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能夠坐享齊人之福,我似乎沒有什麼好反對的,可是,我只怕這齊人之福非福啊!」他笑瞅著鳳雛,那無奈的眼光就像在看著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如果我告訴你,她是朝廷安排的姦細,你還會想要迎她進門嗎?」
「什麼?」鳳雛低聲驚叫了出來。
而在這同時,安芙娘一張俏臉頓時慘白得沒有絲毫人色。
「你以為我喜歡她,所以才會經常到醉芳樓去,是嗎?」齊天始看著妻子點頭,唇畔勾起一抹淺痕冷到了極點,「為免以後你再替我找麻煩,我就如實告訴你,我沒有愛過安芙娘,會去找她,與她親近,是為了要給她一些假消息,在她把消息傳給朝廷的同時,揪出那些在我領地里卧底的人,拜她所賜,我的手下逮到了不少人。」
「可是,孩子……」鳳雛轉眸望著安芙娘。
「那你就要自個兒去問她,在她肚子的孩子是打哪兒來的?」他沒有回頭,看也不看安芙娘一眼。
「二爺,求你饒命,不要讓我回朝廷去!」安芙娘撲到他的腳邊跪下,已是一臉眼淚婆娑,「這次被二爺捉到那麼多朝廷的細作,劉公公一定會以為是我給二爺報的信,回去之後,他老人家不會繞我的!」
「他饒不饒你與我無關。」齊天始斂眸冷冷地覷著她,「我肯繞你一命,讓你離開齊家的領地,已經是夠仁慈了。」
「二爺——」
這時,千總管帶著人進來將安芙娘與其侍女帶走,一直離開了大老遠,都能夠聽見她悲慘的呼叫聲。
那一聲聲的悲號,教鳳雛聽得極難受,她抬眸看著眼前的男人,沒見到他有一絲豪動容,「所以,孩子的事是假的嗎?」
「就算是有,也不會是我的。」
「你如何能夠肯定呢?」
齊天始沒有回答她,只是勾唇揚起一抹淺笑當做了答案,「以後,在沒有把事情弄清楚之前,不要做蠢事。」
「我……對不起。」鳳雛低頭小聲地說道,一顆心被他話里的嘲諷給螫得極難受,「我忽然覺得頭有些疼,想先下去歇會兒了。」
說完,她頷了頷首,轉身就要走向門口。
就在她越過身旁之際,他渾厚的嗓音輕沉地揚起,「如果她肚裡所懷的真是我的親骨肉呢?你真的會讓她喝下那碗墮胎的湯藥嗎?」
聞言,鳳雛頓了頓,在他的身畔停下腳步,半響的沉靜之後,她忽爾揚唇淺淺地笑了,「你希望她真的有你的孩子嗎?」
話落,她側眸覷了他一眼,映在她美眸之中那抹苦澀的笑意,淺薄得就像是黎明前的霧色,在他還來不及捉摸之前,已經消失無蹤了。
齊天始盯視著她白玉的臉容,眉心擰起一抹淺折,抿唇不語。
鳳雛別開美眸,刻意忽視不見他眼神之中的嚴厲,自顧自地逕自說下去,「是的,我會,如果她的肚子里真的懷上你的骨肉,那麼,那一碗墮胎的湯藥她就非喝不可。」
「真是令人料想不到,你的心腸竟然如此狠毒,這些日子,我總是聽手下們談論著你的慈悲為懷,如今想來,真是諷刺了。」
她或許會想要知道,但他不想告訴她,在她嫁進齊府的這段時日以來,她細膩的心思獲得了多少人的好評。
「我不知道你究竟聽說了什麼關於我的傳聞,我只知道,在嫡子未出之前,小妾即便得寵,也不能擅自誕下庶子。」話歇,她昂眸抿起一抹稱不上是笑容的淺痕,目光定定地看著他,「為免日後兄弟鬩牆,我不得不為,還請夫君見諒,體貼為妻的一片苦心。」
聽見兄弟鬩牆四個字,他的眸光沉了一沉。
「是苦心,而不是私心嗎?」
