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4

蘇白再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凡間的一處客棧。這屋子的隔音效果並不好，以至於外面吵鬧聲，交談聲，甚至還有小二的吆喝聲他都聽清。

蘇白皺著眉頭翻了個身，心裡想著要繼續睡，可到底還是被這些噪雜的聲音給吵醒了。他撇了撇嘴，揉著眼睛起了身，在四周環顧了一圈，卻沒有看見顧長玄的身影。

蘇白有些失落，卻又覺得這也再正常不過。

外頭還是吵吵鬧鬧，也不知這人間又有什麼趣事，才值得大家這樣議論紛紛。

蘇白便探頭往窗外望，他往外望的時候也恰好有一陣風吹過，把原本半開的窗戶吹得大敞四開。

蘇白眼睛一亮，原本失落的心又重新火熱起來，因為他看見，那扇窗扉之後，牆角的那排綠竹前，顧長玄正負手而立，來不及收回的視線正好和蘇白撞了個正著。

原來他沒有走，就一直在窗外遙遙望著自己么？

蘇白心裡彷彿忽然抹了蜜糖，連帶著面上露出的那笑容也明媚甜膩的不像話，蘇白急匆匆地跳下了床，也不穿鞋，只三步並作兩步地跳到窗口，把頭探出去和顧長玄揮手：「顧大人，我在這兒！」

蘇白的話就停在了這裡，因為顧長玄身形一閃，竟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所以這是，跑了嗎？

蘇白摸了摸鼻子，有點委屈也有點後悔了。是不是自己不叫他、假裝看不見他的話，他就不會走了？

那就可以多看他一會兒了。

蘇白又沮喪地爬上了床，他調整了下內息，發現自己神清氣爽，一陣舒暢。紅蓮業火也好好地躺在自己的神識里。這才又重新開懷起來。

蘇白抱著被子在床上打了個滾，一想到自己剛剛親了顧長玄，臉上就燥得慌。他坐起身來搓了搓臉，托著下巴想了想，放棄了回天界復命的打算。

蘇白去了冥界。

顧長玄回冥界的時候神情還有些恍惚，他坐在廣寒木七屏圍榻椅上，踩著底下的高腳踏，胳膊撐在膝蓋上，手指摩挲下巴，明顯是在思索些什麼。

偏偏還有人不知趣的過去打擾。

閻羅王撲通一聲跪在顧長玄身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喊：「老祖宗，您不能死啊，我們不能沒有你啊！」

顧長玄放在下巴上的手上移，用拇指抿了下自己唇畔，恍然是又想起了那個軟綿香甜的吻來。

「不死了。」顧長玄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但總歸還是要為自己的出爾反爾找個台階，便淡淡道：「等紅蓮業火的事了結再說吧。」

閻羅王收回了眼淚，眨巴了下眼睛，他已經做好了長期哭的準備了，沒想到才這麼一會兒，就成了？

第十殿閻王轉輪王卻匆匆趕來，眉宇緊皺，似是有要事回稟。

閻羅王胡亂地抹了一把臉，湊過去問：「怎麼了，轉輪？」

小閻王看了眼閻王，又嘆了口氣，轉頭向顧長玄道：「主上，蘇仙君來了，正在黃泉路那裡放火呢，吵著鬧著說是要見你。」

顧長玄似乎是沉吟了良久，久到小閻王已經有些著急了，顧長玄才從椅子上下來，緩緩去往黃泉路。

蘇白想，打鐵要趁熱，自己剛親了顧長玄，這時候就應該一鼓作氣地衝過去和他更進一步。

蘇白言笑晏晏，一看見顧長玄就收了火，美滋滋地蹦過來拉他的手，仰頭跟他道：「顧大人，你跟我過來一下，我有話想對你說。」

閻羅王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兩個人交握著的手，我們老祖宗居然讓人給牽手了？！

「蘇白。」顧長玄皺眉叫他，卻難得地沒有抽手。

或許是因為握著自己的手溫溫軟軟，沒由來的讓人心生悸動。又或許是因為這樣的感覺顧長玄從來沒有體驗過，顧長玄不知道自己那時候在想什麼，總之他沒有推開蘇白。

蘇白就得寸進尺地攬他的胳膊，晃著他的手臂道：「我們換個地方嘛，你這裡黑乎乎的，風景不好。」

顧長玄低頭看著蘇白，這人笑得眉眼彎彎，面如桃花春曉，當真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絕色。

他拉著自己的手，身子半靠在自己肩上，這一串動作行雲流水，熟稔到讓顧長玄懷疑他們是不是很久以前就相識相知過。

「你先放手。」顧長玄渾身都僵住了，他眉頭皺的更緊，卻還是沒有推開蘇白。

「出去再放，要不然你指不定就會像剛才一樣，不等我把話說完就跑了。」蘇白撇了撇嘴，有些強硬地把顧長玄拖走了。

閻羅王看的目瞪口呆。小閻王搖頭嘆了嘆，打算偷偷摸摸地追上去圍觀。

如今不過二月，人間景緻不及春日裡鮮妍繁華。蘇白就使了個小心機，他在雲流山的那處山頭上提前施了法。如今的雲流山上，風信子迎風飄揚，滿地山花開放，正是傾訴衷腸的好地方。

