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稍早,她去了織局一趟,與各家夫人閑話家常了幾句,相較於馬大嬸對她的態度已經十分熱絡,沈嫂的反應便顯得冷淡。
她告訴織局裡的女眷們,說她已經讓人辟了一塊地,把靛青植株都給種了下去,只消再一段時日,她們便能夠得到源源不絕的染料。
或許是一開始就沒有期待得到熱烈的反應,所以,對於女眷們各自面面相覷的平淡,她坦然地接受。
但是,教她心裡覺著納悶的,是馬大嫂與她說話時,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像是想對她說些什麼,但是卻又顧忌著開不了口。
最後,馬大嬸仍舊是什麼也沒說,她就算瞧出不對勁,卻也只當做不曉得,在織局裡待不到兩刻鐘就回來了。
趁著外頭的天色還亮著,鳳雛坐在窗畔的長榻上,背靠著兩枚疊起的軟枕,手握著書卷閱讀。
其實,如果可以的話,她是想要出府去散散心,以前,她就一直聽說齊家的領地幅員遼闊,心裡早就想要好好看一看了。
可是,她現在畢竟已經嫁作人婦,不能再像以前她爹口中所稱的野丫頭般,老是不聽話,偷溜出府去與一般百姓作伴玩樂。
為了不讓自個兒胡思亂想,只要一閑下來,她就看書。
看詩詞、看史記、看小說……看什麼都好,唯有專心進入書本的世界,她才可以暫時遺忘在現實里被冷落的孤單。
這時,青姚端著茶水和點心進來,擱在桌之後,走到主子跟前,「小姐,吃些點心吧!千總管讓人送來了一盅甜湯,他特地讓人給冰鎮著送過來,現在吃剛剛好。」
「嗯。」鳳雛擱下書卷,直起身子,嫩唇勾起一抹微笑,「他倒是有心,天天給我送來各式甜品,真是有勞他了。」
「要是這齊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像這千總管那麼有心就好了。」青姚悶悶地說道。
鳳雛聞言不接腔,只是淺淺的微笑,站起身走到桌邊,縴手揭開盅蓋,舀了一勺含進嘴裡,讓那溫潤的甜味緩緩地滲進喉嚨里。
「好吃。」她笑著誇道,「這道甜品的滋味甚好,不輸咱們南宮家傳的味道,你回頭問問千總管這甜品是怎麼做的,下回寫信回家時,我也順道把做法抄給娘,讓她命人照著做,跟爹也一起嘗嘗這好味道。」
「是。」青姚點頭,眼睛看著主子,一臉欲言又止。
鳳雛轉眸迎視婢女的目光,「說吧!你有什麼話就直管說吧!你一向都是最藏不住話的,教你把話忍住,豈不是存心要折騰你嗎?」
「小姐……」青姚一瞬間紅了眼眶,一直以來,主子就是最能夠寬容她的人,就算當差以來大錯小錯不斷,主子也總是以她的個性如此,沒認真追究過她的錯誤,對於這一點,她一直都是心懷感激的,「小姐,聽了青姚接下來要說的話,請你千萬不要難過,可以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鳳雛的神情驀然變得有些沉凝,靈秀的容顏因為少了笑容而顯得嚴肅。
「我聽說,那個安芙娘……懷上姑爺的親骨肉了。」才不過短短的幾個字,青姚說完已經覺著虛脫了。
聞言,鳳雛好半晌沒有反應,剛才吞進喉嚨里的一口甜蜜,此刻竟然一陣陣地回苦了起來。
「這件事情,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是……」青姚一臉不知所措地低下頭,「是我去灶上提熱水時,聽下人們在說的,我還聽說……眼下齊府上上下下都已經知道這件事情了!」
府里所有人都知道了,卻唯有她,仍舊被瞞在鼓裡。
這一刻,鳳雛腦海里除了過分震驚的空白之外,還感覺到可笑。
她終於知道剛才馬大嬸欲言又止的原因了,那當然是因為她也知道了安芙娘懷有齊家骨肉的消息了!
