,你把他的酒罈杯盞摔了個遍,想吃外面的食物,他不也買了回來?還是用他的寶貝香爐重新釀酒與妖怪換了人類錢幣。」
金魚姬一聽,邊不好意思邊捨不得地繼續問:「我是看他老是守著梅花樹,想知道有什麼寶貝嘛。他確實生了氣的,我不會搗亂了。」
「你能教教我怎麼讓他更喜歡我嗎?」金魚姬渴望道,「你也喜歡他么?」
塍庭停手:「……瑞希最喜歡陪伴,我不見得能做到。唉,小金魚呀。」
塍庭大概曉得了小式神的心思:「我和瑞希之間不是相互喜歡的感情哦。」
「是責任與相依。」
要說相像,金魚姬與水波夜之森才更相像。對瑞希的擔憂和不服輸的野心簡直一模一樣。塍庭意識到,她自己與水波夜之森大概相同在一時表露的穩重性格,再加上進入異世的種種巧合,湊成了一段難纏的緣分。
「原來小金魚這麼喜歡瑞希。那為什麼,不去向他說明呀?」塍庭瞭然地瞅見金魚姬腰上掉出半截的神符,「雙方的事情,可容不得隱瞞。」
金魚姬哭嗝連連,抽抽道:「嗚,嗯。」
塍庭不是沒見證瑞希的糾結,聽聞外面結緣神的動靜,七八分已經猜出來。她回到夜森時就與瑞希說過。
【你知道人的壽命,何時終結么?】
瑞希就一直躲著她,不過這回再躲,也躲不過撕破偽裝的現實了。
……荒唐。
塍庭輕輕地擁抱金魚姬,拍拍她的背:「他一直等待的水神,是你啊……」
懷抱鬆開,塍庭輕柔地吻上金魚姬猶帶軟發的前額。
藍光閃過,水神印記終於被傳到靠譜點的水神了。
塍庭站起來,俯身摸摸金魚姬頭頂:「決定好了嗎?用統治世界的願望管理好這一方水域?」
金魚姬抱過她的手,愛憐地蹭蹭,不說話。
塍庭卻知道,她是決定好了的。
塍庭最終沒有見她一直挺想看見的人神和狐狸神使。
只有金魚老爺最後目視了塍庭的行蹤,依舊吐著泡泡送走她。
「夜叉。」塍庭喚道,「接下來的路程麻煩你了,我們去鞍馬山。」
「好嘞!」夜叉如魚得水地衝出式神錄,「大爺陪你!……等等。」
夜叉一臉見鬼:「鞍馬山?那不是天狗的地盤嗎?」
「是啊,沒想到這裡也有鞍馬山。」塍庭輕哼,「我有片大天狗的碎片,可能回去與它有關。」
夜叉默不作聲。
塍庭奇怪地朝他看去,卻發現他愣住了。
夜叉的視野……
「哦?」小鹿男在十步外的水流里,捻著一枚黃金羽毛挑眉吟笑,「我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