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他怔怔的看著她,而她取下脖頸之上戴著的扳指,他送的那枚,平靜的扣在手指上。她抬起頭,眸子直視遠處的木盒,熔岩之光像是成了她的陪襯她的背影,那光悄無聲息的流淌蜿蜓而出,映得她如同浴火鳳凰,光華羽翅即將噴薄展開一般,將君夜的目光熔化,因她美得耀眼刺目、令人永世難忘……
青喬戴著君夜送她的扳指,全神貫注,將手中長弓拉滿,箭頭瞄準向石壁上的木盒。她明白只有一次機會,也必須一擊而中,空氣中嗆人的煙霧愈發濃烈,君夜已傷了眼,再拖下去,連自己也無法再扛住。瞄準,木盒靜靜的置在石壁之上,她死死的盯著它,在心裡念著「看清楚你的獵物是什麼,當你射中的那一刻,你會聽到它心裡最後的悲嘆。」
這是靈素教她的。
青喬不再猶豫,指端一松,羽箭破空而出,引著布繩穿透煙霧和熱浪直直的正中木盒!她丟下弓,屏著呼吸大力拉回布繩,而繩索的最末端,正是被箭橫空穿透的木盒!來不及欣喜,立刻打開木盒,絲絨內里靜靜躺著一方白玉印章。
青喬的淚滑落臉頰,滴在這枚印章之上,這就是她要找的最後一枚,死印……
三方生印、四方死印。
終於擱在峭壁安置的長桌上。
師傅說過,印章材質,他最喜玉,不磨不磷、可毀損折斷而不可破壞其紋理,這七方便是了。
這七方印,含了三人生途、四人地獄。
誰人生、誰人死,竟是掌握在青喬的手裡。
靠著記憶和她畫出的地圖,她牽著君夜率先走出洞窟,而君夜也將自己的印章託付給了她。
七枚,全部是她拿到,她將它們一一擺上了長桌,每擺一枚,心裡便如尖刀刺入一分。
第一枚生印,是她在洞里假意跟月華道別之時,趁著輕擁之際,由月華身上偷得;
第二枚生印,是她與遙星同行之時,趁遙星專註於迷宮路徑時,由遙星身上偷得;
第三枚……她將最後一枚生印擱在長桌之上,這枚本屬於靈素,她看著這枚,淚如雨下,卻半點不露聲音。
直到靈素、遙星、月華、歲華終於也出了迷宮,來到這峭壁之上、直到此時此刻,青喬低頭看著靈素、看著他身下萬丈處那墨黑翻滾著的海面,可惜她沒有翅膀,否則定能趁著這風展翅飛去,不必管誰的生印、不理會誰的死期。
「為什麼?」靈素終於開口,眼神中的痛卻逐漸彌散了、淡了、冷了,嘴角竟掀起一抹笑意,心死如灰的笑意。
「是你說的,我選的,便是對的。」青喬跪了下來,俯身看著他,裹緊披風,是靈素給她的,她知道這許是今生他真心給她的最後一樣東西。她默默的流著淚,眼淚落下,滴在他的臉上。
「靈素,別了。」青喬的手放在了靈素的肩上,用力推了下去……
「慢著!」宗文師傅的聲音驟然在所有人身後響起。
青喬的手仍舊在靈素的身上,卻不再用力,她並沒有回頭,因她想像得到此刻的宗文師傅、練懸師傅一定是帶領著島上全部的護衛、緊張的圍站在那裡,她注視著靈素笑了,燦然,冰冷。
「青喬,把靈素拉上來!」是練懸師傅的聲音,內力喊出,透著七分緊張。
君夜、月華、歲華、遙星、年心怔怔的看著一瞬間紛涌而至的大家,不明究里,獃獃的站在原地。
青喬仍舊沒有回頭,仍舊注視著靈素,連笑容都仍舊勾在唇角,輕輕的問著:「若我拉你上來,你能答應,讓所有人都活著嗎?」
靈素沉默著,眼神中的痛早已冷干,如死灰一般,低頭掃了眼青喬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玉指如蔥,戴著扳指,他知道,君夜送的。
「若我說不可能。」靈素終於開了口,嗓音愈發的沙啞。
青喬平靜的、柔聲接上,「那麼第一個死的,一定是你。」
「青喬!為師再說一次,拉靈素上來!」練懸師傅緊皺著眉頭,接近著青喬。
青喬注視著靈素,認真的、最後一次記住他眸子的樣子,神采不再、溫暖不在,可這已是她唯一能記住、能看到的真實。
「青喬,為師命你——」練懸師傅已站在青喬身後,話沒說完,已被青喬打斷。
「師傅,只要能放我們六人一條生路,我自會放了靈素。」青喬看著練懸,平靜開口。
