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李世興洛芳芝番外
「夫人,是雍州來的信,說、說老爺身子不太好,想見見你與小少爺。【最新章節閱讀.】」鳴秋猶豫地將信中內容簡略地告知正陪著兒子戲耍的洛芳芝。對於不期待的信件,她自來便是扔給鳴秋,讓她看完后挑些能入耳的內容說與她聽。
雍州洛家,自娘親去世后便再不是她的家!
她怔了片刻,心中五味雜陳,她的父親身子不好?父親,原是世上最溫暖的稱呼,可對她來說卻是個諷刺的詞語,天底下哪有這等覬覦亡妻留給女兒財產的父親!
十三年的父女情份,他只需三年便能毀得一乾二淨。
「可有說病得怎樣了?撐不久了?」她收斂眼中怨忿,冷漠地問。
「信中並不曾明說,只說身子不好,總念叨著你與小少爺,想見上一面。」鳴秋老老實實地回答。
洛芳芝嘲諷一笑,「如此說來,想是病得不重,否則以我那好繼母及好弟弟的性子,早就以教訓不孝女的名頭殺上門來了,又豈會這般簡簡單單地發封似是而非的信件過來!」
鳴秋不敢搭話,夫人過世后自家小姐在洛府過的是什麼日子沒人比她更清楚了,明明是原配嫡出大小姐,卻被個莫名其妙的二小姐壓在頭上,那母子三人仗著老爺的寵愛在府里模行霸道,平日沒少欺負小姐,可之前明明對小姐寵愛有加的老爺卻視若無睹。
她不明白,難道十幾年的父女情份都是假的不成?否則怎麼會變得這麼突然,這麼令人難以接受。
「娘……」小念恩見娘親不理會自己,撒嬌地拖長尾音喚,期望能喚回娘親的注意力。
洛芳芝深呼吸幾下,將所有消極的情緒掩飾住,揚著溫和的笑容重又抱著兒子親了親,愛憐地捏捏他肉嘟嘟的臉蛋,「小壞蛋,又把你紀家姨母給你做的布老虎弄壞了,這般不會愛惜,跟你爹爹一個樣……」想到九死一生歸來的李世興,她臉上神色有幾分黯然,他人雖回來了,待她亦一如當年那般體貼周到,可是卻至今不肯在她面前摘下那半邊面具,更別說與她同住一室了。
當初無論她怎樣惡劣對待都不肯分房而睡的人,如今卻恨不得離她再遠些。難過么?還是難過的,經過一場生離死別,她終究是認清了自己的心意,縱然兩人的開始不是那麼美好,可這個人完全無視她的意願,強勢地介入她的生命里,讓她恨極、怨極,卻又無可奈何。他是那樣的霸道,絲毫不理會她的反抗,只要是他給的,她一定要接受!
這樣的人,在她十幾年人生里從未曾見過。他心狠手辣、殺人如麻、劣跡斑斑,黑面閻王絕非浪得虛名,她曾親眼目睹,他一劍將人的頭顱砍了下來,鮮血四濺,可他卻面無表情地掏出素帕將劍上血跡慢條斯理地拭去。
面對血腥都面不改色的人,在見到驚懼不已的她時,卻臉色大變……
這些年同床共枕,她發覺其實自己一點也不了解他,不明白他為何每年的十月二十八這一日都會狂躁不安;不明白他為何每次拿回家給她的布料都是淺淺的黃色;不明白他為何明明不是個多有耐性的人,卻經常可以靜靜地坐在一邊望著她出神……
她不懂,未出嫁前她明明從不曾見過他,為何他會對自己執著至此!執著得讓她的心臟擰擰地痛,他明明可以過得更洒脫、更自在的!
