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5子母鬼(三)
「老爹,你剛才聽到貓叫沒有,媽呀太嚇人了!」劉果兒嘴巴里塞著牙刷,穿著白色小背心踩著拖板鞋從洗手間里出來,嘴巴里白泡子汩汩,「哪裡來的死貓,我這就把它轟走。」
劉半仙沒有閑心答他的話,他原本那塌在藤椅上的上身此際坐得僵直,瞳孔縮小耳朵豎起,額頭冒著冷汗,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似有一陣陰風,在屋內若有似無地吹起,吹過他那花白的鬍鬚,又吹涼了脊梁骨。
這脊梁骨發涼的感覺,絕對錯不了。屋內有髒東西。
在劉老頭還是劉小伙的時候,就撞見過一次。那天他和一個朋友喝了點夜酒,約莫半夜三兩點鐘,二人晃悠悠地來到一個黑漆漆的小巷,他醉眼醺醺地瞧見前面有一個穿白衣的老頭,推著個小破車從巷子的一面牆慢悠悠地穿出來,咧嘴對他一笑,又在他眼皮底下晃了一圈,進到另一側的牆裡了,那個時候,他的脊梁骨也是這般發涼。他酒一下醒了,惶恐地指著前面道:「水牛,你剛才看見一個推車的老頭沒有?」
水牛發怵地望了望他:「大半夜的,你不要說胡話嚇人,哪裡有什麼推車的老頭?」
劉老頭略一尋思,就知道自己撞了東西了,慌不迭地往家裡趕。剛到門口,全身就開始發冷。那天夜裡,他半夢半醒,覺得床上有什麼東西在扯他的手腳,抬起眼皮一看,媽呀,全是些腐爛的手,拉扯著它,把他往下面拖,他想叫又叫不出來,想動又動不了。也不知過了多久,聽得一聲雞叫,這才醒了過來,全身的衣服和被褥都濕透了。全身都脫力,連床都下不來。也虧了水牛惦記著他,看他跟爛泥一樣攤在床上,連忙找到了他師父。師父也奈何不得啊,又找了當時很有名頭的一個陰陽先生,又是畫符又是念咒,折騰了兩三天,這才撿回了一條命。這件事印象太深了,所以時隔多年,他依舊記得清清楚楚。
萬沒料到的是,這次又叫他給撞到了。而那兩道足以保全自己的隱龍雙鎮符,也揮霍了出去,他不由得心頭髮虛。
劉果兒沒大摸明白情況,卻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他把雙手叉疊在胸前,亂搓一頓膀子,自語自語道:「這不剛剛還熱得死只狗,怎麼說降溫就降溫?」
不料劉半仙突然一聲大喝:「果兒,快去床底下取我的如意袋來。」這沒來由得一聲像是平地里甩出一顆炸彈,震得劉果兒耳朵嗡嗡直響。他捂住耳朵正想罵娘,猛見他老爹臉色煞白,也是一個心驚,連忙踩著高速引擎狂奔著去床底下掏出了那黃布口袋。劉半仙一把接過,三兩下摸出一把桃木劍,把劍橫在胸前:「果兒你讓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舉劍對著空氣就是一道亂砍。
劉果兒納悶地看著他爹,以為他這是羊癲瘋發作的時候,突見他爹沒來由的,被人推了一把一樣,向後一個趔趄,仰面朝天的跌在地上,那桃木劍突地一下離了手,像只鷹隼一般在空中盤旋一圈之後,筆直地對著劉果兒插來。
劉果兒「媽呀」一聲大叫,提著褲衩就跑。好在他年輕力壯,跑得賊快,那劍就一直在他屁股後面攆著他趕,劉果兒是上躥下跳,慌亂不跌,結果當他向跳山羊一樣地跳過飯桌前的方凳的時候,背後一股巨力猛地把他一推,把他摔了個倒栽蔥,腦門這一下磕地上磕得重了,磕得他眼冒金星。他暈乎乎地扶頭起來,還沒來得及喘口氣,脖子忽然一緊,像被人活生生掐住一般,同時陰風滿面地灌來,其間還夾雜著一股凄厲的嗚咽之聲。
劉果兒這才知道那不是貓叫了,可惜悔之晚矣,他被那陰氣掐得胸膛爆悶,脖筋高高地鼓起,差點沒被憋死,滿腔的冤屈恐懼都抒發不出來,嘴皮子拚命努動,想必是在喊救命。
正以為他劉果兒這次是光榮了,天賜我這麼帥一小伙兒,媳婦沒娶孩子沒生,就要這麼英年早逝了,耳邊風聲一過,一個四四方方的東西飛了過去,那嗚咽的鬼叫「啊」的一聲,他脖子頓時輕鬆了。眼見得那四四方方的東西滾落地上,他才瞧見原來是他老爹的雷擊棗木印。小時候見過,也不知道老頭從哪裡倒騰過來的,當個寶貝一樣,果兒拿它來堆積木,結果被那老頭結結實實請了一頓筍子炒肉,從此再也不敢碰它一下了。幸得他老爹這麼珍貴它,這才救了劉果兒一命。
劉老頭見這玩意管用,連忙小跑兩步,把法印拾起,像握著個手榴彈一樣舉在當頭,同時拔高了聲音道:「這位鬼朋友,我劉某人父子二人,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若是知難而退就此放過,咱們也就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井水不犯河水了,不然,我劉某人也不是好惹的!」