練懸眉頭緊皺,注視著眼前這個他和宗文觀察了一年仍舊沒把她完全看透的弟子。他知道她會是最難□□、可一旦□□得當又會是最鋒利的箭。關於七枚印章,他想過無數種可能會被誰最終得到,贏面最大的人的確是青喬,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青喬會是以這種方式!她究竟在想什麼?她究竟猜到了多少?練懸沉默著,並驚覺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有可能被她利用,更何況靈素還在她手裡,她究竟會不會……
「我會。」青喬嘆息一聲,說出了練懸心中的疑惑。
練懸驚怔,和走過來的宗文對視一眼。
「師傅。」青喬仍舊跪坐在峭壁邊沿,手就擱在靈素的肩膀上,「只要我用力推,任靈素武功再強也無濟於事。」
「靈素和你要力保的另外五個人一樣,都是你一年來朝夕相處的夥伴,為何你偏偏只對他如此絕情!」宗文師傅聲音輕顫,緊緊盯著青喬的手,此刻的情況已是他和練懸都沒辦法承擔的緊迫。
青喬卻仍舊只是無力的笑了笑,「多說無用,只需選擇。師傅,您不是一直喜歡我們自行選擇嗎?現在,換您貳位了,是選擇七個人都能活著,還是……一起死去。」
練懸和宗文怔忡沉默著,峭壁上的風愈發凜冽,割在臉上、刀劃一樣的疼。青喬望著兩位師傅,又望向遠處站著的君夜、月華、歲華、遙星。他們有的茫然、有的懷疑、有的猶豫,而眼神中唯一相同的,卻是對她這個人的……恐懼。
是,恐懼。
青喬笑了,燦然回頭看著靈素,「靈素,別了。」
說完,最後一次用力……
「公子——」
練懸和宗文異口同聲、急切的吼了起來……
靈素笑了,苦澀的。
一聲「公子」喊出來,峭壁上一片死寂。
「公子」,誰會不知道這兩個字代表什麼。
一年前,年心被「公子」所救,那一瞬間掠過的一抹黑色面具、雪光浸潤下冽凜眼神的眸子,以及月白色的披風自銀馬上傾瀉而下的柔軟……
一年前,遙星驚懼顫抖著爬出陶罐,視線促不及防對上的,那身著月白長衣的人,臉上一幅純黑面具、只露一雙點漆眸子,遠遠的站在那裡,撐著一把紙傘,風雨沾身、卻又乾淨的彷彿風雨不沾……
一年前,月華、歲華,君夜分別被帶來這島上……誰又會不知道「公子」代表了什麼……
青喬低頭,注視著靈素,她很希望自己的記憶不要這麼好、這麼清晰,可一年了,沒有任何事情能讓她忘記月色下那個人,他背對月光而立近在咫尺,純黑面具幾乎擋了整張臉,只露一雙眼睛注視著她,目光漠然不帶任何情緒。
正如此刻的靈素。
「公子,如何,要不要做交換。以你的命,換我們所有人平安。」青喬平靜的問著,最後一次。
靈素笑著,笑聲愈發的大了,近在咫尺的青喬、他親自挑選並且呵護著的青喬,靈素笑著,淚水卻迸了出來,和著血在心底,卻一下一下的點著頭,一字一字的承諾:「好——好——好。」
一連三個好字,塵埃落定。
青喬長舒口氣,頹然鬆開了推著靈素的手,手指卻顫得無法停下。
練懸和宗文兩位師傅快步上前將靈素拉了上來,峭壁之上,所有人終於到齊,而全部人的目光,集中於靈素身上。
「公子,請恕老朽方才情急之下失言,實在是——」宗文內疚、膽寒已極,跪了下來連聲告饒,話沒說完,已被靈素打斷。
「罷了。」靈素揮了揮手,高高的站在一處,逆風而立,身上青衫雖已污損卻絲毫不掩其凌厲,眼神掃向哪裡,哪裡的護衛便齊刷刷的跪下。這些在島上如死神般的武士,在靈素的面前斂收如螻蟻罷了。靈素環視著所有人,一一看著,目光終究落在仍舊坐在地上的青喬臉上,平靜的:「即使你們不說出『公子』貳字,她也早就猜出我的身份。」
說完,靈素抬起手,慢慢的撕下了臉上的□□……
這是青喬第一次見到真正的他。
他站在那裡,眉若遠山、眼如寒潭,居高臨下的望著她,什麼山河壯闊、什麼金戈鐵馬,在他的身旁也會一瞬間黯了三分顏色七分氣度。崖風將他的黑髮及青衫衣擺吹得上下翻飛,他卻只是望向她,平靜的,唇角沾染了咬破而出鮮紅血色,是義盡恩絕的愴然。
若說歲華俊美、君夜豐雅,而靈素……眉眼之間全無溫度的開闔神色,竟似掩盡了袖手天下不盡風流。
青喬怔怔的望著靈素,原來他是這樣的、原來這樣的人,是他。
「公子,他們六人……」練懸師傅問著。
可公子眼中仍舊唯有青喬一人。
他俯下身,長臂扶住青喬肩膀、指尖一點點挪移著,直到輕輕捏住青喬的下巴,又忽地用力、迫她仰頭,如同他和她的初見,一字一字的:「如你所願。」
青喬怔怔的望著靈素,「如你所願」,她懂得,她贏了,可贏的代價卻是失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