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會接住你。」
她望著下方兩手高張的易風暖,心想她爬了約三層樓高,這一跳下,他就算接得住,人也會受傷,故躊躇。
大樹傾得更厲害了,她再不決定,她要不是摔傷,就是被大樹壓死!
「快下來!」嗓音多了幾分嚴厲。
她咬著牙,閉上眼,兩手放開樹榦,朝他的位置跳下。
他穩當的將她接住,人迅速往一旁翻轉數圈,避開被大樹壓傷的危險。
轟然一聲,大樹腰折倒地,揚起漫天煙塵。
她在他懷中驚恐的等待,直到他雙手鬆開,丫鬟將她扶起。
「送小姐回房。」他說。
那他呢?
「你能起來嗎?」她擔憂的問還躺在地上不動的他。
她此刻臉上的表情是在擔心他嗎?
不。他暗暗否決。
一定是頂上的陽光太強,看花了眼。
「不用管我。」他仰躺在地上,默默等待身上的疼痛過去。
他接住她時,算好時機與角度,並未受到任何傷害,他錯估的是為卸去俯衝力道翻轉時,地上一顆突出的石頭撞上他腰后,他猜腰部可能受到創傷,所以暫時無法起身。
「你是不是受傷了?」她急切的蹲來他身邊觀察,「哪?腿?還是腰?」
她拉起他的手,他悶哼一聲。
「會疼是嗎?」她抬首對著丫鬟急喊,「去叫醫……請大夫過來。」
丫鬟面面相覷。
「快去啊!愣著做啥?」
「是……」
「等等,杜鵑留下,紫薇去就好。」她又下令。
「小姐有何吩咐?」杜鵑問。
「去找個板子,長度與姑爺身長相同的板子,若找不著,就拆門板,再找四個家丁過來。」
「小姐這是要做啥?」杜鵑不解。
「先去忙我交代的事,好嗎?」有什麼疑問重要得非得現在給答案?
「是的,小姐。」杜鵑一頭霧水的離開。
「你別動。」她拉著他的手快速道,「你一定受傷了,我怕是傷到脊椎,待會我請家丁用板子將你抬進房,等大夫來診治。」
他望著她,眼神古怪。
他一定是起疑心了,「她」是不可能這麼做的,可她又怎能當真將他拋下置之不理?
薄唇略動,她屏氣凝神,就怕他提問,要怎麼兵來將擋。
大手翻過她的小手,大拇指下的金星丘冒著細細的小血珠,「擦傷了。」
「小傷。」她收回手來,拿出袖內的手絹纏繞。
單手難綁,他拿過手絹,細心纏繞。
此後,兩人彷佛各懷心事的無言沉默,直到家丁們帶著板子過來,將易風暖送回屋。
「大夫來,先幫小姐療傷。」臨去前,他不忘叮囑杜鵑。
「小姐,你怎麼了?」杜鵑這才發現她的手綁著手絹。
「沒什麼。」她垂首望著打得完美的結,過了好一會,毅然抬首,「姑爺的房在哪?」
那是一棟裝潢十分簡單的屋子。
它甚至未分成前廳後房,僅以屏風相隔床榻與桌椅,與她的寢房相比,實在窄小,可令她意外的是他的房舍離她並不遠,想必是為了方便照顧她。
見她來,他心中訝異,表面若無其事。
她從不肯踏進他的屋舍,一次也沒有。那本以為死去的小姐在醒來后,人變得古古怪怪,與以往的她,大相徑庭。
適才還主動關心他,為他照料一切。
想必是她已經想不出整人的招數,遂故技重施吧!他暗暗苦笑。
招了他為婿,可說是她苦悶日子的開始。她無法違背父親的遺言,只得將怒氣發泄在他身上。
初時,她端著高傲的姿態,與他分際明顯,後來或許是覺得這樣讓他太好過,改要他做盡丫鬟的工作,甚至比丫鬟還要更為體貼周全。
一日,她突發奇想,對他施了半天的溫柔,他受寵若驚,以為她轉了性子願意接受他,不料這只是遊戲的一環,代價是無止盡的嘲諷與羞辱。
她一直是曉得他的感情的,曉得他打小就戀慕著她,因此更加肆無忌憚,利用他的情、對老爺的忠義,將他的尊嚴丟在地上踩。
「請小姐離開。」他低聲對家丁道。
同樣的戲碼,她想玩第二遍,他不會讓她如願。
家丁橫檔在林真玉面前,以忐忑的語氣道:「小姐,姑爺請您離開。」
「我來看他的情形。」她柔聲道。
難得一聞的溫柔嗓音讓年輕家丁驀地臉紅。
她是服務台的客服小姐,百貨公司的廣播也是經由她口,她溫柔的聲調總是讓人心曠神怡,據說,只要活動經由她口傳送,那日業績就會狂增。
她也是明白就的優勢在何處的。
「可……可是姑爺說……」
「讓我過去,好嗎?」
家丁無法拒絕。若她是嚴厲的要他離開,他還能據理力爭,可誰能抗拒得了如此溫婉悅耳的音調?
