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我只是想有個鳥兒14
頌雅閣。
京城頗有名望的一處……南風館。
轉過曲折游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甬路兩側有成片海棠兼著芭蕉,牆下忽開一隙,灌入清泉一派,繞階緣廊,盤旋竹下而出。
清泉盡頭的一間上房,頌雅閣新晉頭牌——風雪公子喬蘇,微微蹙眉,輕輕推門而入。
「主人。」悅耳如琴瑟婉轉的聲音響起,公子撩袍下跪。
單膝剛剛觸及地面,長身而立的威嚴男子猛地轉身,一腳將其踹翻在地,這一腳,無巧不巧,無比諷刺地踹在那張精緻絕倫的臉上。
「我不惜廢你武功,千方百計把你弄上那隻閹狗的床。這就是你替我辦的好事!」男子面如羅剎,深陷的眼窩裡迸發出狠厲的精光,剜在倒在地上的人身上,有如鋒利的匕首。
喬蘇一聲不吭,爬起來端正地跪好。
氣得極了,男子又踢翻了腳邊的朱漆腳凳,陰森森掰過喬蘇的下巴,力道大到像是要將其捏碎。
喬蘇皺眉。
「怎麼,不過做了半旬的男.娼,性子就被磨平了?」嫌惡地甩開,男子掏出手巾揩手。
這個動作刺痛了喬蘇的雙眼,眨了幾下斂去莫名的情緒,他恭敬道:「屬下走之前,自窗扉中的確親眼窺見江滎飲下夢囈散。」
「呵,」祁巢冷哼一聲,「那今日在本皇子面前活蹦亂跳、耀武揚威的人是誰?鬼嗎?借屍還魂嗎?」
「屬下……」喬蘇不解,他真真切切地看到江滎喝了茶,按理說必死無疑,何以能逃脫呢?可現實是,人家就是活的好好兒的。
「那腌臢奴才老謀深算,不知道有沒有起疑,我今日去探口風,竟是半分異樣沒瞧出來。」祁淵在房內踱來踱去,異常焦躁。
「若是起了疑心,以江滎的性格,早就對我們痛下殺手了。不會等到現在。」喬蘇斂目答道。
祁巢看看喬蘇半邊臉上還留著自己靴印,稍稍有些解氣。當初喬蘇憑藉著過人才智和一身武藝投奔自己營下,不出兩年就成了他舉重若輕的左膀右臂。沒成想,居然靠著一張臉入了江滎的眼。
江滎多疑,為了能成功近身,祁巢不僅給喬蘇安了個落魄書生的身份,還忍痛割愛廢了他武功。折騰了半天,竹籃打水一場空,他能不氣嗎?
「若是沒起疑心,為何明裡暗裡一直在尋你?」祁巢現在也有點懵,為了藏好喬蘇,他特地買通了頌雅閣的老闆,折了不少銀子。
喬蘇搖頭。
「難不成……」祁巢眼裡閃過一絲喜色,「那閹狗當真看上了你?」
喬蘇身子一抖,被廠公看上吃不了什麼好果子,「依屬下看,江滎不是留戀長情之人,更不會因為一夜床笫之歡尋找屬下。」
喬蘇的判斷是正確的,但他也說不明白江滎出於什麼目的找他。
「是人皆有情,我看那閹狗也難免落俗。事實如何,驗過便知。」祁巢勾起唇角,輕蔑一笑。
隔壁的沉星上房,啪嗒一聲輕響,壁畫后的小孔被堵上。
「繼續盯著。」男子一身黑色長袍配腰刀,袍邊滾著燙金絲線,低調卻不至於寡淡。嗓音里隱忍著蓬勃怒氣,深邃的黑眸里結著冰碴,那張陰沉的臉因為冷峻更顯稜角鋒利。
「是是是。」他身旁的頌雅閣老闆是個中年大胖子,似乎沒見過頭兒發這麼大的火,一時不知道手該往哪兒放,腦門上的抬頭紋夾著汗珠,看起來特別可憐。
「祁巢。」男子沉沉地咀嚼著五皇子的名諱,大有將其拆吞入腹之感,「以後每日,趙修會來視察一趟,盯緊了那個喬蘇。五皇子一來,立刻前來彙報。」
吩咐完,男子大步流星,頂著莫名火氣出去了。
頌雅閣老闆抹抹汗,等再過個兩年,他就申請脫離錦衣衛,回老家種田養老。新頭領,脾氣陰晴不定,不太好伺候。
經過一夜的輾轉難眠,徐泗一把掀開被子跳下床,拍拍臉,引頸高歌,「陽光總在風雨後~請相信有彩虹~」
某校某系的系草某徐姓男神,天生音樂白痴,五音不全,全程往陰溝里跑,卻依舊不肯放棄他偉大的歌唱事業,時不時把他「天籟」般的嗓音拉出來遛一遛。每遛一次,那都是哀鴻遍野,令人想自絕經脈。
江小川捧著盥洗用品推門進來時,被這魔音驚得直接手中銅盆落地,乒里乓啷一頓亂響后,他生無可戀地跪在一堆水漬中,淚眼朦朧。
他家廠公怕是得了什麼發狂的不治之症。
邊漱口,徐泗邊在腦海里把昨晚上想了整宿的思緒拉出來捋了捋。
首先,他現在跟祁巢是一條線上的螞蚱。是的,再不樂意,江滎的鍋他也不得不背。一旦祁巢落網,必會招出江滎來,到時候……徐泗想了想,刺殺太子是個什麼罪名呢……唔,脖子上怎麼有點涼?
