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初見
站在圓廳里,伯西恩皺了皺眉,他感到自己某個法術陷阱被觸動了,有人破壞了他布下的法陣,並且他能感受到,法陣並沒能捕獲到入侵者。這可真是稀奇。
然而現下,他卻沒有時間去細細探究,因為眼前的這一場爭吵還在繼續。
「我沒有第一時間發現!是因為他拿著那一把劍,那不怪我!」
「只不過是一把破劍!」
「哈,說得好聽!你也去求以利賜你一柄劍試試。而且他們還有巨龍的變形魔法!」
「只不過是未成年的巨龍幼崽!」
「那他施展的也是龍族魔法!」
兩位鬚髮皆白的**師正在互相爭吵,其中一位在怪罪對方,另一位在為自己開脫。而引起他們爭吵的對象,那名化作人形的紅龍幼崽,此時正抱著手中那把生鏽的長劍站在大廳之中。他百無聊賴地張著嘴,好像下一秒就會打嗝吐出一個龍息。此時他的身份已經暴露了,他卻並不怎麼顯得緊張,反而是周圍的法師們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伯西恩敢確定,周圍的**師都時刻警惕著這隻紅龍,就怕他一個嗝把圓廳的屋頂掀翻了。當然,**師們戒備的還有其他幾名聖騎士。
「先生們,請你們停下爭吵。」貝利**師站了出來,看來他是第一個忍受不下去的人,「還有這幾位客人,你們還是不願意說出薩蘭迪爾閣下的去向嗎?」
「我不知道。」雷德大嗓門道,「他只讓我化作他的模樣來找你們,又沒告訴我他去了哪。」
貝利幾乎是用求救般的目光看著其他幾名聖騎士。被一位老人這樣看著,聖騎士們即便覺得有些愧疚,卻也只能搖了搖頭。
「現在,」老法師嘆息說,「外面的石梯幾乎快被人群磨平了,只因為『不知道是誰』傳播出了薩蘭迪爾閣下將在圓廳和我們會面的消息,而所有人都想一睹尊榮,」
艾迪摸了摸鼻子,作為「不知道是誰」的一份子,不免有些心虛,但是這是薩蘭迪爾大人的吩咐,他們必須遵從。另外,也正如薩蘭迪爾大人所說,這些法師們雖然對他們充滿戒備,卻沒有主動的惡意——至少大多數沒有。
今天早上,當他們帶著偽裝成金光閃閃的「以利的聖騎士」的紅龍,敲響圓廳的大門時,他敢發誓,那些法師們露出的神情就像是看到了世界上絕無僅有的珍惜的——實驗品。然而那時候他們有多驚喜,現在就有多失望。
「我們不知道大人去了哪。他下命令,我們遵從。」隊長伊馮道。
「他下命令,而你們盲從。」旁邊傳來一道嘲諷。
艾迪循聲看去,看見一個站在角落的黑袍法師,與其他白髮蒼蒼的**師比起來,他年輕的容貌令人印象深刻,而更令人印象深刻的,則是黑袍法師那雙似乎隨時都在譏嘲別人的雙眸。
他雖然英俊,卻令人不喜。
伊馮皺眉道:「遵從命令是騎士守則之一,或許這對散漫的法師們而言難以理解。」
伯西恩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是以利的聖騎士,而你們幾人是都伊的聖騎士,你們之間並不存在上下級關係。」
「我們遵從薩蘭迪爾大人的命令,並不僅僅因為他的身份。」伊馮聽見對面的黑袍法師嗤笑了一聲,對方的笑聲卻讓他感覺受到了譏嘲。然而限於一直以來的教導,伊馮做不出失禮的行為,只要對方沒有動武,他就不能發怒。
其他聖騎士們也是如此忍受著伯西恩的冷嘲,只有艾迪想著,我真討厭這個法師。
伯西恩沒有再和這些古板的聖騎士交流的打算,在他看來,這些只知道聞神明臭腳的聖騎士就像是提線木偶,根本不會有什麼有價值的情報。既然留在這裡不能達成想要的目的,他準備離開。
「伯西恩!」貝利**師叫住了他。
「無論你想做什麼。」老法師說,「記得……」
「我記得不去惹麻煩。」黑袍法師心裡一冷,丟下這句話,接著瞬移消失在眾人視線。
「我只是想說……」貝利**師無辜道,「記得不要再使用瞬移法術離開。」
周圍的同袍們白了他一眼,鬼才信呢。
……
「這是去往占星塔的小路。」
阿奇·貝利一邊領路,一邊為身後的精靈介紹:「別看現在學院里沒有多少人,我們也要做好被人發現的準備,走這條路就萬無一失了。」
瑟爾覺得比起自己,眼前這個法師學徒更積極地想要帶他潛入占星塔。現在的法師們都如此隨意么?還是說,是他遇到的這個法師學徒比較特別?
