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章
謝挽英此刻只想罵人。但是,被踢了一腳,她總算是清醒了些,明白了目前的處境——眼前那個一身黑西裝,又笑得很欠揍的男人是有真本事的。剛才艾利爾那一擊雖然是偷襲,但是無論是從力道還是從速度上來說,都十分驚人。
眼看艾利爾又要攻了過來,謝挽英來不及多想,便立刻從上前來想要握住那把長劍。艾利爾又一次比她快了一步。在她伸出手來的一瞬間,他又是一腳,這次狠狠踢在了長劍的一端,而另一端的劍柄則不偏不倚地擊中了謝挽英的下頜!
她痛呼了一聲,伸手擦了擦頜骨。在艾利爾能發動下次攻擊前,她已然抽出了長劍。她手腕一翻,雪亮的劍身將穹頂的燈光反射在了對方的臉上。極為強烈的光令艾利爾不適地眯起眼睛,動作也短暫地頓滯了一下。下一個瞬間,謝挽英已經飛身上前,手中長劍直取對方眉心!
在手中沒有兵刃的情況下,艾利爾竟然也不慌,臉上還是一副遊刃有餘的笑容。在謝挽英的長劍刺過來的時候,他的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彎曲,鋒利的劍鋒貼著他的鼻尖劃過,卻只削斷了幾縷黑色的髮絲。借著向後仰身的力道,艾利爾雙手著地,然後雙腿飛踢,想要踹謝挽英的雙腿令她站立不穩。但是謝挽英卻早已料到了這招,在艾利爾抬腿的瞬間,她也抬起左腿,一腳踢在了他的脛骨上!
謝挽英那一腳力度極大而且角度極為刁鑽,雖然踢的不是什麼致命部位,但是若是換了尋常人,怕是早就抱著腿痛得在地上打滾了,但是艾利爾卻不然。他像是沒事一樣飛身掠起,身影像一隻黑色的雨燕一般滑向了武器架,然而謝挽英卻不能讓他如願,一柄長劍趨勢恍如驚鴻游龍,劍光激蕩,緊追對方的身影。艾利爾雖然沒有受傷,但是他西服的衣擺卻沒有這麼幸運了,就在他取到了一柄西洋劍的時候,他的衣擺已經被她的劍刃劃了數道口子!
「果真如此……敢到處打抱不平,的確有些真本事。」
艾利爾脫下被謝挽英劃破的西服外套,隨手將之扔在地上。他隨便揮了揮右手的西洋劍,在空氣中挽了幾個漂亮的劍花。
「不過,在我心愛的女士面前,被你壓著打,似乎太掉面子了。」說完,他的目光鎖定在了她身後的看台上,然後放緩了眉梢的弧度。黃色的燈光如同燭火一樣跳動在他的眼睛里,他的神色看上去溫柔極了。謝挽英順著他目光看了過去,但是卻立刻驚在了當場——
「凱瑟倫教授——?!!」
斯黛拉·凱瑟倫站在看台上,雙手扶著雕花的欄杆。她看上去還是那樣的美,深棕色的長發像是瀑布一樣流淌在香肩上,深藍的眼睛像是深邃的大海。黑色的長袖手套則更將她的手臂襯出一種沒有血色的蒼白。和周圍的其他女人一樣,她戴著黑紗帽,帽檐垂下的網格在她的眉間打下了淡淡的暗影。
聽到了謝挽英的驚呼,所有人,包括艾利爾和一直站在一邊緊緊關注事態發展的箏也都驚訝看了過去。在同族的竊竊私語之中,在艾利爾驚愕的注視下,她對著謝挽英輕輕頷首:「是我,挽英。」然後,她期待著謝挽英會質問自己怎麼會和「黑幫」或者「犯罪分子」同流合污——她和艾利爾決鬥的原因,斯黛拉已經知曉。那個孩子,明明那麼弱小,為什麼這麼沉不住氣,喜歡打抱不平呢?為什麼她就學不來自己曾祖母那溫柔平和的性子呢?