其次,祁巢既然跟江滎聯手,卻又暗殺了江滎。想必其中,祁巢肯定是覺察出江滎是個不可共謀大事的人。
開玩笑。徐式嘲諷上線。祁巢的野心跟江滎比起來,那就是小嘴炮遇上大污逼,調戲不成反被嗶。然後,這應該是個利用跟反利用的故事,江滎想扶植祁巢做傀儡皇帝,自己當大佬,不小心目的被看穿,祁巢下了殺手。
很好,既然能殺一次,也能殺七次八次。為求自保,他現在需要先穩住祁巢,表面上先跟他假意聯手,表表臣服的意願,先摸清對方底牌,再伺機而動。
而且……被人壓著打,是老子的作風嗎?
眨眨眼,徐泗狂風卷落葉般吃了個戰鬥餐,火急火燎就往北鎮撫司跑。
剛出門,轉了個街角,撩開轎簾,眼尖的徐泗捕捉到一絲熟悉的身影,正從一處雕樑畫棟的建築物出來。
一抬頭,赤金青地大匾,匾上題著龍飛鳳舞三個字,「頌雅閣」,門口兩側各站著一個搽著□□,翹著屁股,搔首弄姿的小娘炮,還不忘時不時朝路人暗送秋波,眉目傳情。
我勒個大羊駝,這是啥?鴨店?
眉峰隆起一個小山丘,徐泗二話不說下了轎,二話不說衝到那人面前,二話不說拽著那人領口拉下,一口嘬了上去。
嘬完擦擦嘴,勾勾碾磨得通紅的唇,揚揚下巴,「怎麼樣,韓大人。比起那群小娘炮,本督主的法式熱吻是不是更刺激更帶感?」
望著那雙滿是挑釁的眼和微微嘟起的唇,韓炳歡雖沒聽懂什麼是「娘炮」,也沒聽懂什麼是「法式熱吻」,但是聽出了對方語氣中的不滿和……醋意?
「真是沒想到,韓大人看起來一本正經,原來這麼饑渴。」徐泗嘖嘖兩聲。
這句話里的每個字,韓炳歡都聽懂了,不著痕迹地拉開距離,他冷冰冰道:「我來此處是有正事要辦。」
這就算是解釋了。他本可以一句話不說直接走人的。
徐泗隨即喜笑顏開,「哦哦哦,原來如此。」
兩個大男人在大街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抱著熱吻,就是在21世紀,都不帶這麼奔放的。街上所有人都駐足,帶著震驚和探究的眼神,看恐龍一樣瞠目結舌地盯著這兩個如花似玉的大小伙。
「那是錦衣衛指揮使吧,我記得他,叫什麼……韓……韓什麼來著?」一位農婦挎著菜籃子與身邊的發小小聲嘀咕。
「韓炳歡韓大人。」發小記得清清楚楚,多俊的男人啊。
「他旁邊那個紅衣服的,男的女的?」農婦擦擦眼睛愣是分辨不出。
「嘿,頭髮長見識短了吧?那是東廠廠公江滎。」一個粗獷的漢子音從背後傳來。
「是個太監?!」發小一時沒控制住音量,叫得大聲了點。
「兩男的,這個那個了?」農婦像是三觀受了衝擊,一臉惶恐。
「兩男的咋了,現在不都流行這個嗎?哪個皇公貴族沒幾個男寵?」漢子鄙夷地咂嘴,「女的玩膩了,就玩男的。有錢有勢,什麼都想試試唄。」
農婦與發小恍然,隨即目光里也帶上點鄙夷。
周圍人的指指點點讓韓炳歡有些不適,他冷著臉緊緊腰刀,瞥了眼渾然不覺的始作俑者,嘆了口氣,拉了人就疾走撤離。
撤出一段距離,韓炳歡想一把撒開手,卻被徐泗雙手用力,緊緊纏住。
「放開,」他額角青筋直跳,「大庭廣眾,成何體統。」
「本督主就是要讓全天下人知道,你是我的。」徐泗握著那隻冰冰涼的手,恬不知恥地說著自己都想吐的臊人情話。
唉,追個男人老子容易嗎?真是裡子面子都豁出去不要了。算了,這些都算個毛啊,命最重要。
韓炳歡望進那雙真摯的眼,有些愣怔。
半晌,他抿緊了唇,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徐泗的手,眯眼道,「督主難道不知,廠衛頭領之間的關係好不得嗎?」
嗯?好不得?徐泗挑眉,啥意思?
「你忘了東廠初始設立的目的嗎?」韓炳歡面無表情。
徐泗心頭一跳,他怎麼忘了這茬?東廠的天職就是要與錦衣衛分庭抗禮,互相牽制。
「歷代皇帝畢生都在均衡廠衛勢力。你覺得,一對交情甚篤的廠衛頭領,於皇帝而言,是利是弊?」韓炳歡這些話,不知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徐泗聽的,警示的語氣濃厚。
廢話,這肯定是讓皇帝最頭疼的狀況啊,徐泗在心裡翻白眼。廠衛兩大特務機構聯手,能把整個朝廷一鍋端了。
「如今關於你我二人的流言甚囂塵上,皇上想必已經有所耳聞。若還想保住頭上這頂烏紗帽跟項上人頭,督主還是與本官保持距離為好。」韓炳歡下了最後通牒,呼出一口氣。
性命與那點微不足道的異樣感情,孰輕孰重,此人自當分得清。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那人沉默了一會兒,揚聲道。
「權才誠可貴,性命價更高。若為炳歡故,二者皆可拋。」
風起,黑袍的寬袖拂過紅衣衣擺,男子眸里流光溢彩,閃動著令人目眩的光芒,一邊上揚的唇角帶著一絲痞氣和輕佻,神情卻專註地異乎尋常。
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里倒映著自己的身影,他這麼盯著人的時候,被盯的人總會有種錯覺,彷彿自己就是他的全部,他的世界,他一生的追求。
【系統提示。目標人物心理陰影面積降至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