「是苦心也好,是私心也罷,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的。」鳳雛別過眸,定定地遙視著遠方的盡頭,柔軟的語氣中摻揉著一絲虛弱。
她不哭。
她不能哭。
就算她的心痛的宛如千刀萬剮著,她也絕對不能哭。
「你想,我能讓你懷上孩子嗎?」在她錯身離去才走不了數步,他忽然壓沉了嗓音喚住了她。
「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鳳雛定住腳步,猛然回頭。
「我的意思是,要懷上孩子,也需要你的肚皮爭氣才行。」齊天始也同時回頭看著她,他的口吻在一瞬間變得和善了起來,彷彿剛才那瞬間的尖銳的語氣是她聽錯了。
鳳雛睜圓美眸,仔仔細細地盯瞅著他,她不相信他的解釋,但她也不願意去懷疑自個兒的夫君對她心懷著惡意,但是,她沒有忽略他眼眸底的篤定,同樣的篤定眼神,就在剛才拆穿安芙娘假孕時,也出現過。
「你不是說頭疼嗎?快回房歇著吧!需要替你請大夫過來瞧瞧嗎?」他巧妙地轉開了話題,渾厚的嗓音依然是十足的和藹可親。
鳳雛原本想逼問些什麼,但此刻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不需要。」她搖搖頭,像是逃走般離開了小廳,在她的心裡有著滿滿的不安,但她非常明白從他的身後,她是休想得到滿意的答覆了。
悶。
熱。
明明已經是八月上旬了,轉眼間就要中秋,但是遲遲不去的蒸騰溽暑,這得人快要喘不過氣。
小湖裡,荷花開得正盛,白色的、粉色的、黃色的,顏色十分地鮮妍,隨著時辰近午,那碗大的花朵慢慢地合了起來。
湖畔的露台上,鳳雛感覺渾身沒什麼力氣,躺在長椅上,端起白瓷碗,輕綴著裡頭冰鎮過的酸梅湯,那酸甜的汁液一口接著一口的冰涼滑過喉嚨,解了些許暑氣,卻抒散不了她內心的揪結。
青姚說她是受不了這毒辣的日頭,身子里沉了熱,要是按照她家鄉父老們的做法,只消拿著湯勺刮上幾下就沒事了。
但是錦柳卻怎麼也不肯讓青姚用這法子替她解熱,說她家鄉那些長輩個個都是皮粗肉硬,禁得起用勺子刮,但她們這主子一身細皮嫩肉,就像是水做的一樣,只怕刮不了幾下,還沒解熱,就已經傷著了!
對於錦柳這說法,鳳雛為之失笑不已,反駁說自個兒沒她說得那般柔弱不禁疼,卻也同時對青姚說,她覺得不舒服並不是因為中了暑氣,許是水土不服吧!再過些時日,習慣了就會好。
嘴上說得輕鬆簡單,但鳳雛心裡是明白的,她覺著不舒服,不是因為暑氣,不是因為水土不服,是因為心上記掛著些事情。
擱下了湯碗,她閉眸假寐,或許是因為神智本來有些昏沉,所以雖然暑氣逼人,她仍舊不知不覺地昏睡了過去。
睡意像是膩人的蜜糖般,教她掙脫不開。
她一向不是貪睡的人,但是,此刻的她卻不想讓自個兒清醒,沉溺在睡夢裡,她可以少想些煩心的事。
「我好不服!我不服氣!」
青姚又氣又怨的嗓音擾斷了她的輕眠,鳳雛幽幽地醒轉過來,沒有立刻睜開眼晴,眼皮微掀了下,雖然被檐蔭給遮著,但隨著水光拋映進她眼帘里的日光依舊令人感到刺眼。
「噓!小聲些別教主子給聽見了!」錦柳的音量時壓抑而小聲的,如果不是被青姚給吵醒了,她許是聽不見的。
「可是,我不服氣那些人胡說八道,咱們小姐哪裡做錯了?嫡妻未誕下長子之前,凡小妾皆不得擅自生子,這是規矩,他們根本就不懂!凈是說些風涼話,說咱們小姐心思善妒惡毒,眼裡容不得別的女人,存心要教齊家絕後!」