然而謝挽英的反應卻令她始料未及。最初的驚愕過去了,謝挽英臉上的表情立刻換成了隱約的憤怒:「凱瑟倫教授,這個傢伙在追求你?!」她猛地抬手,劍刃破風之音清越凌厲,劍尖直指艾利爾:「你配不上她!」
艾利爾淡淡道:「對於心思如此單純正直的萊斯利小姐來說,我當然配不上這樣一位美麗的女士的。但是,單純正直的人往往只能看到事實,但是卻不願探尋事實背後的真相。」
謝挽英冷笑:「少廢話。」話語未落,長劍已經當胸直刺過去,雖然招式迅捷凌厲,但也算不上是什麼有名的劍勢,於是被艾利爾輕鬆地揮劍格擋。謝挽英不願與他硬碰硬拼臂力,便提起膝蓋,猛擊對方大腿。趁著艾利爾為了躲避而不得不放鬆手中力道之際,她右手輕揮,劍尖在空氣中上下左右不斷顫動,像是漫天飛舞的花瓣在空氣中輕柔地打著轉,比起她之前使用的劍招,溫和了不知幾許。
在坐眾人皆對於東方人的武術不甚熟悉,唯有曾經和謝桃夭深交的斯黛拉知道這是《桃花一笑》的第一式,謝桃夭喚之為「傾國名花」。雖然招式名稱是「花」,但隱喻的是在花間起舞的女子,那些薄命佳人,蛇蠍美人,紅顏禍水。謝挽英這招使得精湛之際,幾乎和當初的謝桃夭沒有區別了。但是艾利爾卻是不可能被輕易打敗的。
《桃花一笑》這套劍法本就是以以柔克剛為主旨。那黑髮男子試探了一會,知道強攻不過,便虛晃一招,假裝露了個破綻,想要引性子莽撞的對手上鉤。果然,謝挽英立刻中招了。為了不錯過對方的「空子」,原本密不透風的劍法便有了紕漏。艾利爾右手猛然一抓,來勢迅猛且令人始料不及,牢牢握住了謝挽英右手的手腕!
謝挽英又驚又怒。艾利爾那張笑得很可惡的臉近在咫尺,她一咬牙,便接著他握著自己手腕的力道用力抬起上身,用額頭狠狠撞擊對方腦門。雖然自己也被撞得有些頭暈,但是好歹對方沒有預料到這次出擊,因此總算是放開了她。謝挽英得了空檔,便長劍輕揚,腳尖步伐輕柔得恍若踏雪而行,身姿輕盈美麗恍若謫仙臨凡,是《桃花一笑》的第二式「落花拂雲」,是謝桃夭當年觀賞瑤姬在巫山雲端起舞時有所感悟而創作的。但見她劍鋒恍若神女從雲端灑下的花朵般去勢不定,令人不知她會從何角度出招,極為難以提防。
之前見她身邊有一位靈力高深的護身靈,艾利爾便隱約對她的身份有所猜測,如今又見她使出了兩招如此精妙的武術,他便更是確定她定然是東方某個著名除靈世家的後人。他提出和她決鬥,也不過是想把她打敗,然後賣她一個人情,讓那些和金色曙光合作的除靈世家少管他們的閑事。但是如今看來,她的劍法的確高深。他自問長於劍術,卻終究不如那些東方除靈世家流傳百年甚至數百年的劍法。
然而《桃花一笑》講究的是輕靈飄逸,對身法要求極高,也能有效地格擋各種詭異刁鑽又強力的攻擊,但是謝挽英一向是沉不住氣,一邊跳舞似的耍劍一邊耐心地和對手耗,等待對方出現破綻的。兩人就這麼你出劍,我格擋、我出劍,你格擋地過了百餘招,謝挽英終於沉不住氣了。她棄了家傳劍法,招式由之前的優雅美麗變得樸實無華,劍勢大開大合,猶如滔天的海潮般將對方籠罩在了四方劍氣中!