他決定問一問。
「你不擔心……」
「擔心什麼?擔心你闖進學院是不懷好意,還是擔心自己的安危?我早就想過啦。」阿奇·貝利說,「你能不被看守結界的法師發現就闖進學院,身手肯定不一般。既然這樣與其同你做對自討苦吃,不如我聽話一點直接帶你前往占星塔。無論你想要在那裡做什麼,如果連佔星塔里的**師都無法阻止你,那麼我現在阻止你也是白費功夫。」
瑟爾在這個法師學徒身上體會到了久違的熟悉感。那種大智若愚般的洞察力,既讓他牙癢,卻又讓他無可奈何。
「你叫什麼名字?」
「阿奇·貝利。糟了!我是不是不該對一個精靈說出自己的真名?」年輕的法師學徒正有些後知後覺,卻發現身旁的精靈突然停了下來。
「……貝利。」
精靈輕輕念叨著這個姓氏,銀色的眼睛像是迷了一層霧。他看向阿奇,嘴角似乎微微有了起伏。
「真是一個常見的姓氏。」
阿奇自己也這麼覺得,事實上若不是他們家族這幾代出了他祖父那樣一個人物,誰會去在意貝利這個姓氏呢?而且現在人們知道「法師貝利」,全是因為他祖父。若是許多年以後,世人已經遺忘了**師貝利,這個時候出現了一個特別擅長做麵包的,或者是精通於花藝的姓貝利的人物,說不定還會出現「麵包師貝利」、「園丁貝利」這樣的稱呼呢。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在說出自己這個想法后,精靈對他的態度似乎就友善了許多。
真是莫名其妙,也許精靈都這麼奇怪?
「我只能送你到這了。」
阿奇停下了腳步,停在一個薔薇花園之外。他指著花園內隱約可見的小道,對精靈說:「走過薔薇花道,裡面就是占星塔,預言系的法師們都在裡面。」
精靈聞言動了下耳朵。
「全在裡面?包括預言系的**師?」
應該是吧,阿奇隨意地點了點頭,然後他就看見精靈戴上了兜帽,孤身一人往花園內走去。
「哎!」他忍不住叫道,「你就這樣進去了!不怕我回去喊人把你堵在裡面嗎?你不怕這是一個陷阱嗎?」
這時候,瑟爾一隻腳剛剛踩在花園的草地上,他的腳底感受著濕潤豐沛的泥土,頭也不回道。
「你會嗎?『畫家貝利』。」
直到那道高挑的聲影消失在葉與花瓣之間,阿奇才喃喃道:「他是什麼時候發現的?」他低下頭,摩挲了下自己指甲縫中沒有來得及清洗乾淨的顏料。
「真是個奇怪的傢伙。」
這個神秘的精靈,似乎有著近乎傲慢的自信,從他爬窗進教室的行事風格看,應該是個不羈快活的性子,然而這一路上卻總是板著臉,除了與阿奇聊天的那麼一小會,幾乎就未見他放鬆過。現在離開了,背影看起來又是如此孤單。
「一個奇怪的精靈。」
阿奇又念叨了一遍,決定裝作沒發現這件事,回去繼續抄寫自己的課本。畢竟他只是一個一心撲在繪畫上的不成器的法師學徒,與其去操心這些神秘又危險的人物,還是先讓自己不要掛科為好。他這麼想著,哼著小調準備轉身。
「阿奇·貝利。」
一個冰冷的東西指著他的後腦勺。
「你剛剛把誰放進去了?」
阿奇瞬間透心涼,那熟悉的,宛如夢魘的嗓音,提醒著他自己似乎忘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伯、伯西恩……」
黑袍法師冷眼看著法師學徒轉過身,手中的凝結的冰箭依舊指著對方的眉心。
「不是伯伯西恩。」他冷冷道,「說吧,你剛才將誰放進我的法師塔去了。」
這一刻,阿奇悲劇地想,他怎麼忘了呢,魔鬼伯西恩也是占星塔的法師啊!
