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其實,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近來的數量越來越多,終於引起齊天始的注意。
「喔!那是因為這藍布是用靛青顏色染的,自然看起來不太一樣。」
「靛青?」齊天始回眸挑起眉梢。
「是,是靛青沒錯。」葛豫笑著點頭,「回二爺,聽說是夫人教女眷們用靛青染面,聽說這靛青染料有消炎的效果,弟兄們成天動刀動槍的,受傷的機會大,有時候一個不留神,傷口沾了汗水灰塵,便不容易好了,往往小傷都扯成大病,軍醫對於這一點也都是頭痛不已。可這會兒好了,夫人教咱們用靛青染布,只要能讓傷口消炎,傷勢就能好得快,說也神奇,先前一名參領受了傷,以靛青染布裹傷,軍醫判斷大約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好的傷,不到七天就收口了。從那之後,各家女眷都給自家的男人穿上靛青染布所裁的衣袍,最後就變成二爺所見到的這副景象了。」
「為什麼你沒對我交代過這件事?」微斂的眸光顯得有些不悅。
面對主子略顯得陰沉的臉色,葛豫依舊是一派輕鬆,對於大多數人而言,他的主子是個不可輕易親近的可怕修羅,大多數人因為六年前的事情,至今仍舊對他的為人議論紛紛。
但是,在他與幾位親近的將領心裡都很清楚,他們的主子或許個性極冷,行事作風稱不上是個好人,但是,卻不是一個不明事理的人。
「原本這兩日就要向二爺稟報,不過,我想這不是一件壞事,所以也就按下不急著對二爺說了。」
「嗯。」齊天始輕吭了聲,對於這個答覆不滿意,卻也沒動聲色。
騎馬回到營區的一路上,他沉默不語,葛豫與幾位隨從也都非常識相地一語不發,雖然說,在他們的心進而都非常敬重這位主子,但是,他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在齊天始的心裡,早就不在意他人對自己的想法,一路上,他想著與自己成親兩個多月的妻子——南宮鳳雛。
自從成親以來,他一直刻意忽視她的存在,不冷不熱的態度,就是為了讓她個兒知難而退,最好是能夠安分守己,如此一來,他便可以與她平靜地度完此生……以夫妻的身份。
但是,他的新婚妻子似乎不是一個知道如何安分守己的人,想到這一點,盤據在他眸底的神色更顯得冷淡。
進了營區之後,他率先翻身下馬,將韁繩交給一旁的士兵,這時,他注意到前方有著不尋常的騷動,大老遠的就能看見一群士兵排在一頂營帳之外,他們的神情無不是一臉期待。
葛豫跟著下馬,看見主子望向騷動的眼神,近前來到他的身後,彷彿知道他的心思似的,平聲地說道:「是夫人。」
沒料到會聽說又是南宮鳳雛,齊天始挑了挑眉梢,眸色在瞬間變得嚴厲,「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請二爺親自過去看了就知道。」葛豫遲疑了下,終於伸手示意主子親自前往查看。
聞言,齊天始眸光一斂,沒動聲色,提步往營帳走去。
當他走到人群聚集的營帳時,才發現人數聚集得比他料想中多,每個人見到他無不是滿面笑容。
「二爺。」
眾人一口一聲喊道,在他們的臉上除了笑容之外,還有著一種近似感激神情,齊天始悶吭了聲以示回應,對於手下們的熱情感到有些不適應,一直以來,士兵們對他是既敬又怕,他一直覺得習慣,也覺得這狀況極好,這讓他的號令可以說一不二,被徹底地實行,無人敢對他不服。
看見他的到來,眾人讓出一條路,讓他可以走進營帳之中,簾幕才一揭開,就聽見裡頭頭傳來了一名士兵說話的聲音。
「告訴我家那口子,就說銀子千萬不要省著花,大夫一定要去看,把從娘胎帶出來的病要子給治好,以後才可以幫我養個白胖兒子……」
「阿長,這句話你剛才說過了。」他身後的同袍推了他一把。
「是……是嗎?」被喊做阿長的士兵乾笑了兩聲,「請夫人不要見怪,這次我出門要到軍隊來報到時,見我家那口子日夜惦著這件事,讓我心裡實在難受,所以……」
「沒關係,我明白你的愛妻心切,我會在信上特別寫明,請你的妻子千萬不要再掛心。」鳳雛忍不住泛出微笑,提筆沾了沾墨,落在信紙上的字跡十分娟秀,她一邊寫著,一邊問道:「你還想對家裡交代什麼,就儘管說,看在你對妻子情意深切的份上,我能再幫你多寫上幾行字。」
此話一出,大伙兒為之大笑,阿長摸了摸頭,一臉不好意思。
鳳雛隨著輕快的氣氛,唇畔的笑容更加深了,她認真地寫著每個字,沒注意到人們的笑聲極不自然地戛然而止,她又寫完了兩行,卻沒聽見阿長再說半個字,心裡覺得納悶。
「怎麼不說話了?已經都交代完了嗎?」
說完,她好奇地抬著美眸,卻沒料到眾人早就退到兩旁,而站在最中央的,正是她日日夜夜思念的夫君。
齊天始的眸色深沉,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笑容襯得如花般嬌美的臉蛋,一直以來,他就知道自己的妻子模樣生了極好,但是,眼前巧笑倩兮的她,卻像是生了顏色般,令他在見到的那一瞬間感到有些許……驚艷。
「人既然來了,怎麼不出聲喚我呢?」她臉上的笑容微微地變得僵硬。
在他的面前,她總是不自覺地變得緊張,總是她越想表現最好的一面,越是想要討好他,感覺就越不自然。
留心著些,你所喜歡的男人,並不是一個可以託付真心的好人。
那夜,從小院回來之後,這句話就一直在鳳雛的腦海里徘徊不去,總是她越不願意去想,這句話就越上心頭,像是一顆沉在心上的石子般,堵得她常常覺得喘不過氣。
「葛豫。」齊天始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朝外揚聲喊道。
聞喚,葛豫幾乎是立刻就知道主子的意思,對著眾位兄弟們說道:「散去吧!今天就到此為止,都散去吧!」
不到片刻的工夫,帳中就只剩下他們夫妻二人,寂靜就像是一層薄膜般,充滿張力地籠罩住不發一語的他們。
鳳雛感覺自己就快要被這寂靜給悶得窒息了,她無法從他過分冷靜的神情看出他的心思。
她知道,如果不是因為她喜歡他,或許她可以看出來,但是,她偏偏是喜歡他的,或許,這正是所謂的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吧!
