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千言萬語不如一幅圖(1)
約莫10點,一位打扮入時而得體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輕車熟路去了祝瑾年的諮詢室。
「嗨,小夏。」祝瑾年起身迎接,笑著打招呼道。
這位夏小姐家庭條件不錯,自己工作也好,前男友卻是一個吃軟飯的傢伙,不思進取,還特別花心。
他們分手后,夏小姐一直處在傷心難過中,每天晚上都會夢見他,夢醒后就再也睡不著,一直在糾結一些在祝瑾年看來完全沒有必要糾結的問題。比如,她這麼優秀,他為什麼不愛她?為什麼他劈腿的那些小三,條件都沒有她好?為什麼她沒做什麼壞事,偏偏讓她遇到這種人?如此之類。
「你看上去氣色不錯。」祝瑾年坐下說,「最近心情平復了些?」
「前陣子我挺忙,有時加班到凌晨,沒時間想別的事。這季度我業績很好,拿了最高的獎金,上周去了趟帛琉,周五才剛回來。」夏小姐說,忽然皺皺眉頭,「我忍不住去翻了他的微博,從留言中發現他可能又有新歡……」
看來,前男友又有新歡,每個女人多少都會有點介意。
夏小姐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隔三差五就要翻一遍前男友微博的「光榮事迹」,每個給他留言甚至點贊的ID她都要點進去看個明白。
「……我又去翻了那新歡的微博,發現那女的只不過是個小職員,恐怕一個月就三四千的死工資。我不停在想,如果他知道分手後半年,我升職了,年薪達30萬,他會作何感想,會不會後悔?這30萬,本來他可以享有的。小祝,你說呢?」
這個問題很匪夷所思,祝瑾年順著她的思路問:「你的意思是,他回頭找你,或者,你們還沒有分手,你願意把30萬都送給他?」
「當然不願意。」夏小姐飛快搖搖頭,「我只想知道,他知道我離開他之後生活更上一個台階,會不會後悔,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
祝瑾年低頭想了一會兒,「他後悔莫及、悔不當初,對我們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你想一想,獲得他的肯定、他的喜歡,你才有價值嗎?實際上,你的老闆和客戶肯定比他重要得多。你一直過不去這個坎兒,就是心又不甘,你征服了有競爭力的同事、難搞的客戶,卻征服不了一個吃軟飯的。你跟這個男人完全就是兩類人,一個在大城市裡打拚,自力更生,一個就靠吃軟飯,各自追求不同、生活方式也不同。這就好比西斯廷教堂里的壁畫,非要那些只愛看春宮圖的猥瑣男點頭說好,才是藝術?有些東西,審美觀到不了那個層次,就是欣賞不來,沒見那個大師因此非要畫幾幅春宮圖來證明自己的價值吧!」
比喻儘管有些低俗,但句句在理。
這番話,祝瑾年既是說給夏小姐聽,也是說給自己聽。郝易期就是個過去時,即便他現在痛哭流涕地回頭找她,她也不見得會去當那個「幾萬個適合結婚的人之一」,那麼因為看見了他的新歡而忿忿不平,又有什麼意思。
夏小姐呆了一會兒,重重地點了點頭。
「當你冒出想翻前男友的微博的念頭時,不妨在白紙上寫下自己的若干個優點和優勢,再在一旁寫下他的缺點和讓你生氣的地方,做一個對比,深吸幾口氣,再決定要不要看人家微博。可以做到嗎?」祝瑾年望著她的眼睛問。
她顯得有點猶豫,一時沒有答應。
諮詢時間已到,祝瑾年只能說:「如果你能把興趣點從窺探他的生活轉移到認識新的男性朋友上,很快你就會發現,他的新歡舊愛都不再能影響你的心情。」
「我盡量。」夏小姐聳聳肩,道謝之後起身告辭。
祝瑾年送她走出諮詢室,前台的琪琪抬手示意了一下,引起她的注意,「祝姐,有位先生找!」
「我早上應該沒有其他預約吧……」她嘀咕著,順著琪琪手指方向看過去。
單人沙發上,一張展開的報紙幾乎遮住了來人的整個上半身。即便如此,祝瑾年還是有種陌生中帶著約莫一點熟悉的感覺。
她走過去,那人許是聽到了越來越近的高跟鞋和地板的敲擊聲,移開了豎起的報紙。
是聶羽崢。
他微微抬著下巴,淡漠地和她對視,俊顏依舊。設計簡潔的白色襯衫和黑色九分長褲,幹練同時還被他穿出一種時尚大氣。
祝瑾年的心砰砰亂跳了幾下,這種莫名的不淡定讓她狠狠鄙視了一下自己,隨即自然而然地俯視他,眉一挑,「你是來認識新人的嗎?」
「盧律明找到了。」
祝瑾年一愣,急切地問:「他還活……」頓了頓,她冷靜下來,沉聲問:「他還好嗎?」
「他在樓頂廢棄的水塔中,渾身裹滿透明膠,發不出聲音,也動彈不得。」明知她急於知道盧律明的死活,他還說得慢條斯理,最後一句,他抬眼看住她,「所幸——活著。」
她緊繃的肩膀瞬間放鬆,單手捫在胸前,眼中露出些欣喜,「太好了……」
「好嗎?」他反問。
她卡殼,莫名其妙地眨眨眼。
經過搶救、恢復清醒后,盧律明也不得不告訴警方,一切都是兒子乾的。他靠小志送上來的一丁點水和食物維持生命,獲救時已經奄奄一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他的額角有傷,應該是被囚禁前和盧酬志打鬥留下的,捆綁他的透明膠上遍布盧酬志的指紋,人證物證俱在,證明這一切都是盧酬志所為。
「是囚禁還是故意殺人未遂——盧酬志目前不肯交代動機和犯罪過程。現在,他被羈押在看守所,只能給你半小時的會面時間,走不走?」他起身,身高差距使她的俯視不得不改成了仰視。
「足夠。」祝瑾年自信滿滿地說,小跑到前台,交代了小妹幾句,如果今天來了其他case,就移到下午一點后。
「祝姐,那個是誰啊?很帥哎!!你新男朋友嗎?!」琪琪眨著眼睛問,雙頰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
「……確實挺帥的。」祝瑾年回頭看了一眼起身走向報刊架的聶羽崢,毫不矯情地肯定道,話鋒一轉,「他就是聶羽崢,我們的老闆之一。你跟我一樣都是新來的,沒見過他,難免因為相貌而對他產生一些好感,但其實啊,他是個非常可怕的人。」
「可怕嗎?我不覺得哎。他在那兒等了你半小時哎,講話也很有禮貌,看起來好有耐心好溫柔哦……」
耐心?溫柔?