說著,青姚激動地聲音里摻揉進一絲哽咽,對於主子受到委屈這件事,比她自個兒受到委屈更加令她難以忍受。
「不哭了,傻丫頭,咱們管別人怎麼說去,能少得了咱們家小姐一塊肉嗎?倒是你,嘴巴收緊一點,今兒個的話就到這裡,千萬別讓小姐給聽去了,免得她心裡鬧翻騰,知道嗎?」
「嗯。」青姚不甘願地點頭。
「來人。」鳳雛出聲輕喚,只當做不知曉她們就在外頭。
「在。」錦柳揚聲回道,進屋之前還向青姚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看了她點頭才調頭進屋。
鳳雛側顏半回眸,看著錦柳帶著一臉笑意快步走來,像是沒有剛才在門外語青姚的那番對話,一切有如往常。
「小姐醒了?才睡不到兩刻鐘呢!」
「你剛才與誰在外頭說話?」鳳雛只當自個兒才剛清醒,隨手接過錦柳擰來的一把濕毛巾,輕熨在頰畔,感受著那股子沁心的清涼。
「說話?」錦柳神情頗不自在的頓了一頓,「喔!是了,是廚房的小婢過來傳話,說小姐吩咐的菊花冷淘好了,還特地從凌室里取了冰塊,讓小姐食用時可以冰鎮著,好消消暑氣。」
「嗯,你去取一些來吧!剛巧我也有些餓了。」
「好好,錦柳這就去端過來,這幾日小姐的胃口不好,才沒幾天功夫,就瘦得快見骨了,要是讓老爺夫人看見小姐這模樣,怕是要心疼死了。」
「我沒事的。」
鳳雛美眸版斂著,看著那波光粼粼的池水,唇畔綴著一抹淺淺的笑,只有話末那聲似有若無的嘆息,泄漏了她無法釋懷的心思……
一輪半滿的月光,高掛在夜空上,被雲霧給朧住了皎潔的顏面。
房裡,燭火燒得只剩下微薄的光芒,暗得幾乎教鳳雛瞧不清楚躺在身畔男人俊挺的臉容。
但她仍舊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拼了命的想要將他瞧仔細。
距離上一次與他同床,已經太久遠了,但她記得十分清楚,整整是兩個月又十天,他不曾與她肌膚相親過。
因為太在乎了,所以無論如何都忘不掉,那一日又一日的等待,就像是刻痕般,深深地劃在她的心坎上,每多一筆,她的心上就多了道傷。
「不睡嗎?」齊天始冷不防地開口,眼眸仍舊是閉起的。
「今天下午小憩過了,睡不著。」她挪了挪身子,湊近與他枕在同一個枕頭上,伸出纖細的手臂,環住他結實的赤裸胸膛。
一般的夫妻應該與他們此刻相同吧?親熱過後,交頸而眠,明明是兩個人,卻親密得就像是難以割捨的一體似的。
那該是何等令人滿足的幸福呢?
但是,此刻,鳳雛的心裡有著的卻是空虛。
被他擁抱過後的熱度,仍舊殘留在她的身子里,但是,她非但不滿足,反而失落得想要哭泣。
為什麼呢?
她想不明白,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她究竟在渴求著什麼呢?
在名義上,他是她的夫君,在實質上,他也是她的夫君,她擁有在這世上與自己最親近的人,就連生身的爹娘,都不曾與她如此親近過。
但是,擁有如此親近的人的她,每每想起這個人,卻只覺得孤單。
齊天始睜開眼眸,直視著上方,那黯不見底的眼色,就像是天底下最深沉的幽潭般,好半響的寂靜之後,他才又開了口。
「睡吧!我倦了。」
說完,他執住她的手,不著痕迹地將它給從胸上移開,再度閉上雙眸,像是入定了般,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