「是誰讓你這麼做的?」他低沉的噪音像是一道冷銳的刺刃,輕輕地劃開在帳中凝滯的沉默。
鳳雛不自主地吞了口唾液,定定地注視著他的臉龐,此刻,在她的心裡有著想見他的渴慕,卻也同時有著害怕。
他不喜歡她這麼做嗎?
他因此而討厭他了嗎?
一個又一個猜測就像是泡泡般浮上她的心頭,每多湧上一個,她內心的害怕就多加深了幾分。
「是我自己決定要這麼做的,我需要得到任何人的允許嗎?」鳳雛悄悄地在背後握緊指尖泛涼的手,「你說過,齊家也是我的家,我既然嫁了進來,當然就要為這個家著想付出,難道,我錯了嗎?」
兩人四目相交,經過一陣久久的沉默之後,鳳雛看著他冷凝的神情,以為他真的生氣了,才正想說什麼替自己辯護之際,他驀然開口了。
「不,你沒有錯。」勾在他唇畔的笑容淺淺的,不慍不火,就像是一張恰到好處的笑容面具戴在他的臉上,「多謝你為弟兄們設想得如此周到,提醒了我以往忽略的細節,從今天起,我會安排文書官特別加以照料這些兄弟們的需求,你是齊家的夫人,就不宜再拋頭露面了。」
鳳雛並不愚蠢,雖然看著他的笑容,但是卻沒有忽略掉他聲音之中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語氣。
「我……」她想要自告奮勇,說她可以繼續這份工作,但是一觸及他隱藏著冷淡的笑眸,想說的話只能乖乖地吞回去。
「如果沒事的話,早點回去休息吧!我還有事要辦,恕不奉陪了。」說完,他轉身就要揭開簾幕走出去。
一瞬間的衝動湧上鳳雛的心頭,讓她還來不及多想,就已經衝上前去揪住他袍袖,就在他回眸的那瞬間,湊上去吻住他的唇。
她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能攀住他高大的身長,踮起的腳尖幾乎快要懸了空,她雙手圈住他的頸項,一次又一次地吻著他的唇,但是,若非能夠感覺到他的氣息,她會以為自己是在親吻一堵冷硬的冰牆。
齊天始沒有阻止她,只是任由她一次次的吻著,她柔軟的唇畔瓣嘗起來有種花朵的香甜,但卻不足以引起他的任何悸動。
「二爺,有緊急軍情要報!」帳外傳來了通報,驚醒了鳳雛。
她放開了他,仰眸望著他冷靜的臉容,看不見一絲情感的波動,他捉住了她的手,徹底地將她從身上剝離開來。
「以後不要這樣,我不喜歡別人冷不防親近我。」他輕沉的噪音像是在教導一個不聽話的孩子般,隱約地透出一絲無奈。
別人?
她是他的妻子,不是別人!
鳳雛想要這樣對他大吼,但是,她的噪音在下一瞬間被硬咽給堵住了,就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二爺。」帳外傳來催促的喚聲。
「知道了,我這就出去。」齊天始往帳外回道,臨去之際,不語地瞅了鳳雛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鳳雛獨自站在帳中,忍住了不讓哽咽聲逸出發澀的喉頭,她昂起嬌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沒讓熱燙的眼淚掉下來。
她紅著眼,像是為了表示堅強般,柔軟的唇瓣勾起了一抹微笑,但,或許是因為忍住了眼淚已經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所以,她沒有再多一絲毫的力氣,讓這抹笑看起來不苦澀……
她,是南宮鳳雛,是南宮家的女兒。
每當挫折就要磨盡她的驕傲時,她就以南宮家的姓氏來提醒自己,要自己千萬不能丟了南宮家的臉面。
那日,齊天始的話表示得再明白不過了,也不喜歡她插手管軍營的事情,或許,他根本就寧願她整日乖乖地待在自個兒的小院里,抱著虛幻的期待,等待著不知道何時才會歸來的他。
這兩日,天熱得不像話,毒辣的太陽像是要將人給烤熟似的,鳳雛知道這樣的天氣容易讓人得病,所以吩咐下人熬了些去暑的涼茶,送到各家各院去,也讓人加開了北院及東院兩間冷室,好方便家人們去取冰。
從小,她就跟在娘親身邊,看著她交辦這些事情,娘親總說,這些雖然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但是能夠事先都想妥辦好,家裡的事務便能夠有條不紊,當家主母說穿了,也不過就是打理裡外,發號施令的老婆子。
每當這時,她總會笑著倒進娘親香暖的懷裡,說她就算是老婆子,也是這天底下最美的老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