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輔料
可可下意識地捂住肚子,轉過頭去。
不知何時他們的桌旁來了個人。
這是位有著雙栗色眼眸的年輕人。笑起來牙齒潔白,熱情洋溢,如果忽略鼻尖上的幾點雀斑,看起來也是人類中的優良品種。
但對現在的可可來說,有件事她非常明確:那就是周圍的人類其實和行走的捲心菜並沒有太大區別——氣味寡淡,食之無味,棄之一點都不可惜。在沒有主料的情況下,連烹調的興趣也提不起來。
簡單翻譯下,就面前的人類並不在可可的食譜上。哪怕可可願意吃,根據和馬芬的約定她也不能動。
啊,這就麻煩了。
只有吞到肚子里的食物才能保守秘密呢。
可可垂眸低首,捂著肚子的手更緊了。
「喲,馬芬。」年輕人非常熟絡似地擠到馬芬身邊,一屁股坐下。
「滾遠點。」馬芬說話半點也不客氣。
「哎呀,今天怎麼這麼冷淡。」年輕人也毫不客氣地繼續把馬芬往裡擠了擠。
「你來做什麼?」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滾。」
「不考慮小聲點?不然明天《緋聞》的標題就成了『光明寵兒素質低下,公開辱罵路人』?」
「呵呵,還能比現在更糟?」
馬芬冷笑。
剛剛他就坐在可可對面,所以「很幸運」地率先看到了沒有拿倒的內容。
「當然,如果你不介意多一位緋聞對象的話。」年輕人笑得更燦爛了,抬手摟過馬芬肩膀拍了拍,「這樣也許明天的標題就會變成……」
「威納特!」
馬芬終於忍無可忍,騰地想要站起,卻被對方生生按下。
「別急啊,」威納特拍拍馬芬的肩膀,朝對面的可可擠眉弄眼,「這位是……你家親戚?咦?她怎麼看起來不是很舒服的樣子?」
「管她去……」馬芬生生止住了最後一個詞。
他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冷靜。
剛才「狂躁」情緒居然如此可怕,在他精神抗性如此高的情況下,還差點佔據了理智的上風。
「啊?」
「這是我從鄉下帶來的妹妹。」馬芬面部表情幾經變化,最後定在「冷硬」上,「不用管她。」
「妹妹?」威納特一聲怪叫,「你什麼時候多了個妹妹?」
「呵呵……不久前。」
「奔尼薩羅家族果然不同凡響。」威納特肅然,「奔尼薩羅大公真乃吾輩的楷模……話說這事你母親知道嗎?」
「夠了。」經過威納特一鬧,馬芬的臉色反而緩和下來不少,「這是我們的家事。」
「哦哦哦。」威納特識趣地將話題轉向了對面的可可,「嗨,你好,美麗的姑娘。」
對面的少女肩膀抖了抖,緩緩抬起頭來,露出那張同樣受盡奧菲里克寵愛的臉龐。
威納特張大了嘴,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怎……怎麼看起來怎麼那麼像?就像雙胞胎一樣啊!馬芬你父親到底在外面做了什麼?不不不不不,確定不是你母親生出來的嗎?你母親一定是失憶了吧?不,這都不是問題,對了,她叫什麼?」
「可可。」
「啊啊啊啊啊。」威納特發出誇張的抽氣,一臉即將暈厥的表情,「真是個甜美的名字。」
「謝謝。」可可輕聲道謝,笑容羞澀。
又開始了。
馬芬扭開頭去,不想再看——雖然不看也能很輕易就從威納特的聲音里分辨出他的表情。
此刻的威納特滿面容光煥發:「你是今天剛剛來學院嗎?」
「不,昨天就到了,是哥哥帶我過來的。」
「哦哦哦哦,」威納特點頭,「你選擇的職業是?像你這樣美麗的小姐,一定是『法師』吧?我知道在拉施法爾商業街上有幾家很不錯的法袍和飾品商店,可以讓你變得像月神露娜莉亞那樣光彩照人哦。當然,你不打扮也足以讓所有人目眩神迷……」
可可望向馬芬,一臉猶豫的樣子。
「咦,不是嗎?」威納特驚訝,「難道是……」
「對,遊俠。」馬芬涼涼地甩過一句。
精通各種陷阱與偽裝之術,善於使用弓箭與各類武器,能追蹤、觀察、馴服、飼養野獸與魔獸的遊俠。
可可再次垂下了頭,落在旁人眼裡像是難過地垂下了眼。
威納特一臉恍然,隨即安慰道:「並不是世界上所有人都有魔法天賦的。你看比如我,就是一個戰士,這並沒有什麼不好。而且當遊俠有很多好處啊,可以養養咕咕雞、雪絨兔,等熟練以後馴服強大的夜刃豹什麼的也不是不可能哦。」
威納特邊說邊摸過馬芬面前的一盤點心,遞給可可:「來,這個給你。是南之極島的椰奶頁岩餅乾,別看外表不好看,像你一樣很甜哦。」
