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攝政長公主(4)

4.攝政長公主(4)

?崔駙馬接連三日宿在了長公主的竹喧堂之中。

崔家家主,崔駙馬生父升任國子監祭酒,天下英才四成入崔家門下。

崔家嫡幼子被提出詔獄,一冊賬本就告倒了戶部兩位侍郎,自己取而代之。

短短三日,崔家在朝中任職的幾位子侄都有所升調,便是被調出鎬城的那位,也是從充門面的虛職,變成了手握實權的一州太守。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

長公主的勢若是借到了,那便是摶扶搖而上九萬里,雞犬升天。

朝中將崔家恨得咬牙切齒的人不是沒有,但長公主端坐在鸞座上,幼帝膩在她的懷中,對長姐滿心依賴,他們不敢怒更不敢言,甚至還要賠上一個笑臉。

戶部兩位侍郎被下詔獄之後,韋相在自個書房裡砸爛了三個茶盞。

戶部尚書縮在角落裡,等到韋相的火氣散得差不多了,才冒出頭來,小聲說了一路想出來的辦法,「崔家不過借了長公主的勢,只要長公主不在了……」

長公主不在,幼帝年歲還小,不能親政,自然政權旁落。

「你當本相連此計都想不出來不成?」

韋相一掌拍在桌案上,「自先帝就防著本相擅權,他彌留之際將皇權交與長女,便是為了幼子長大后能名正言順地拿回來,又為防本相,給淳于晞留了三塊軍令和不少忠臣,只要本相敢反,就能名正言順地將本相置於死地。」

他想起先帝布下的這個局,就心頭堵得恨不得將先帝千刀萬剮。

好在這位長公主也不是治國的能人,在他或明或暗的誘導下沉迷男色又行事張揚肆意,只等他各處謀劃得當,讓民先反,他再平叛以正道,坐上那至尊之位。

萬事皆備前,淳于晞必須活著,當那個罪魁禍首,引開朝上那些忠臣的注意。

韋相沉默一瞬,突然就笑開了。

「枉本相機關算盡,卻忘了咱們這位長公主的脾氣,那可是個一點虧都吃不得的人。」韋相敲了敲桌案,再不見沉鬱之色,「崔家有能復寵的崔駙馬,我韋家也不是無人,不過一個處處與本相作對的嫡子,便當從未生養過罷了。」

當晚,一頂小轎從長公主府的偏門而入,停在了長公主的竹喧堂外。

唐竹猗披著狐裘坐在堂中,看著被下人抬上來的相府二公子,上前兩步在昏睡著的美男臉上摸了幾把,做足了沉迷男色的模樣,才抬頭看那位相府管家。

管家跪在堂中,將她的神色看得分明,微不可見地鬆了口氣,「老爺說當日不過一句玩笑,他不敢讓殿下割愛,還望殿下能不計前嫌。」

「本宮可不記得有何前嫌。」

唐竹猗揮了揮手,完全一副色急攻心的模樣,對送到口的美色急不可耐。

管家倒退著出了門,還沒走上兩步就聽見了身後的關門聲,隨侍的侍女們也出了門,只留堂中的孤男寡女。

嘴角的笑意剛一扯開,就正對上了前面站著的崔駙馬。

崔子袁當年能尚了被先帝捧在手心裡的長公主,容貌自是不俗,便是此間猶帶病容,也能見其清俊雍容的相貌和風儀。

他怔怔地盯著那關上的院門,身上披著大麾,裡頭卻是和長公主一致的褻衣,顯然長公主剛才極有可能便是剛從他的榻上下來。

管家在心中暗贊自個老爺的神機妙算,挑了這個時間送人。

「參見駙馬。」他手上的動作卻是恭敬得很,連聲音都讓人跳不出錯處,「小人無意擾了駙馬和殿下安眠,實是殿下有一心頭好在相府中,我家老爺不忍殿下用了旁的物件替代,著急忙慌地便讓小人送了過來,正好趕了個巧。」

崔子袁自然聽得出他話中的奚落,然而他此刻心下複雜難言,不欲多加爭辯,只是往原路返回,心神卻不知落到了何處。

連他親生爹娘和阿弟,都當是他復了寵才為崔家掙回了榮光,或喜或怒,難以贅言,而他自個卻知道,那三日他皆在養病,連長公主一面都未曾得見。

可原來,她想要的就是堂中的那人嗎?

韋省之,連他避居崔府都曾聽過這人的盛名,他容貌殊甚,文治武功在同輩中更是獨佔鰲頭,兼之風儀出眾,性情耿直,連崔府幾位眼高於頂的小娘子,都日日一句「檀郎」稱呼著,恨不得即刻下嫁。

但這樣的人,居然也被親父這般不堪地送入了長公主府。

唐竹猗也沒想到韋相居然會這麼乾脆。

她花費了一番功夫才摁住了被藥物控制住而不斷地想要撲倒她的韋省之,一邊狠狠地罵著那老東西死不要臉,另一邊卻只能肉疼地從腰間的錦囊里拿出顆丸子,粗暴地塞到了韋省之的嘴裡。