或許是因為對她已經有一分親近了,所以馬大嬸才會想要開口告訴她,但最終仍舊是保留住了。
「小姐?」青姚擔心地看著主子。
鳳雛不語,轉眸望著門外亮燦燦的天色,但那明亮卻仍舊敵不過盤據在她內心裡的陰暗,猶如一筆墨色般,顏色厚重得幾乎教她喘不過氣……
一連數天,齊府里的氣氛相當詭譎,十分地寧靜,卻又像山雨欲來般,充滿了濃厚的陰霾,靜且沉的氛圍,險些教人喘不過氣。
每個人都在揣測著,他們的主子說不準要納新妾了!
畢竟,安芙娘雖然出身低微,但是,有道是母憑子貴,在她的肚子里懷了齊家的骨肉,那可是比什麼身份都珍貴的寶貝。
流言流語,像是潮水般在齊府上下蔓延了開來,就算是不愛嚼舌根的人,也總會聽上一兩句,好道長短的三姑六婆們,把事情說得好像那個安芙娘明兒個就要被迎進門似的,繪聲繪影生動極了。
倒是府里的兩個主子,一聲不吭的沒有動靜,彷彿那流傳得風風雨雨的說法,半點兒都與他們扯不上關係,甚至於齊天始一連數日都待在府內,不曾去找過安芙娘,那淡漠的態度,更教人懷疑有孩子的傳聞是否只是空穴來風。
就在這不尋常的平靜,悶得眾人快要窒息的時候,終於發生大事了!
鳳雛派人前去醉芳樓請來了安芙娘來齊府作客,人們都知道這不過是表面上的好聽話,實際上當然不會如此簡單。
在今天之前,鳳雛從未料想到,自己會有一天需要做出這樣的事情。
她站在小廳里,一動也不動地望著門外,等待著綿柳前去將安芙娘給領進門,白凈嬌美的臉容平靜得沒有一絲毫表情。
其實,她只是沒教任何人瞧出來而已,其實她根本就不冷靜,此刻在她的內心深處,是五味雜陳的。
其中,大多數的心情,是覺得可笑。
可笑自己竟然有一天需要去向另一個女人宣示地盤。
她同時也覺得納悶而且好奇,眼下她這個咄咄逼人的正室,究竟是怎的猙獰令人生嫌的表情與模樣呢?
「夫人,安姑娘到了。」
綿柳進來在主子的耳邊低聲交代,見主子點點頭,立刻轉身出去將安芙娘給帶進門來。
看著安芙娘在侍女的攙扶下走進門,那嬌弱的模樣讓她想到了眉桐,只是差別在於她少了眉桐那雙不堪久站的小腳罷了!
