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第一百一十九章
「生」與「滅」的全力一擊令天地震蕩。天地元氣尖嘯著翻湧,像是被颶風捲起的飄雪。周圍的空氣中儘是透明的波紋,一道一道如潮翻湧著,攪動了陰沉厚重的混沌之氣。
凜冽的罡風已經吹落了沈厭夜束髮的玉冠,那潑墨似的長發也被吹得四散飛舞,它們刮在他的臉上,像是刀刃劃過了皮膚。他左手食指與中指併攏,其餘手指握緊成拳,以劍訣維繫著他身周的劍陣——但見以他為中心,方圓十尺之內,已分別落下《浮光掠影劍》中的全部劍勢。
他的右手則立掌,掌心朝向了陸欺霜的方向。那隻手方才才揮動了那般毀天滅地的力量,但是現在卻微微顫慄著,一如他顫抖的眉心。
——剛才的一瞬間,他彷彿聽到了花蝴蝶的聲音,但是花蝴蝶是萬萬沒有可能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的,因此他只當是幻覺。更何況,當時他已凝了真氣,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因此便推出了那聲勢浩大的一掌。他感到自己的勁力為陸欺霜的勁力所抵抗,相爭不下,但是與此同時,他也聽到了一聲痛呼。
還是花蝴蝶的聲音。
但是就在他走神的瞬間,手腕處便陡然一麻,旋即這麻感便傳遍了四肢百骸,彷彿整個人遭到了雷擊,幾乎要從空中跌落。但是他立刻收斂心神,穩住了身形,繼續和陸欺霜拼內功。
「欺霜!!!厭夜!!!」
花蝴蝶又聲嘶力竭地喊著。她的聲音尖銳極了,而且夾雜了十二萬分的痛苦,被用法力送到了高空之上兩人的耳中。沈厭夜忍不住想要低下頭去看看,但是他卻又不能這麼做。旋即,他聽見了沈如夜的聲音:「花蝴蝶,你想幹什麼?!你現在衝上去就是送死!」
但是花蝴蝶又怎麼會聽他的話?她的眼裡已經完全是那兩個懸浮在虛空之中的人——不,其實她看的一直是陸欺霜而已。環繞在陸欺霜身邊的陰冷怨氣令那張清麗且不食人間煙火的容顏看上去仿若地獄的鬼魅,黑色的長裙和羅袖如同招魂幡。無論是陸欺霜還是沈厭夜,都沒有將經歷分給她。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兩人的神色都逐漸顯得疲憊,但是誰也沒有收手的意思。
冶雲宮已經因為兩人的戰鬥而被捲入了風暴的最中央。洶湧肆虐的氣流里夾雜著極為充盈得能令修為較低之人溺斃的靈氣,摧毀著周圍的一切。
蓮瑕將姽嫿擋在身後,劃了劍陣將她保護起來,一個人努力地支撐著劍陣,姽嫿也為這個劍陣輸送著靈力。二人陡見沈如夜與花蝴蝶,皆面面相覷。沈如夜便將兩方的結界合併,換三人共同承擔同一個結界。
陸欺霜跌坐在地上,失神地望著上方僵持不下的兩人。
「望朔殿下?!」蓮瑕驚異道,「您來這裡幹什麼?!」
「我取到了巫陽預言之中,能夠拯救天地命數,助厭夜一臂之力的東西。」說完,他取出了陸欺霜多年前贈給花蝴蝶的玉鐲,將桌子上的「霜」字展示給他們看,「這是欺霜贈給花蝴蝶的定情信物。」
姽嫿、蓮瑕雖然喜悅,但是這鐲子雖為珍貴的月隕玉所制,但是它也不過是個珍貴些的鐲子罷了。就算是定情信物,陸欺霜也已經沒有了情絲,又怎麼會為它所動呢?
沈如夜像是看穿了他們的疑惑,緩緩說道:「我當初受了陸欺霜的央求。她請求我抽取她的情絲,藏在這個用月隕玉制了這個鐲子之中,然後交給了花蝴蝶。」
說罷,他眼神複雜地看向了花蝴蝶。對方自然也聽到了他的話,便也轉過頭來看著他。一對上她的目光,三人都不由得內心一痛。那雙秋水橫波的瞳孔里,浮動著多少愛和怨,以及如同夢魘般一碰就碎的欣喜。
「她把情絲……交給了我?」
花蝴蝶接過了沈如夜手中的鐲子反覆摩擦著,動作溫柔極了,像是在撫摸自己那永遠也不會回來的戀人的側臉。她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般爭先恐後地落下,打濕了她的發,也打濕了薄如蟬翼的罩衣,也落在了玉鐲上,讓那玉鐲看上去彷彿也在滴淚一般。
三人互相對望了一眼,然後無聲嘆氣,卻陡然感到衝擊結界的靈力強了數倍,簡直如同無數把看不見的刀子在切割著那結界!旋即,他們聽了一聲痛呼,一個黑色的身影從高空之中墜下,竟是沈厭夜!