「娘……」小念恩見娘親又不理會自己了,不依地在她懷裡扭來扭去,小胖手一下又一下地拍著她的手臂,力圖將又走神的娘親叫醒過來。
洛芳芝被兒子這般一鬧,心中那點酸澀難受一下便消散了,輕輕在小傢伙胖乎乎的臉上親了親,將他抱了下來放在地上,左手牽著他的小肉手往門外走,「娘親陪念恩到園子里坐鞦韆去。」
佔地不算廣的李宅,只有一個小小的後花園,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亭台樓閣、曲徑游廊、假山花草樣樣不缺,李世興歸來后甚至還親手做了個鞦韆,閑暇時抱著兒子耍一耍,可把小傢伙給樂壞了。
每一回她見到那個戴著半邊面具的男子,對著兒子時的寵溺眼神,心中又酸又甜又痛,有愛重自己的夫君,有可愛懂事的孩兒,一家人平淡幸福地度過每一日,這是她畢生最大的願望。曾經她以為這個願望永遠也不可能實現了,如今方知其實上蒼早就將她想要的一切送到她身邊來了,她缺的只是一雙發現幸福的眼睛。
迎面走過來的李世興見到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腳步一頓,臉上神色一下便柔和了下來。正蹦蹦跳跳的小念恩認出是他,一下便鬆開洛芳芝的手,歡呼著張著手朝他跑過來,「爹爹……」
李世興嘴角越來越上揚,半蹲下身子抱起撞過來的胖兒子,一用力將他舉過頭頂,樂得小傢伙咯咯咯地歡笑不停。
洛芳芝笑盈盈地望著越玩越瘋的父子倆,高大挺拔的男子單手抱著小胖娃娃,空出的另一隻手東一下西一下地往小傢伙身上戳去,怕癢的小念恩尖叫著拚命往他懷裡鑽,可又哪裡逃得脫那隻如影隨行的大手,還是洛芳芝生怕他笑岔了氣,笑著上前將他從他爹爹懷中解救了出來。
「娘,爹爹壞!」小傢伙到了安全之處,立即撅著小嘴告狀。
洛芳芝在他笑得紅撲撲的臉蛋上拭了拭,將薄薄的一層汗擦掉,這才將他往上託了托,柔和地道,「好,爹爹壞,爹爹總欺負念恩,是個壞爹爹。」
小傢伙得了娘親的贊同,喜得一下抱著她的脖子,將臉蛋藏在她頸邊,自以為沒人注意地偷偷朝李世興做了個鬼臉,讓李世興好笑不已。
這是他的妻兒,是他在這世上僅有的親人,血脈相連。他不由自主地往笑容溫柔地哄著兒子的妻子望去,見她耐心十足地輕哄著兒子,眉目間是抹不掉的滿滿柔情。他看得有些失神,這個女子是他昏暗人生中唯一的光亮,他不擇手段將她奪了過來,即使她心有所屬,即使她恨他入骨,可他卻不會放手。他怎能放開生命中僅有的一屢溫暖,不願放、不肯放、不能放!
自經歷一場劫難歸來的,他不是沒有發現她對自己態度的轉變,溫柔耐心,體貼周到,可是他卻怕,怕這是她對自己的憐憫,她原就是那樣善良的女子,而對毀容破足的夫君,縱是心中仍有怨恨,想來也是會儘力善待他的吧?
可是,他無懼她的拒絕,卻害怕她的同情,假若有朝一日他在她眼中捕捉到那同情憐憫的目光,他不知自己還有沒有勇氣再出現在她母子二人面前。
他怔怔地站著,視線始終不離她身上,洛芳芝似是心有所感一般,突然便轉過頭來,正正看到他盛滿柔情與掙扎的眼神。李世興心中一驚,彆扭地移過臉去,只用那完好無損的右臉對著她。
洛芳芝見他如此動作,眼神一黯,片刻之後又揚起笑容柔聲道,「今日佩珠命人送了些新配方所制的綠豆糕來,我嘗著味道挺不錯的,你也嘗嘗可好?若是喜歡,改日我到膳和樓去請教請教,看能否做得出味道幾分相像的來!」
李世興苦澀地微垂著頭,低聲道,「你不必如此的……」他娶她,原就是想著寵她一輩子,好好待她、照顧她,而不是讓她做這些粗活的。
洛芳芝喉嚨一堵,笑容一下便匿了下去,就是這樣,總是這樣,自他回來后便一直這樣,兩人間彷彿隔著重重障礙,她走不過去,而他不願走過來。
她知道他大概是自卑心在作祟,可是卻不知該如何開解他。每次一提及他的傷,他便諸多借口離去,讓她根本無從入手。
明明他就在自己身邊,只要一抬頭便能見到,可卻觸摸不到,他連她的觸碰都下意識地躲避,更不必說讓她查看他身上傷口了。而她,也害怕自己無心之舉會讓他生了別的誤會。
這般如易碎的陶瓷一般的李世興,她真的是束手無策。要怎麼做他才能明白,她根本不在意他是否殘損,她在意的是他對自己的一片心!