「安氏芙娘拜見齊夫人。」
鳳雛揚起縴手,微笑道:「安姑娘不必多禮。」
她轉眸望向綿柳,只見綿柳立刻會意點頭,轉身出去了。
「請坐下吧!安姑娘,畢竟你現在的身子不同於以往,就不宜太過勞累了。」
她揚手比向右手邊一張鋪著厚實軟墊的座椅。
「齊夫人都知道了?」安芙娘愣了一愣,沒有立刻落坐,只是臉忐忑不安地看著鳳雛。
「是,我是知道了,不要那麼吃驚,安姑娘,這是好事,你又何需怕別人知道呢?」鳳雛笑著聳了聳纖肩,上前執起安芙娘的手,牽著她坐下,倘若不知情的人,還會以為她們其實是一對感情要好的姐妹。
這時,綿柳端了一碗湯藥進來,輕手輕腳地擱在小廳中央的桌案上,「小姐,你教人備的東西,小的給您送來了,還有,您要的人也都在另一處小院里候著,隨時聽候差遣。」
「嗯。「鳳雛點點頭,揚了揚手,綿柳立刻退到一旁,此時,鳳雛一雙美麗的瞳眸斂著淺笑,盯住了安芙娘秀致的容顏,「好一張如花般的美貌,真是難怪我家官人會喜歡你,還讓你有了身孕。不過可惜了,你這胎懷得不是時候,我只怕不能讓你把孩子留下來。」
「鳳夫人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聞言,安芙娘瞬間蒼白了臉。
「你知道剛才她端進來的是什麼嗎?」
「是……什麼?」安芙娘心急地站起身,撲進了一旁侍婢的懷裡,回頭瞪著桌上的那碗湯藥。
「是紅花湯,是會讓你肚裡胎兒流掉的湯藥。」鳳雛柔軟的嗓音十分鎮靜,臉上的笑意半分不減。
聞言,安芙娘的臉色頓時青白不定,往後踉蹌了兩步,差一點就要跌跤,是在她身後的隨婢及時攙扶住,才讓她重新站穩了身形,「你想做什麼?你備這一碗紅花湯,究竟有什麼用意?」
這時,被阻攔在屋外不得其門而入的奴僕們一聽見紅花湯三個字,也都是震驚不已,他們面面相覷,屏氣凝神繼續聽著屋內的動靜,就只差沒貼到門窗上去一探究竟。
「我家的官人喜歡你,還讓你有了身孕,這是個不爭的事實,身為他的妻子,我也只好認了,為了不落人善妒的口實,也只好讓你入齊家門,給你一個名分,可是,名分我能給你,但你肚裡的孩子,我不能允你生下他。」
「為什麼?」
「因為,你入了齊家門,身份最多也就是個小妾,正妻這位置,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出讓的,而正妻未有所出,自然不能讓小妾先誕下孩兒。」鳳雛的嗓音清清雅雅的,不疾不徐的口吻更令人感覺到她的出身高貴,「齊家的門楣高,百年來,就是一個有權有勢的世家,所以,繼嗣的問題也是最最要緊的,所以,安姑娘,如果你真的為了官人著想,就請你喝下這碗湯藥,成全齊家吧!?」
究竟是有多猙獰呢?鳳雛在心裡不由得想道,在安芙娘眼前的自己,看起來是否就像是夜叉一般嚇人呢?她覺得自己好可怕,怎麼可以在這一刻,用著如此平靜溫婉的聲音在說話呢?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得不!與其讓安芙娘將她心愛的男人帶走,不如就讓她留在齊府里,至少,她留住了他。
「你這是在做什麼?」
冷不防地,齊天始低沉的嗓音穿入她們之間,不疾不徐地,透出一股子內斂的嚴厲。
鳳雛驚訝地轉眸,沒料到會見到他,被他一雙銳利如鷹般的眼眸盯著,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像是被他徹底的看穿般,感到心虛與害怕,但她仍舊鎮住了心神,定定地瞅著他走進門裡……
齊天始走進門內,看著兩個女人,那冷淡的眼神像是在旁觀著一場鬧劇,在他的身後,千總管喊了幾聲,將閑雜人等給斥退,而齊天始一雙深邃的瞳眸冷諾冰霜,淡淡地掃了鳳雛一眼,然後轉眸望著安芙娘。
「我以為你應該已經離開了。」這句話,他是對著安芙娘說得。
「我……」安芙娘被他冷厲的神情嚇得臉色慘白。
「她不必離開,只要她能答應我的條件,我能接納她進齊家門。」鳳雛揚起眸,無畏地看著夫君。
「愚蠢的女人。」齊天始冷笑了聲,轉眸正對她的目光,「如果不是千總管十萬火急把我找來,還不知道你會幹下什麼蠢事。」
聞言,鳳雛瞪圓美眸,就算心有不甘,卻只能夠咬牙忍住,「與其讓你另擇他地將她養下,我不如迎她進府來得乾脆爽快。」
「這就是你所下的結論?」他挑了挑眉梢。
「是。」鳳雛點頭,一顆心揪得發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