……
風暴平息了。
沈厭夜的身//下聚集了一個血泊。他的長發在血色之中飄擺沉浮著,像是搖動的水草,那三枚碎片也掉落在他的身邊。
他的身體受到了重創。雖不至於骨骼皆斷,但是如今的他也已經站不起來了。更何況,剛才比拼法力,他已經耗盡了十成的修為。如今的他,丹田氣海之處已再無元氣,就算是動一根手指頭,都做不到了。
「厭夜!!」
蓮瑕立刻來到他身邊試探他的脈搏。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跳動令他稍微安心了一下。沈如夜立刻上前為他治傷。
陸欺霜也緩緩降落在地上。她雙足甫一接觸地面,便也踉蹌著後退了幾步,然後跪倒在地,捂著胸口,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吐了好多的血。她一開始是站著咳嗽的,但是很快地便彎下腰去,半跪在地面,以手中的光劍支撐著身體,繼續嘔著血。
雖然沈厭夜看上去比形狀比她凄慘,但是兩人的狀態實在是百斤八兩。他們互相耗盡了對方的靈力,但是……
「厭夜。」她開口,聲音嘶啞的不成樣子,「終究是我贏了。」
他和她兩敗具傷。她雖已無力再逆天,但是那些怨氣最終會吞噬六界的一切,但是他也再不可能將六界眾生送往三千世界了。
如此想著,她忽然感到一陣快意,便也不顧身體的傷痛,仰天大笑,聲震四方。但是她笑了沒兩聲,便又咳嗽了起來。她一邊咳,一邊笑,目光中凈是得償所願的暢快。
「我們糾纏了多久了,厭夜?你拯救了這個世界這麼多次,但是終究,你還是輸了!」
沈厭夜躺在地上,雙目閉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昏睡了過去。陸欺霜的動靜,他終究是充耳不聞。等陸欺霜笑夠了,花蝴蝶才站起身來,在沈如夜,蓮瑕和姽嫿的注視下,紫衣女子款步來到了陸欺霜身前。
陸欺霜卻像是現在才意識到她來到了冶雲宮:「你怎麼來了這裡?你想做什麼?」但是還沒等花蝴蝶說話,她又笑了一聲,對著花蝴蝶道:「我猜到了,你是等著我功力被耗盡,沒有還手之力的時候,來殺我的,對嗎?」
花蝴蝶嘆息了一聲:「欺霜,你這又是何苦呢?」
陸欺霜沒有回答,只是凝視著她的臉,像是試圖在如今這張容顏上找到對方曾經的影子。對於法力高深的修士來說,容顏永駐並非難事,故而花蝴蝶的相貌和從前沒有任何的不同,卻又大為不同。曾經,她的眼角沒有這麼多的哀怨,卻也總有一絲無法化解的傷。如今,舊傷未愈,又添新疾。
「心愿已了,死而無憾。」
「欺霜。」花蝴蝶蹲下//身子,伸出右手,指尖憐惜地擦過了對方臉上的傷痕,「你連自己所愛的人都拯救不了,又何談拯救六界蒼生呢?」
「我不愛任何人。」
花蝴蝶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會,忽然會心一笑:「沒有情絲,沒有兼愛蒼生之心,又如何能真正地發自內心拯救他人?不過,既然你如此想要拯救世界,那我就把這愛人之心還給你。」說完,她將那玉鐲在陸欺霜眼前晃了一下,然後凄然一笑,玉指硬生生地捏碎了她當初留給她的最後的念想!
一條柔軟又輕若無物的絲線飄浮在空中。陸欺霜愕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目光中有驚恐的神色。她知道自己的法力皆是建立在斷情絕愛之上的。因此,倘若這情絲回歸本體,她的功力至少要散去八成。然而這神色轉瞬間便消失了。她對花蝴蝶說道:
「歸還情絲於我,又能如何呢?『生』已經落敗,天命已絕。我縱散盡渾身修為,也無怨無悔。」
那「無怨無悔」四個字令花蝴蝶心中痛如刀割,但是她又能說什麼呢?她只能看著那金色的絲線像是活物般鑽進了對方的眉心。在那個瞬間,陸欺霜痛呼一聲,身子一軟,竟倒了下去。花蝴蝶雖不曾想要扶她,但是她身體的反應快過了理智。她最終還是攔住了對方的身子,將她的頭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沈如夜一面為沈厭夜輸送靈力治傷,一面凝重地望著花蝴蝶和陸欺霜的方向。他想來想去,所謂的「舊物」也只有這玉鐲,或者藏在這玉鐲之中的情絲了。但是陸欺霜說的沒錯,縱然歸還了陸欺霜情絲,散了她的功力,又能如何呢?
——但是很快,他就明白自己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