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她不會不知道這只是一句客套話,但是,由他的嘴裡說出,聽在她的心裡,仍舊是令人感到微甜的。
「還說什麼不需要?今兒個又有幾家夫人上門來討了!」
青姚一貫是沉不住氣的,一邊說著,一邊從鼻孔里哼氣,似乎對那些表面上是一套,私底下又是另一套的各家夫人們不以為然。
坐在一旁,就著燭火翻閱著書卷的鳳雛,聽見婢女話說得一點也不客氣,揚眸淡覦了她一眼,綿柳立刻會意,急忙示意要青姚別再說了。
青姚看同伴臉色,知道主子不高興了,趕忙地住嘴,端起桌上的白瓷壺,借口添水,匆忙忙地退下了。
「小姐,你不要生氣,青姚就是這個性子,沒惡意的。」綿柳走過來,取起團扇給主子揚風。
「我知道她不壞,要她真存了什麼壞心眼,我也不會視若親姐妹,長年留在身邊使著。」鳳雛淡淡地頷首,又翻了一紙書頁。「不管怎麼說,把東西備好,明兒個應該還會有幾家女眷來取要,知道嗎?」
這兩日,前來取要染料的各家夫人變多了,如果不事先就準備好,怕到時候人一多,光是取分量,就會弄得手忙腳亂。
「知道。」綿柳笑著點頭,突然面露遲疑,一臉欲言又止,「小姐……」
「嗯?」鳳雛疑問地抬起螓首,「怎麼了?」
「有些話……奴才不知道說不說得?」
「說吧!現在,在這齊府里,就屬你們兩人與我最親了,如果連你們都有話要瞞著我,豈不是太可悲了嗎?」
「嗯。」綿柳聽見主子說她們與她是最親的,心裡一方面感動,一方面卻也覺得感嘆。
在這府里,與主子最親的人該是她的夫君才對啊!但是,成親月余,他們夫妻兩人同床共枕的次數卻是五根指頭數得出來,雖然主子嘴上沒說,心裡也應該是不好受的。
「小姐知道府里在盛傳著,姑爺沒回府過夜的日子都上哪兒去了嗎?」
「他讓人過來交代過了,是在軍營里。」鳳雛將手裡的書卷擱到一旁的案上,揚起美眸看著綿柳,「你忘記了嗎?以前爹爹也總有三五天留宿在軍營里過夜,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可老爺是老爺,姑爺是姑爺,不一樣啊……」最後幾個字,綿柳說得小聲而且含蓄,深怕惹得主子不開心。
聞言,鳳雛頓了一頓,靜靜地瞅著綿柳一眼。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小姐聽過醉花樓嗎?」
「略有耳聞,聽說裡頭有個安芙娘是個姿色不俗的美人兒,聽說曾有豪紳出了五十萬銀兩要給她贖身,卻被她給拒絕了,這件事情使她更加聲名遠播,別說是齊家的領地,就連在南宮家領地,她都是極出名的花魁。」
這些聲色犬馬的傳聞,當然不是自家的長輩告訴她的,是她偶爾偷溜到城裡去,與她所熟識的一些江湖好友閑磕牙得知的。
「那小姐沒想過,那安芙娘為何不肯讓那位豪紳贖身嗎?」
「想必那男人徒有錢財,卻沒半點本事讓那位安姑娘看上眼吧!」鳳雛搖頭笑笑,女人心啦,向來很難說得準的。
「綿柳聽說,那個安芙娘自從當上清倌之後,就只有一個男人能夠夜宿她的香閨,小姐,那個人……姑爺……」
看見婢女欲言又止的模樣,鳳雛心裡約略有了底兒,她垂斂眸光,深思了片刻,忽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走去。
無論受到如何冷落,鳳雛總告訴自己不該怪也不能怪,提醒自個兒貪圖的是一生的幸福,她與齊天始之間總是來日方長,急什麼呢?