「……?!」
艾利爾緊緊地皺起了眉頭,卻不是因為對方此刻佔了上風,而是對方的招式里夾雜著一些非常熟悉的「氣味」……靈力的氣息。那是一種非常令人恐慌的力量,在他的印象中,只有斯黛拉……或者說,只有蒂埃薩身上才能感知到的。黑暗,混沌,虛無。
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正這麼想著,謝挽英的唇角卻露出了一個非常危險的笑意。被束起的發造就因為之前的打鬥而散亂開來,此刻在劍氣激蕩而起的風中凌亂地飛舞著,像是死神黑色的斗篷,又像是渡鴉張開的翅膀。原本明亮的眼神此刻是一片的漆黑幽深,就連燈光都無法在她的瞳仁上打下光點。原本又些蒼白的唇因為激烈的動作而染上了淡淡的血色,令她看上去嫵媚無端,像是東方神話里從冥府復生的艷鬼,在月光照耀下的人間行走著,索命勾魂。
還未等他有什麼動作,謝挽英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劍,像是死神揮舞著鐮刀一樣,直直地劈了下來,招式中帶有極為強烈的威壓,幾乎令他驚出一身冷汗。此時此刻,身體的反應比大腦更快。艾利爾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聽到一陣兵刃相交的脆響,然後一團黑色的武器從他的手上迅速延伸,裹住了他的劍刃,在謝挽英的頸子上劃出一道深長的血痕,又撕破了她胸口的衣衫!然後他飛出一腳踢在了對方的胸口,謝挽英痛呼了一聲,身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飛了出去,以極快的速度撞在了一腳的柱子上,然後落在了地上。
「挽英小姐!!」
箏大驚,然後憤怒地看著艾利爾:「你說過只是比試武術的!」然後他右腳一勾,放在腳邊的那個隨身攜帶的匣子被彈起在空中。他雙手一抓,一把十三弦箏便出現在了他的手裡!白衣的琴師抱著樂器,雙腳已然離開地面,像是鬼魅一樣懸浮在空中,而那把箏也在沒有任何外力托舉的情況下懸浮在了他的面前。他雙手在琴弦上划動,琴聲如同霹靂驚雷,竟讓看台的欄杆應聲斷裂!就在他彈出下一個音律的時候,一個纖細的身影卻陡然擋在了自己的面前,不是斯黛拉又是誰?!
只見她的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柄巨大的黑色鐮刀。鐮刀上面並無任何裝飾,只是清一色的黑,就像她本人一樣,卻令人看著就心生懼意。那柄鐮刀輕輕一揮,便化解了那由琴音造成的,能切斷鋼鐵的氣刃。斯黛拉擋在了艾利爾面前,靜靜地望著懸浮在空中的筑紫箏。
——不愧是琴古主。如此厲害的琴音,也只有這位由日本箏化成人形的付喪神才能彈奏而出。但是他的招式,比起當年她和謝桃夭將他救出京都源氏家族時,威力小了太多。當初和他那痛苦不堪的回憶被一併放棄的,還有那極為強大的法術,能在《百器徒然袋》上佔有一席之地的靈力。
「斯黛拉……?!」
艾利爾猶疑的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了過來。斯黛拉搖頭,道:「今天到此為止了。請你帶領客人們離開。」
「……好。」
然後斯黛拉棄了手中的鐮刀,徑直跑向了倒在地上的謝挽英。謝挽英趴在地上,長發散落在她臉頰邊,沒有動靜。斯黛拉焦急萬分,於是半跪下身,將謝挽英的身體小心翼翼地翻了過來。她試探了下謝挽英的鼻息,便露出了更加沉重的表情。然後,她深吸了一口氣,抬起謝挽英的下巴,含住了她的唇,將氣息渡給了她,然後又用力按壓謝挽英的胸口,然後再次給她渡氣。如此重複了幾次,謝挽英總算咳嗽著醒了過來,然後便發現斯黛拉的唇正緊緊貼在自己的唇上。……嗯,挺軟的。
「教授……」謝挽英抓住她的手,只說了這一個詞,然後便又咳嗽出了血沫。斯黛拉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臉,在她耳邊輕聲道:「不要擔心,你休息一會吧。我會陪在你的身邊。」
然後,她打橫將謝挽英抱了起來,回頭望了已經落在地上,神色複雜的箏一眼:「我要帶她上樓休息。你如果有話對我說,就跟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