……
「謝謝你為我指路。」
一朵還沾著水霧的薔薇在精靈面前晃了一晃,躲進了茂密的綠葉里,像是一個嬌羞的姑娘在躲著她的情郎。瑟爾不覺莞爾,雖然他已經不記得該如何笑了,但是這不妨礙他遇到開心的事情時也覺得愉快。
有時候瑟爾會想,比起做以利的聖騎士,做一名遊盪世界的遊俠,或者做一朵懶懶曬太陽的薔薇,或許會更快樂。他也只是偶爾這麼想想而已。
現實不容許人選擇。
踩在最後一塊草地上,瑟爾抬頭,看著眼前這幢堅固得宛若堡壘的法師塔,它高高的塔尖直聳入雲,偶爾能在電閃雷鳴的雲層里窺見一磚半瓦,整座法師塔都因此顯得陰森而詭秘。不過瑟爾知道,這只是法師們用來恫嚇人的一種法術效果而已。真正的法師塔沒有這麼高,沒有這麼詭譎,然而,卻比肉眼所見到的更加危險。
他撫摸了一下新買的短弓,長劍留在雷德那裡了,要想平安進出這座法師塔,他能依靠的只有這個新夥伴。
「拜託你了。」
短弓似乎輕鳴了一聲,迴音主人的呼喚。
瑟爾深吸一口氣,身形微微弓起,下一瞬他像是一隻矯健的獵豹般躍入法師塔下那一道石階。幾乎在落腳的同一瞬,頭頂烏雲中的雷鳴變得更加激烈。瑟爾不為所動,而是在風聲中迅速地轉移位置。他在每一塊石階上落地的時間不超過一息,然而即便如此,如果不是因為精靈本身體重輕盈,他也早就隨這石階一同沉沒進突然出現的泥沼中。
直到呼出最後一口氣,終於踏上法師塔前最後一層台階,緊握著短弓的瑟爾才有了喘息的餘地,在正式闖入法師塔前,他決定回頭看一眼。
他很快就後悔這麼做了。
因為在身後,他看到的不是遍地泥沼的陷阱,也不是雷電交加的風雨,而是一個穩穩立在風中,正俯視著他的黑袍人。黑袍在風中獵獵作響,那雙黑色的眸冷漠而譏誚地看著他,就像在看一個滑稽的小丑。
有那麼一瞬間,瑟爾思考,自己如果不選擇回頭而是利用那一刻的時間直接闖入塔內,成功率會有多少。然而,黑袍人陰冷的嗓音很快打斷了他的思緒。
「現在,小偷。」黑袍法師說,「自殺,或者被我殺死,你可以選擇。」
瑟爾輕輕笑了,他這才想起來,自己不是忘記了笑,而是忘記了怎麼愉快的笑。而像是冷笑、譏笑、嘲笑這些,他這些年做得還是很得心應手的。現下聽到這久違的威脅,讓他有了一絲嘲笑命運的衝動。
眼前的法師顯然被他的笑聲惹怒了,蹙起眉頭。
然而在對方真正動怒之前,瑟爾開口了。
「既然你是占星塔的法師,那麼或許你會預言到,我是為何而來。」
既然有求於人,他決定還是不要去惹怒一位可能會幫到他的預言系法師,並試圖表現自己的誠意。因此,他摘下了自己的兜帽,準備表露出一小部分的誠意。
然而很快,瑟爾,或者說是薩蘭迪爾就會意識到,這是他今天做的第三件錯誤的事。
第一件,爬窗進教室被阿奇·貝利發現。
第二件,在法師塔下猶豫了一秒而被人逮住。
第三件,也是最錯誤的一件,他不該在伯西恩·奧利維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
閃電消失了,泥沼消失了,黑袍法師臉上的怒容也消失了。他從空中飄了下來,看向瑟爾的眼神很是怪異。
接著,他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你和畫像上一點都不像。」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伯西恩想明白了一件事——為何阿奇那個小子被假貨蒙蔽了,見到真人卻沒有認出來。因為真正的他和畫像上的一點都不像,無關乎美醜,單純是沒有任何一支畫筆可以描繪出他真正的模樣。然而即便如此,伯西恩卻還是分辨出了這個精靈真正的身份。就像他不是在吟遊詩人的歌聲里,不是在《遊記》的記載中,而是曾經親眼,真真切切地見過這個精靈。
就連瑟爾也愣住了,仍試圖掙扎一下。
「什麼?」他問。
伯西恩笑了。
下一句,他說出的話才真正令瑟爾震驚。
「不過,你卻和那個人記憶里的容貌幾乎一模一樣,薩蘭迪爾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