可是,心裡這麼想,並不是因為她認命,而是她知道強求這樁婚姻,完全是因為她的自私,齊天始無法真心對她好,也是應該的。
還有一輩子,夠她用盡努力,讓他真真正正看見她的好。
自始自終,鳳雛的心裡是如此想法。
可是,她完完全全沒有料到,在她與齊天始之間,還有另一個女人的存在,而這個女人的存在,可能使得她就算用盡全身的力氣,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也不能令她喜歡的夫君也喜歡上她。
這個認知,就像一盆冷水般,兜頭潑得她的心徹底涼了。
「夫人?」
看守書房的小廝德三沒料到會看見夫人深夜到來,忍不住一臉驚訝。
「二爺今天也睡書房嗎?」鳳雛直視著雙門緊閉,但確實燈火通明的書房,沉著聲問道。
「這……是,是睡書房沒錯。」德三連忙點頭。
鳳雛覷了小廝一眼,冷不防地箭步上前,伸手推開書房的門,大步地走了進去,但是,燈火通明的書房裡別說見不到齊天始的人影,那整齊疊好的書本摺子,以及絲毫不紊的椅褥,根本就看不出今晚有人在此活動過。
「二爺呢?」她回眸冷冷地問道。
「二爺……大概是出去散心了,應該過會兒就會回來了。」兩句簡短的話語,德三說得冷汗涔涔。
「不要扯謊,要是讓我知道你有半句虛話,小心我以家法懲辦。」
「是……回夫人的話,而且初更不到就出門了,今晚……怕也不會回府了吧!」
「你知道他上哪兒去了嗎?」
「二爺他……」
「是醉花樓嗎?」她單刀直入地問。
「這……」德三低下頭,算是默認了。
鳳雛轉過眸,不再看他一眼,她面對著空蕩蕩的書房,心裡百味雜陳,這裡是她的夫君日常起居的地方,但卻是她不得其門而入的禁地。
在初見齊天始的第一眼開始,她就知道這個男人是極聰明的,心思也是極縝密的,但是當他拿來對付她時,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做何感想。
為了不落人話柄,他與她成了親,圓了房,無論是對她或是南宮家,都確確實實地交代得過去。
但,也就僅只於此了。
她閉上眸,輕嘆了聲,勾在她唇邊的苦笑,顯得絕美而且凄涼……
離開齊天始的書房之後,她一個人在府里漫無目的地走著,因為想要一個人獨處,所以也將擔心不已的綿柳給摒退了。
今兒個,又是一個曖昧不明的陰天,半蝕的月亮,被朧在烏雲后,透出了幽微而且朦朧的亮光。
雖然嫁進齊府近兩個月,可是並非十分熟悉府內的路徑,約莫在一刻鐘前,鳳雛就發現自個兒已經迷了路,但是,她仍舊繼續往前走。
這情況似極了她與齊天始的這段姻緣,其實她早就在其中迷了路,她的心裡並非沒有迷惑,但仍舊不肯罷休地往前再往前,心想總有一天,她會找到正確的路,回到她想要去的地方。
驀地,她停下了腳步,站在一處小院門口,院子里有一間小屋,看起來不似下人所住的宿房,但樸實的陳置,看起來也不像是主子們起居的處所,而這時,小屋裡的燈火亮著,門外的長廊上,坐著一名老嫗正在喝茶。
「既然夫人路過了,如果不嫌棄老太婆的小屋簡陋不堪,就請進讓老太婆請喝一杯茶吧!」老嫗一邊說著,一邊翻開桌上一隻倒扣的茶杯,滿上了茶水,擱到另一旁的桌上,伸手示意鳳雛過來坐下。
鳳雛靜靜地審視了老嫗一眼,看見她一身衣飾雖不華麗起眼,但是,整體上稱得上是乾淨整齊,氣質十分沉穩,所以,她只是略頓了一頓,提起裙擺,毫不遲疑地走進小院,在老嫗所指的位置上落坐。