「謝謝。」可可接過,用指尖捻起一塊送到嘴邊,張開小巧的唇,輕輕咬了一口,動作秀氣無比。
「哦天哪……」威納特一副隨時會暈過去的樣子。
「咳。」馬芬終於轉過臉來,眉頭緊皺,「什麼時候了?快到上課時間了吧?」
「恩對。」威納特點頭,「不過我今天上午是自由體能訓練,倒是你,是不是食屍鬼的課?」
對。魔藥學今天早上就有課。
馬芬鬱卒。野外實戰只有一周時間,回來之後就是一切課程照舊。
「你今天要去嗎?」
「我得先帶著她去訓練塔。」馬芬躊躇。本來今天的打算就是帶可可去訓練塔的遊俠導師那裡,報到熟悉環境,順便觀察會不會出現問題。但是想起昨天墨菲斯那無情的對待,他突然又有些不確定。
「不如這樣吧,正好我沒事,正好順路,要不我帶她過去吧?」威納特殷勤地建議。
馬芬嘆氣,知道好友九成九是老毛病又犯了。
從小時候開始,只要是他們身邊出現漂亮的、可愛的、妖艷的女孩子、女人、婦人,威納特總會像一隻春天裡剛換好毛的斑鳩一樣,精神抖擻孜孜不倦地追求。
平心而論,他並不想威納特遇遇到什麼麻煩,只是現在他有更加迫在眉睫的麻煩。
反正魔藥學今天沒有實驗課,只有半個上午的課程,那麼等課結束后正好可以去看一下。
應該不會有什麼麻煩吧……應該。
「可可,」馬芬擠出一個僵硬而又慈愛的笑容,「威納特是我的……好朋友,是個非常可靠的人。」
「嗯。」可可的注意力彷彿完全在那塊餅乾上,一點點地舔著磨著。
「一會兒他會帶著你去遊俠訓練塔,課程安排還有以後學習的事,他都會給你安排妥當的。」
「遊俠訓練塔是什麼?」
「咳,就是我和你說好的地方。」馬芬希望可可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嗯。」繼續小口小口地磨,神情專註,如同一隻磨牙的小倉鼠。
「所以你要乖乖地哦。」鬼使神差地,馬芬伸出手在可可頭髮上輕輕揉了揉。
可可停下了咀嚼的動作,愣愣抬頭。
——我做了什麼!
馬芬像是被燙了般立刻收回手,不敢看可可的表情。
「那個……總之,這是約定哦。」
見可可不說話,他又重複了一遍:「一定要乖乖的,我一會兒就去看你。」
「嗯。」少女使勁點了點頭。
「我們走吧。」邊上安靜許久的威納特突然笑著插話,隨即起身,誇張地彎腰行禮,示意少女跟著他走。
就這樣,可可就跟著威納特向著馬芬應許的地方走去。
這幾天一直縈繞在她身邊的軟糖的香味遠去了,隨之消失的還有那一直潛伏在他們周圍的那股黑暗的、熏肉般的味道。
果然是沖著馬芬去的嗎?
可可有些心神不寧地啃著嘴中的頁岩餅乾。
她應該是用唾液標記好馬芬的,所以問題應該不大……應該,記憶中敢動她食物的傢伙還沒有出現過。
不,她在意的不是這個。
頭髮上彷彿還殘餘著少年掌心的溫度,剛才那個猝不及防的動作,驀然勾起了遙遠的回憶。
那時候也是像這樣,她趴在祖母膝頭,小口小口地啃著祖母做的點心,享受著來自祖母的撫摸——帶著溫暖的、安心的香氣。
就這樣少女想著心事,機械地跟在前面的人類身後。絲毫沒有注意從和馬芬道別後,威納特再沒說過一句話。而且他們走的雖然是訓練塔方向,但周圍的人卻越來越少,腳下的路越來越泥濘,天光也漸漸變得暗淡。
走著走著,可可一個不留神,腦袋猛地撞上了前面。
「啊,對不起。」少女趕緊抓住差點掉落的餅乾,忙不迭地道歉——她並沒有忘記自己現在的身份是什麼。
威納特的笑聲傳來:「沒事……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裡是?」可可站直後退一步,小心地理了理裙子,環顧四周。
他們身處大片大片的白樺林中。這季節樹木還沒來得及抽芽,只有枝條縱橫交錯,在林間投下黑魆魆的影。
威納特伸手拍拍身邊的樹榦:「你看著像什麼?」
白慘慘的樹皮上滿布漆黑的樹節,乍看之下就如無數雙黑洞洞的眼睛。
這就是馬芬說的地方?
可可覺得有些無趣。她在魔界見過遠比這個好吃的樹,樹皮又黑又有筋道,一扯就是一聲驚叫,配合樹上遍布的紅眼珠子樹瘤食用,風味更佳。
「怎麼樣,是不是害怕得想哭?」
威納特的牙齒潔白依舊,但因為光線的緣故,似乎多了幾分冷森森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