這一番言辭,不卑不亢,不屈不伸,原本是極好的,但那位鬼朋友,顯然不是一個講道理的鬼朋友。劉老頭話音剛一落下,屋內就颳起了一陣凄風,那日光燈泡忽閃兩下,刷地一下熄了,頓時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劉老頭父子暗暗叫苦,同時心裡恐懼更深。劉果兒急促道:「爹,你有沒有發光的法寶,夜明珠啊寶蓮燈這些都可以。」
劉老頭:「。。。。。。煤油燈我這裡倒是有兩個,你要不要?」
劉果兒:「您老還是留著自個兒玩兒吧。咱現在怎麼辦?」
劉老頭乾乾脆脆地說:「跑!」
話音一落,他倆突地觸了電門一樣跳起三尺多高,向著門外落荒而逃。真箇是急急如喪家之犬,忙忙如漏網之魚。別看劉老頭平日里慢騰騰地,危急時刻跑得跟個兔子一樣快,一度甩開了劉果兒兩個身位。他倆氣喘吁吁跑出了樓,跑到了院子裡面。正好這夜月色明亮,把個院子映照得恍如白晝。
劉老頭一到了院子里,就大喝一聲老子不跑了,實在是跑不動了,咱兩個人四條腿跑得再快也沒它飄得快,不如來點痛快的。
他把雷擊棗木法印牢牢持定,眼珠瞪得跟燈泡一樣大,那架勢,但凡有絲毫動靜,他劉神仙就這麼一板磚拍上去。
結果那東西也知道這法印的厲害,許久都不見動彈,就這麼耗上了。劉老頭歲數大了犯困,打了個哈欠,連忙給自己腦瓜子來了兩拳,好歹清醒了,過了五分鐘又開始打呵欠,還準備揍自己的時候,劉果兒把他手中的法印接了過來:「爹你困了你先躺會。」說著他把法印舉得老高,如同威嚴的護法塑像,「有我在,諒他不敢近身,爹您只管放下心了敞開了的呼呼大睡。」
劉老漢感動且欣慰地看了看他:「熊孩子可算長大了,知道心疼他老爹了。」這時劉果兒又加了一句:「您睡個個把小時就來換我啊,我堅持不了那麼久。」
他們就這樣輪流換班站崗,好歹是把這一宿給撐過去了。第二天天色剛剛發白,劉果兒就長吁一聲,如釋重負地坐倒在地,這條小命可算保住了。這鬼再厲害,也畢竟陰陽有別,白日光天的不可能出來害人的吧。
問題是,今兒晚又該怎麼過?難道天天這麼耗著,跟它打消耗戰?
兩爺倆去路邊攤子上,匆匆吃了點稀飯饅頭,吃完之後也不立馬走,劉老頭干坐著一言不發地琢磨,突道:「我看還得找高人求救才行。」
劉果兒奇道:「我的個親爹誒,現在這一片兒,就您老水平最高了,鬍子也是您老最白,還能上哪兒去找高人?」
劉老頭又埋頭尋思一陣,突而雙眼發光說:「不,還有一個高人。不對,那人才真正稱得上高人。你還記得昨日午時在飯館里的小哥嗎?」
劉果兒聽了前半截,原本還興高采烈,這後半截話一出來,他又沒精打采說:「得了吧爹,就是那個被老闆訓得狗血淋頭的窩囊小哥?不世出的高人?」
「對,就是他!」
劉果兒不抱希望地搖搖頭:「我看懸。」
劉老頭瞪了他一眼:「你懂個屁。我來算算他現在在哪裡,咱們這就去登門造訪。」他看了看時間,起了個卦,又掐著指頭算了半天,滿臉狐疑地道:「不可能啊,那個高人已經不在人世了?這不昨天還見著的嗎,不可能這麼快啊。」
劉果兒一聽,如同被一桶冰當頭一淋,大驚失色地道:「不世出的高人死了?沒這麼快吧?我看那小哥命硬得很,至少也能挺個三五十年吧?」
劉老頭也贊同:「是啊,老夫也覺得稀奇得很。是不是哪裡不對呢?」他沒帶煙桿,咬著筷子頭琢磨半天,有時候還錯把筷子當成煙桿這樣吧唧一口,劉果兒怕打斷他的思路,忍笑沒敢提醒他。這樣等著等著,劉果兒昨天站了半夜的崗,疲了,也差不多快要睡著了,他老爹突在耳邊雷鳴般地「啊」了一聲,差點把他從凳子上震下去跌個跟頭。他掏掏耳朵拍拍胸口:「老頭你不要這麼一驚一乍地行嗎?我要不是心臟沒毛病的話,早被你嚇死了。」
他老爹滿面紅光地道:「果兒,你聽老夫給你講說。那個年輕人,真的是個高人啊。他不但把自己的神光斂住了,所以昨日我看了他半天,愣是沒有看出他的底細來。結果,他不但是神光內斂了,把自己的命數也隱去了,所以老夫這尋尋常常的卜卦,當然算不出他的底細來。」
「那現在怎麼辦爹?在這裡干坐著,拿跟筷子頭當煙使?」
劉老頭這才注意到他抽的不是自己的煙桿,「呸呸」兩聲,把筷子頭丟到一旁:「換做旁人,也真的是沒地兒去尋他了,不過所幸的是,老夫也不是省油的燈,我已經想到怎麼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