「你認識我,是不?」鳳雛才坐定,轉眸看著老嫗問道。
「是,夫人好敏銳的心思。」老嫗點了點頭,「我們沒見過面,可是,我知道你就是二爺剛娶進門的新夫人。」
鳳雛點頭,端起茶杯,輕啜了口茶水,雖然水溫已經微涼,但是能夠嘗得出來是極好的茶葉所泡,滋味十分甘醇。
「都已經是二更天了,夫人還不睡嗎?」
「老太太不也還醒著嗎?」鳳雛輕輕地將茶杯擱回案上,「本來想對老太太說,因為夜色極美,貪看著不想睡,但是,眼看著這月色稀薄,說是為了貪看月色不肯睡,未免顯得太過牽強。」
「夫人可以喊我蘇嬤嬤。」老嫗笑著說道。
鳳雛點了點頭,美眸深處掠過一絲光芒,「我曾經聽說,齊府里有一位姓蘇的嬤嬤,出身於這天下最知名的書香世家,不僅飽讀詩書,而且溫婉善良,在家道中落之後,來到齊家當奶嬤,受命撫養齊家的兩位少爺,那位蘇嬤嬤,應該與我面前這一位,是同一個人吧?」
「是同一個人沒錯,但我不過是一個尋常老太婆,沒有夫人所說的那麼好,是你過獎了。」
「是鳳雛過獎也好,是嬤嬤謙虛也好,嬤嬤總歸是長輩,這一杯茶就該由鳳雛敬嬤嬤。」說著,鳳雛提起茶壺,替兩人的杯子都滿上,舉起茶杯,兩人相視而笑,不約而同地飲盡杯中清茶。
「你果然是個聰明又貼心的人兒,只是可惜啊!嫁了一個狠心的男人,不懂得疼惜你的好。」
聞言,鳳雛澄亮的眸子在瞬間變得黯然,「嬤嬤撫養二爺長大成人的長輩,連你也如此說他,他未免太可憐了一點。」
「你喜歡他,當然會替他說好話,可是嬤嬤我永遠忘不掉,他親手弒兄,雙手沾滿了自己兄長的鮮血,想到這一點,就教人不寒而慄啊!」
聽著老婦人以極平靜的語氣說著嘲弄的話,鳳雛的心進而泛起了一絲不悅,卻是不動聲色,沒有發作。
「夫人,老人婆的話讓你不高興了吧?」蘇嬤嬤輕笑,「事實就是事實,就算你不想承認,也終究是事實,要是齊家六年前沒發生那件變故,大少爺還活著的話,都已經二十九歲的人了,怕是早就娶了美嬌妻,孩子不知道生了幾個了呢!」
「嬤嬤到底想要告訴鳳雛什麼?恕鳳雛駑鈍,就請嬤嬤把話直說了吧!」鳳雛克制住心裡的不悅,盡量不把話說重了。
話落,一陣久久的沉默,蘇嬤嬤臉上的笑意打消了,上了年紀的臉在一瞬間更顯蒼老。
「鳳丫頭,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讓嬤嬤這麼喊你吧!」老婦人轉眸定定地瞅著鳳雛,神情認真無比,「記著,二少爺不是壞人,他絕對不是,但是,他也不是一個好人,當心著些,就算你是真的喜歡他,也千千萬萬別將整顆心掏給他了,聽嬤嬤一勸,留心著些,你所喜歡的男人,並不是一個可以託付真心的好人。」
湛藍的穹蒼之下,一片碧汪汪的綠草,隨著大風傾偃,草場上,不時地傳來軍隊操練的呼喝,以及馬匹奔跑的蹄聲。
齊天始騎在馬背上,站在足以臨高俯瞰大半個草場的丘壑,斂眸一瞬也不瞬地看著軍隊操練。
這幾年來,他有計劃地充實軍備,鍛煉士兵們的體魄與武術,眼看著就要達成他所設的目標,但在他的心裡非常地清楚明白,達成目標並不是結束,而是一切的開始。
「葛豫。」他側著呼喊了聲。
聽到主子的叫喚,正在一亮度與幾位將領交接軍情的葛豫,立刻打住手邊處理的事務,趕忙走到主子身邊。
「二爺,請問有何吩咐?」
「我發現近來穿藍布衫的弟兄們變多了,可是那藍衫又不似尋常的藍色,看起來似乎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