他不自覺地移動腳下,讓了條路。
對話的聲音極低,易風暖不曉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以為是家丁懼於小姐的權勢,故不敢抗命。
「還會疼嗎?」她輕聲問。
她的性命是他所救,她僅是一點小擦傷,他卻難以起身,她很怕他會因此半身不遂,成了殘廢。
她這才發現即使對他有諸多腹誹,但他早是她心中的支柱。在這個陌生的時空,命運的繩索早就將他們牢牢綁在一起。
他若是倒了,她無能力撐起這個家,撐起龐大的家業!
他對她而言很重要!
非常重要!
「沒事,等等就會好。」淡淡的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小姐回房休息吧。」
「我在這陪你,等大夫來。」
嘴角微微一抽,易風暖不想看她做戲,故咬牙硬撐坐起了身。
「我好了。」額上隱有冷汗,「無須勞煩小姐了。」
她抬睫盯著他,他的臉色發白,分明是硬撐。
「那我走了。」繼續待在這,對他傷勢無益,她猜想她可能侵犯了他的領空,這間屋是他的私人領地,不願她踏入。
離開時,她的心很疼,他是這麼的抗拒著她呵。
如果他真想離緣,她是否該答應?
美眸緊盯著掌心的手絹。
若她不答應,他也是無可奈何的,可真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
這一晚,他未過來。
不曉得是因為他傷勢未愈,還是因為聽她話的關係。
她掩不住焦慮,只好差杜鵑去看他的情況。
「姑爺沒事啊!」杜鵑一臉不解。
「他是在硬撐。」難道她們都看不出來那男人多愛逞強?
「他真的沒事!大夫來過沒多久,他就起床去絳芙園忙了。」
「真的嗎?」這麼說,他只是聽話而已?
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心想,這樣也好,他別過來服侍她,應該就可以早點休憩吧!
沐浴過後,和衣就寢,可眼才閉上,夢都未做一個,就聽聞屋外有吵雜聲傳來。
她納悶起身,點了蠟燭,細細聽聞,在混雜的低微嗓音中,他的聲線顯得略微高揚,與平日的沉穩冷靜不同。
披上外袍出屋,朝他的屋舍方向而去,果然見到他被兩名家丁攙扶,走路顛顛倒倒,似是酒醉。
家丁們看到她來,一臉驚惶。
「姑爺怎麼了?」她輕聲問。
「姑爺……可能酒喝多了……」家丁面色惴惴不安。
「這種情形常有嗎?」
「不多。」
也就是不是第一次了。
「扶他到房裡吧。」她叮囑。這時紫薇跟了過來,她要求紫薇去打水過來給他凈面,同時燒壺熱水過來。
被家丁扶著入房的易風暖嘴中不斷囈語,她仔細聆聽,這才知道為何家丁一見到她就一臉驚惶。
他在罵她。
他罵得其實不重,比較像是碎念,惱怒她未曾正視他的努力,將他當狗使喚。
就連酒後吐真言也是這麼壓抑嗎?
人被扶上了床,她要家丁回去休息,留她照顧即可。
她看得出家丁極其不願,那模樣好似她會趁他神志不清時,殺了他般。
這些人其實都懂的,懂得這男人為了這個家竭盡全力,只有她附身的女人不懂。
紫薇打了水來,以腳勾拉過架子近了床,水倒入架上銅盆之後,再轉身出去廚房燒熱水好泡茶。
「……我會走……等孩子生下就走……」床上的人猶在醉言醉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