蘇白把顧長玄帶到一棵開滿合歡花的合歡樹下，他鬆開了顧長玄的手，清了清嗓子，抬頭笑眯眯道：「那個，顧長玄，多謝你救我。」

顧長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何故，竟轉身又要離開。

「誒！」蘇白趕緊繞到他身前張開雙臂攔他，委屈道：「你怎麼就要走了，我話還沒說完呢。」

「我沒救你。」顧長玄開口卻說這個。

「可是我身上的傷全好了啊，和那幫神仙打仗受的傷，還有因紅蓮業火受的傷。當時就你在我身邊，不是你還能有誰？」蘇白又往顧長玄身邊湊了湊。

顧長玄啞口無言。

沉默了半響后才抿唇道：「許是你命好罷。」

「因為我命好所以身上的傷便自己好了？」蘇白又咧嘴笑，「顧大人你竟糊弄我，明明就是你救了我啊，你為什麼不承認？」

顧長玄不知道這話應該怎樣回答，因為平素里還沒人敢這樣跟他說話。

他這邊皺眉不語。蘇白卻又過去抱他，然後抬眼笑：「都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你救了我，我要怎麼報答你才好？」

「你先放手。」顧長玄想推開蘇白，卻把雙手舉在蘇白兩側，遲遲沒有下手。

蘇白自顧自地喜笑顏開，有點害羞，卻還是把話說了出來：「我以身相許好不好？」

顧長玄被蘇白唬了一跳，直直地看著他。蘇白在這樣的注目下臉更紅了，卻還是忍著害羞道：「我都親你了呀，肯定是要對你負責的。」

「不用負責，我不記得了。」顧長玄有些莫名，只覺得這一天都過得無比恍惚。

蘇白聽他這樣說，就踮起腳尖在他臉上又親了一下，然後攬著他的脖子道：「這回我又親你了，你記著沒？」

「蘇白！」顧長玄終於忍無可忍地推開了他。

蘇白卻滿不在意他的語氣，只摸了摸紅著的臉，笑著回喚他：「長玄！」

顧長玄看著那樣的一張臉，忽然就覺得有怒火也無從發泄。他被蘇白磨的一點脾氣都沒有，不想和他再說什麼，嘆了口氣就要離開。

「你別走啊！」蘇白又想攔顧長玄，可是根本攔不住。不過半個眨眼間，他就身形一閃，徹底消失在蘇白眼前了。

「怎麼又走了？」蘇白氣的在草地上亂蹬，蹬倒了好幾片小草。

「你就知足吧。」小閻王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蘇白轉頭去看，又換上了明朗驕傲的面龐，他收拾好情緒往小閻王的方向走，隨手拔了根草放嘴裡叼著，走到小閻王面前才把草管拿出來，卻是眼睛一斜，問道：「轉輪王這話怎麼說？」

小閻王一笑：「凡事不可操之過急，急於求成的，總不會有好結果。其實主上對你和別人已有所不同，至少，他不抵觸和你親近。」

蘇白飛給他一記白眼，「你什麼時候看見我急於求成了？」

「可我聽著你剛才自言自語那話，有點埋怨有點失望把？」

「不要拿你的想法揣度我。」蘇白拿手在小閻王肩頭戳了戳，戳完又忽地笑了。

「其實我真沒多失望，」蘇白補充說，「真的，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通往他的這條路會漫漫長長，所以我早就做好了長途跋涉的準備。失望也會有點吧，但是不多。因為我相信我能到達他。」

小閻王怔了怔，這時的蘇白，和平素里囂張跋扈的模樣不同，和在顧長玄面前溫軟可愛的模樣不同，他眉飛色舞，自信洋溢，有點歡脫，有點肆意，讓人能感覺的到，他說那句話的時候是實意真心。

但那表情也不過一瞬，蘇白馬上又高仰了頭，摸了把下巴道：「其實我很奇怪，你為什麼要幫我呢？」

「先不說這個，」小閻王避而不答，「先說說，你為什麼喜歡我們主上呢，因為容顏？因為他法術高強？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蘇白腦海中忽地閃現出一副溫柔的畫面，他閉了閉眼，再睜眼時雙眸璀璨若朝霞。

蘇白回：「如果我說，我喜歡他，是因為他那寬廣而又博大的靈魂，你信嗎？」

小閻王眼角抽搐。

蘇白把袖子一甩，負手看著天邊，輕聲說：「反正啊，就是喜歡了。問原因那就沒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