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4子母鬼(二)
方才劉老頭走得急,沒有拿旱煙袋和煙桿,就叼著一支別人敬他的過濾嘴,一邊吞吐煙霧,一邊帶有憂心地看著床上掙扎的那男人。
那人折騰得厲害,咬牙切齒的,全身都起了一層臭汗,把頭髮打得澆濕。劉半仙知道,現在他還能折騰,是因為他體內那股厲害的陰氣在作怪,倘若那股陰氣撤走了,他一個不好,是很可能要精氣喪盡枯竭而死的。
所幸沒過多久,劉果兒便氣喘吁吁地拎著那黃布口袋來了。
「爹,您要的東西。」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這一路小跑,真是跑出了田徑運動員的風格,差點沒被活生生累死。
劉老頭嚴霜一般接過那口袋。它有個名諱,喚做「如意袋」。這套規矩從祖師爺那輩兒,就一代一代傳下來。長年跑江湖的算命先生,哪能不裝點東西,以備不時之需?以前這口袋都是日夜不能離身的。他劉半仙也就這幾年生活穩定了,過了一陣安逸日子,才把那口袋壓了箱底。
劉半仙解開了袋口的扎口繩,往袋子里摸了一陣,又摸出一個巴掌大,類似錦囊的玩意來。這錦囊由大紅絲線織成,面子上綉著雲紋,十分精緻。但見劉半仙露悲慟狀,從錦囊里小心翼翼地捏了兩道符出來。
他倒不是真悲慟,他是在肉疼。這兩道符不簡單啊,當年師父親自傳下來的。師父他老人家也不會畫符,那是他是路過隱龍山,偶遇了一位前輩高人,那高人贈與他的。那老頭一直把這兩道符拽得很緊,直到臨終的時候,才哆哆嗦嗦地摸出來,交代道:「榮山(劉半仙的大名)啊。為師我也就要去你師公那裡了,也沒啥好東西留你,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這玩意了。你好好保管著,千萬不要弄丟了,將來能夠救命的。」他交代完後事之後,也就咽氣了,從那時候起,劉榮山開始當獨行俠行走江湖,也就不過二十齣頭的年歲。這風風雨雨四十多年過去了,這兩道符一直像個左右護法一樣的跟著他,從來沒捨得用,如今卻要揮霍在這裡了。
「愣著幹啥吶爹,您老趕緊地作法啊!」劉果兒猴急,催促起他來。
劉老頭一聽他說話就來氣,怎麼生了這麼個不成器的敗家子,不但把老子往火盆里退,還催上了。等這事兒完了,扒你一層皮
劉神仙道:「勞煩給老夫備兩隻乾淨碗,一隻要乾燥的空碗,不能有水汽濕氣,另一隻盛滿清水。」小娟她媽見這陣仗來得厲害,慌忙便去了。圍觀群眾也窺見不得了,抽煙的連忙掐了煙頭,坐在凳子上摳腳的趕忙穿上臭襪子臭鞋子,站得端端正正,一個個神色肅然,表情恭敬。
兩隻碗來了,劉老頭特意瞅了那隻空碗,確實幹凈乾燥。他這才小心翼翼地將兩符展開,平攤在掌心,那兩張符才算露出了廬山真面目。眾人吞一口口水,都仰長脖子去看。
要是懂符的人就能看明白了,這兩張符比較奇怪。一般的符,分符頭,符膽,符腳。符頭有很多種,常見的是畫三勾,為三清符頭,神霄派常用「雨」字作符頭,凈明派則以「三台星圖」為符頭,另外還有「太乙」頭,「鬼」字頭等等,符頭畫完,再畫符膽,符腳。
然而這兩張符呢?看不出來符頭,符膽,符腳。它只在黃紙上,分別用丹朱寫了一個繁體的「龍」字。那「龍」字都是用一筆勾勒而成,左邊的符筆鋒蒼勁雄渾,而右邊的符則清瘦秀麗。左符尾與右符首都畫了個鉤子形狀,如同朱龍探爪,又似在彼此顧看。
這兩道符,旁人是窺不分明的,也只有劉老頭才能略知根底。這兩道符,名為「隱龍雙符」,左為陽符,右為陰符。陽符外鎮,陰符入體。這兩道符同時配合,既能驅邪降妖,又能安身立命。
看得那周圍群眾都是嘖嘖稱奇,雖然都是不懂行的,但那兩道符看起來老牛啊,活靈活現,栩栩如生的,一個不好,那兩條龍就要從符中飛出來了。
符展開之後,劉半仙便將雙符易手,左手持陽符,右手持陰符。他沉聲道:「把那傢伙的頭給我按住了,別讓他東晃西晃的。」
頓時有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應聲而出,跪在床頭把那瘋子的腦袋死死釘住。劉老雙手持符,冷笑著一步步向他走來。那妖邪感到了莫大的危機,拚命地搖頭晃腦,不過胳膊再粗也擰不過大腿,他本來就被五花大綁住,現在又被這麼多漢子摁住,哪裡動彈得了。