剛才他撲得太快,唐竹猗完全沒有防備,還在發獃的狀態中就被人撲倒,後腦勺敲在了厚厚的地衣上,腫起來一個不大不小的包。

偏偏這時候他們應該「戰況激烈」,她也不好叫侍女來給自己上藥。

半盞茶后,被胡亂扔在地上的韋省之轉醒,捂著同樣敲出了一個大包的額頭,詫異地看向坐在一側胡凳上,正在不緊不慢喝茶的唐竹猗。

他想起母親親手端來的那盅燕窩,想起他受藥力控制,撲倒了長公主。

而他們此刻衣裳凌亂,髮髻散漫,渾身還有複雜難言的酸疼。

韋相算計起自個親兒子來也很有一套,生米煮成熟飯之後,按著韋省之的心性,他定然會負起這個責任,不管心中願與不願,都會當長公主的男寵。

果然韋省之臉上的神情就證明了。

他正要拱手說話,唐竹猗「噠」的一聲放了茶盞,搶在了他前頭,「本宮不想與你多言或解釋,你只需記住,本宮找你來,只是為了一件事,而你必須為這件事守口如瓶,是正你心中的正道,也是為你父親還債。」

聽聞宰相府也往長公主府上送了個人,住在竹喧堂都已經快要小半月了,長公主愣是寵得很,日日與他膩在一處,連早朝都誤了三四回了。

不僅如此,在那人進了竹喧堂的次日,戶部剩下的那個右侍郎的位置,就又給了韋相原先看中的一人。

如此一來,雖崔家嫡次子升了戶部左侍郎,可頂頭的尚書和略遜一籌的右侍郎都是宰相府的人,他又明著撕了臉面,這日子怕是不甚好過。

外面的傳言紛紛,崔子緒為此特意走了趟長公主府,就是不讓兄長為了他和崔家忍氣吞聲。

「……按我說,阿兄便是拼著撕破臉,也該和長公主和離,為人妻,沒有她這般肆無忌憚地給你難堪的道理……」

崔子袁看著喋喋不休的阿弟,正要勸他少說兩句,抬眼就看見了門上靠著個人,華麗的衣裳鋪在她身後,窗外的陽光跳躍在她臉上,燦爛得讓周遭黯然失色。

他嘴角的笑猝然間收住,厲喝了聲,「子緒,噤聲。」

「本來就是,我又未曾說錯!」

崔子袁一拍桌子站起身來,「阿兄你是怎樣的人物?就這般被一個占著自個出身而不顧別人死活,只會沉迷男色,驕奢淫逸的女人侮辱,我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

「咽不下這口氣,那崔二少就別咽氣了。」

唐竹猗一出聲,朝著屋子裡邁了一步,跟在她身後的那些侍女們就已經進了屋子,焚香照明,斟茶擺盤,眨眼間就把有些昏暗的屋子收拾得錦繡雅緻。

崔子袁在聽清她那句話時就扯了崔子緒跪倒在地,硬按著他的頭叩首,「阿弟無狀,冒犯了殿下,還請殿下網開一面。」

崔子緒憤憤不甘,但到底沒有反抗兄長的動作。

他自是見過崔家天上地下一般的日子,可他廢了那麼多功夫收集的賬本還抵不上長公主在朝堂上的一句話,他心中著實咽不下。

「本宮又不捕魚,手邊也沒有網。」

唐竹猗揮開侍女的動作,自己給自己斟了一碗茶,卻又不端到嘴邊喝,只慢條斯理地又摸了茶盞,左右輪換著倒來倒去,「就像本宮之前不知,崔二少對本宮居然有諸多看法,若不然,今日就當著面,一次說個夠。」

她話音落下,崔子袁正要應聲,竹猗就端了茶,正好潑在了他的手背上。

還冒著熱氣的茶水立即就浸濕了衣裳,連崔子緒臉上都濺了幾滴,他的臉立即漲得通紅,看了眼還愣著的兄長,立即就從地上站起身來。

「說便說,有事我一人擔著,莫找我兄長的麻煩。」

他說完見回過神來的崔子袁伸手就要扯他的衣袖,立即往旁邊走了幾步,左右看了看,伸手就指了竹猗一下下敲著的桌案,「便是你桌上這一盤糕點,放在此處碰都不被碰一下,拿出去卻能救兩個瀕死的饑民。」

「這白玉盅,一個便是一家五口三五年的嚼用;這象牙箸,一雙又能養活三個饑民;這瑪瑙盤,一個又是數十條人命,還有這纏金的白瓷,這彩繪的前朝八寶瓶,這定清窯的茶盞……」

崔子緒越細數,心中的火氣越旺盛,早就灼灼燃燒了他的理智。

「虧你為先帝託孤的攝政長公主,庶民在城外哀嚎遍野,你也能在這安坐如山,盡享錦衣玉食,簡直就是我朝的蛀蟲,天下一等一的敗家子!」

「阿弟!」崔子袁見竹猗站起身,唯恐她下一句就要開口叫人打殺了崔子緒,厲聲怒責下,終於止住了崔子緒還要出口的話。

但他說得也太多了。

竹猗冷笑了聲,卻是沒有和崔子袁想的那般勃然大怒,她甚至連和他爭吵后定會掀桌的舉止都無,聲音還一派沉靜。

「崔二少指著本宮的鼻子說得這般爽快,那本宮還真要和你打個賭了。」

竹猗朝崔子袁揚了下下巴,「駙馬就備了紙筆做個見證,崔子緒他今日如此大言不慚地說本宮府上有多草菅人命,那今日起,長公主府上的那些擺在明面的物件他大可隨意取用,去換了他口中的人命。」

「本宮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救得了那些在他口中的可憐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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