察覺到她的沉默,李世興更感不安,囁囁嚅嚅地想解釋,「我、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就是覺得你平日照顧兒子已經很辛苦了,不、不應該再勞累的。」
洛芳芝暗嘆一聲,又揚起溫柔的笑容,「你不必多說,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為夫君洗手作羹湯是妻子的份內事,亦是……亦是身為女子的幸福……」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一句細如蚊吶,若非李世興功夫了得,只怕還聽不清楚。
他心如擂鼓,她、她此話是何意?幸福?她嫁給自己真的感到幸福嗎?如今的自己,還能給她幸福嗎?他苦澀一笑,根本不敢去細看她臉上神情,轉過身跌跌撞撞地往書房處去。
洛芳芝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說了這番情緒外露之話來,可久久得不到回應,正疑惑地望過去,卻見到他有幾分絕望的身影。
她一怔,不明白自己這一番話到底有何不妥,能讓他落荒而逃。
「我瞧你眉間一片哀愁,似是為情所困?」靠著酒樓里的收入過得自在愜意的玉青,見來學做綠豆糕的洛芳芝已經不知是第幾回走神了,終是忍不住直言道。
洛芳芝下意識便摸摸眉頭處,為情所困?
「你與你家那位陰陰沉沉的夫君怎樣了?還是老樣子?」因了柳琇蕊的關係,玉青與她也漸漸熟絡了起來,也到過幾次李府,對這夫妻的情況多多少少猜得出幾分。
她可是曾在風塵里摸爬滾打的花魅娘子,男女間那點情情愛愛又哪瞞得過她去。
「要我說,你就是太過於小心翼翼了,不破不立,痛痛快快一次將事情扯開來講,是好是歹總也有個結果不是?」
「你不懂的,我、我曾經待他那般、那般不好,萬一又……」洛芳芝輕嘆一聲,將沾滿麵粉的手洗乾淨,在方凳上坐了下來,悶悶地道。
「原來如此……」玉青恍然大悟,亦洗乾淨手坐到她身邊。
「你曾經一直對他不假辭色,他也習慣了你的冷待,突然間你對他噓寒問暖起來,他自是懷疑你的用心。而你的性子,估計也做不出耍賴撒嬌之事來,所以便僵在這裡了。」玉青意味深長一笑,又道,「這事說易不易,說難也不難,你只要弄清楚,他的心中是否仍有你?若有,那你便贏了一大半;若無,那倒不如一拍兩散,總好過如今彼此折磨!」
不等洛芳芝再說,她又接著道,「在一心愛慕自己的男子跟前,盡可以使使小性子,根本無需端著賢妻良母的范……」
洛芳芝愣愣地望著她,見她沖自己神秘一笑,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可以使使性子?
神思恍惚地回了府,腳步本欲往正院去,卻不知怎的轉往了書房處,這段日子,李世興便一直歇在書房……
透過敞開的窗戶,見李世興靜靜地坐在書案前,怔怔地望著手中一個物件出神,因隔得遠,她也認不清那是何物。
『吱呀』一聲將門推開,方進了門,便見李世興頭也不抬地道,「出去!」
洛芳芝腳步一頓,不過一會的功夫又繼續往前走,直走到離書案幾步之距。
李世興擰著眉不悅地抬頭,正想著呵斥不長眼的下人,卻見妻子固執地望著自己,眼中似是有幾分委屈的盈盈水光。
他吃了一驚,成婚以來,她從不曾進過他的書房,是以方才他以為是下人進來,卻沒料到竟然是她。只一會的功夫,他猛然想起什麼,慌亂地將手上的物件就要往袖裡塞,哪料到洛芳芝比他動作更快,一下便將那物奪了過去。
「這是……」她吃驚地望著手上有些年頭的荷包,上面的一針一線她再熟悉不過了,因為,那是她親手所制!
有些發黃的布料,不算成熟的針線,就連繡的荷花也是只有五六分相像,這是她頭一回做成功的荷包,曾揚言要一輩子帶在身邊以見證她逐漸成熟的綉工的荷包。
可是,它不是早就,早就被她匆忙間轉手給了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