這種美好的形容詞怎麼可以用在聶羽崢身上?
「那是因為——」祝瑾年語塞,這事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楚,更何況自己還不能把小志的事往外說。她擺擺手,結束了話題,「總之……少看點偶像劇!」
杜格致出來取快遞,恰好看見祝瑾年進入電梯,便隨口問前台,「她去哪裡?」
「不太清楚。」琪琪回答,「祝姐跟聶總出去了。」
「聶總……聶羽崢來過?」
「嗯!聶總是個大帥哥啊!連祝姐都說他很帥哦。」琪琪雙手捧臉,花痴眼神還在持續。
杜格致微微皺起眉頭,忽然有種莫名的危機感。
電梯里,聶羽崢看了眼手錶,出口諷刺她在前台和人聊天的磨蹭行為——「你已經用去了4分28秒。」
祝瑾年不以為然,反擊:「所謂『半小時』應該是我與小志的會面時限。」
下到負一樓,祝瑾年卻沒有等到上次來接她的那輛警用商務車,一轉頭,一輛黑色奧迪A8L緩緩駛來,在她跟前停下。可能是要通風換氣,四個車窗都開著,她眨了下眼,「你的車?」
他看了她一眼,答非所問:「順路。」
她繞到後頭,坐到了駕駛座後面,這裡號稱是安全係數最高的位置。
和上次的針鋒相對不同,去看守所一路,二人久久都沒有開口相聊的意思。
看守所離市區有段距離,車裡很涼爽,但祝瑾年還是覺得有點悶,四處看了一會兒,發現問題所在。
「有音樂嗎?放來聽聽。」
「沒有。」
「廣播總有吧!」
他右手離開方向盤,按了一下旁邊的一個鍵。食指修長,骨節分明,兼具藝術家的美感和男性的硬朗。
「……此前,美**方發布消息稱,美方曾將兩架敘利亞戰鬥機驅逐出駐紮著美軍特種部隊的敘東北部城市哈薩卡……」
「請換一個台。」祝瑾年沒聽幾句就不耐煩道,「小老百姓對這種國際局勢不感興趣。」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美國和敘利亞不是咱們的『天下』。」
「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
「我的夢想沒遠大到橫跨太平洋去操心美帝。」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祝瑾年快要被他的巧舌如簧氣死了,「你……」她忍住即將出口的惡言,深吸一口氣,安慰自己別跟他一般見識。硬碰硬估計是行不通的,那麼……
「聶組長,你就換個台嘛~」她柔聲撒嬌道。
她能感到聶羽崢的肩膀很明顯地一僵,而後忽然踩了剎車。
因為慣性,她整個人趴在駕駛座後背上,幾秒后才坐直,原形畢露,「你幹嘛!」
「紅燈。」他答。
她不相信地往前看了看,發現他沒騙她。
「你不換台,我可要自己換了?」軟的不行,只能來硬的了。
他偏頭,「這很危險。」
「車又沒動。」她反將一軍,抬杠似的探身上前,用力胡亂擰了一下調台鍵,順利換了一個頻道,優美的輕音樂傳出,她得勝似的坐了回去。
後座的空間很大,她安逸地靠在椅背上,轉頭望著窗外的風景。
輕音樂沒持續多久,主播的聲音傳出——「好,各位聽眾,優美的輕音樂后,讓我們回到節目中,接聽下一位的來電。……您好?喂,您好先生,請問您有什麼困惑呢?」
喲,看來隨手一調,還調到心理類節目了?蘭潔斐曾提過要叫她去當嘉賓,解答一些心理疑問,她要好好聽一聽。
「主持人你好!我得好好感謝『火箭炮』膠囊!它讓我重新找回男人的自信了!我以前做到一半就軟了,硬不起來了,唉!怎麼弄都起不來!老婆總是滿足不了,都要跟我離婚了!」
不是吧……祝瑾年的嘴角抽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