劉老頭轉眼即到了跟前。一聲大喝,把左手的陽符狠狠地往那廝腦門上拍去。陽符剛一觸碰腦門,便發出一道金光,隨即那人撕心裂肺地慘叫起來,同時瘋狂地搖晃著腦袋,這下連這麼多漢子也按不住了,紛紛撒了手。而那符卻像是粘在他頭上一樣,任他怎麼甩,也甩脫不開。他一邊搖頭一邊大聲吼叫,陣仗只怕連這整個小區都聽得到。而且那吼叫聲不是斷斷續續的,而是一口氣從頭叫到尾。
那聲音叫到中途的時候,漸漸開始衰弱,他搖頭的頻率和幅度也慢慢開始萎靡。終於,那巨大的叫聲只剩遊絲,最後戛然而止,他的頭也不在晃動,直直地停在當中。
劉老頭抹一把汗。這廝了不得,但終於還是被陽符鎮住了。他掏出打火機,把陰符點燃。那符一邊燃燒,一邊發出紅光,雖然燒成灰燼,但卻並不散開。待到即將燃盡的時候,他一撒手,把符投進了空碗中,又拿水碗里的水往空碗一淋,隱隱見得一條朱龍在水中一游,隨即消失不見。他仍舊用右手托起那碗。
「把他的嘴巴撬開。」
那群漢子又準備使出渾身解數來撬他嘴巴。結果卻是一扳就開了。劉老頭把符水往他嘴邊一送,那水如有靈性一般,咕隆咕隆地就入了喉,下到了體內。
劉老頭又抹了一把汗,大功告成。這下看你這妖邪死不死。
符水入體不到半刻,那人突然毫無徵兆的,猛烈抽搐起來,像得了羊癲瘋一樣,眾人大吃一驚,連忙退開數步,突然見得有一道黑氣,從他的腦門出來,直接衝到那陽符裡面去了。那陽符撲閃一道金光,而後黯然。這時屋內涼風一起,那符撲騰一下,飄飄忽忽地飛了起來,而後墜落地上。
劉老頭連忙上前兩步,把符拾起一看,瑪德,上面的龍沒了。看來這兩條龍完成了使命,飛走了。
在場眾人包括劉老頭在內,都是大氣不敢出一口,瞪大了眼珠看著床上安安靜靜躺著的小娟她爸。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的神色看起來和善了許多,連口唇面色也開始紅潤起來。
屋內靜靜悄悄,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和心跳。
不知過了多久,小娟她爸輕哼一聲,緩緩開了眼帘,看了看四周,喚道:「娟兒?慧榮?怎麼大家都在這兒吶?出什麼事了嗎?我這是死了還是活著的啊?」
小娟和她媽突然飆淚,「哇」地一下就朝床頭撲了過去,結果發現她爸還被綁著,三下五除二就鬆了綁,她們兩人便死死地摟著她爸,哭得個死去活來。
家人團聚,天下最美好感人的事情,莫過於此。大伙兒也都明裡暗裡地抹一把淚。
感人至深的畫面過後,小娟她媽突然想起:「建國,快來謝謝劉老神仙,多虧了他老人家,你才撿了一條命回來啊。」
許建國雖然不明所以,但聽見滿屋的人都在點頭稱讚,心下也是明白幾分,掙扎著想要下床,行個大禮,劉老頭慌忙扶住:「你大病初癒,虛弱得很,還是好好歇著吧。這隱龍雙鎮符,外鎮妖邪,內安氣血,你只要好好調養,三兩個月,准能活蹦亂跳。」說著他不由感慨萬千,眼裡閃動著淚花。
大伙兒都被他這高風亮節感動了,而劉老頭心裡想的是:「我的寶貝符啊,老子就他娘的這麼兩張而已,原本打算救命用的。就這麼沒了,沒了,沒了。」
小娟她媽抹一把眼淚,拍拍小娟:「去,孩子,給你劉爺爺磕幾個響頭,他是咱們的大恩人啊。」小娟異常懂事,連忙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劉爺爺辛苦了,請受小娟一拜。」搗蒜一樣開始咚咚咚磕頭,慌得個劉老頭手忙腳亂去扶她,小娟她媽還不消停,又在屋裡東西倒騰,摸出零零散散約莫幾百塊錢:「劉老神仙,咱家的所有積蓄都在這裡了,您要不嫌少就先收著,您的大恩大德,我們全家以後一定報答。」
「使不得使不得!」劉老頭拼了老命推阻。這個錢他是真不敢接。這裡面沒他什麼功勞,都是那位隱龍山的高人開的慈悲,他要接了這錢,沒準要被天打雷劈。
於是劉老頭一邊可勁兒推,一邊催促劉果兒收拾包袱走人,最後幾乎是慌不擇路地逃離了小娟家裡,留下了一串法力高深,匡扶濟世,做好事不求回報,發揚雷鋒精神的美名。連劉果兒都對他這個老爹刮目相看了,把自己搞得像個殷勤的店小二一樣,端茶遞水,洗腳擦汗。也只有劉老頭最清楚,他自己還真沒有這個本事。
劉老頭躺在了自己的藤椅上,掏出了他的旱煙桿,享受著吞雲吐霧的快意。這事兒好說歹說,終於是結了,雖說自己虧了大本錢,不過也算是攢了許多陰德。
然而,就在他昏昏沉沉準備入睡的時候,突然從角落裡傳來一陣凌厲而凄寒的慘叫聲。
他一下就驚醒了,冷汗流了一地。剛才那是什麼東西在叫?太他媽瘮人了。
如同,
如同厲鬼索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