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驚/變

73.驚/變

之後的日子乏善可陳,對於葉武而言,和她之前活過的漫長歲月並無太多不同,甚至更是無趣。

至少曾經還有招惹美男這樣的刺激活動,但不知是不是年紀越來越大了,來杭州之後,葉武也去夜店裡玩過幾次,那種地方到哪兒都一樣,群魔亂舞金迷紙醉的,昏暗的燈光下是一張張修飾精緻的臉,喧囂的空氣里流淌著再濃郁不過的野獸腥臊。

人類像是□□時抖擻著鮮亮羽毛的禽畜,每一雙眼睛都在叢林里伺機等待著優質的荷爾蒙對象,鼻腔里彷彿都能聞到細密的睾酮因子在流竄,**和激素幾乎是實體化的。

葉武曾經無限享樂於這種捕獵活動。

但是現在卻忽然沒了興趣。

她往往是點了煙,倒一杯酒,在那裡靡靡枯坐著,看新鮮又漂亮的年輕男女賣弄皮毛。

到最後總是會陷入沉吟,不知今夕何夕。

好像又回到nastro那天晚上,包房裡咿咿呀呀,戲子們圍著她拖腔拖調,諂媚討好。

然後是段少言清冷肅斂的面容,鼻樑挺直,唇色淺淡,眉梢眼角似有霜雪。

彷彿在看著她,對她說:「師父,我有三個願望,一是希望你別抽煙,二是不要喝酒,三是每天早上起來,都能對我說一聲早安。」

酒吧里鼓點震天,她支著額角彷彿顱中山石崩裂,疼得厲害,疼到喘不過氣。

於是踉踉蹌蹌地走出來,走到街上,長生路酒吧一條街,再晚都有男女在昏暗的小巷子里耳鬢廝磨,葉武眼前陣陣發暈,只看到那些□□的肉塊糾纏一起,便愈發噁心,扶著牆在酒吧外面劇烈嘔吐起來。

吐了喝下去的酒,吐的一地狼藉,臉色慘白。

已經一年過去了。

她離開上海,時光匆匆,已經一年過去了。

她無力地撐著酒吧的牆,喉嚨燒痛,只覺得苦膽都要嘔出,地面陰暗又潮濕,夜場藍紅色的招牌亮著燈,裡面男歡女愛笙歌徹響,彷彿地獄。

她怔怔發了會兒呆,那一會兒不知有多久,好像很短,又似乎真的很漫長,直到天邊泛起魚腹白,停泊在酒吧外的車輛也一一載著爛醉的漂亮女客駛遠,葉武也搖搖晃晃地扶牆站起。

「段少言。」微涼的晨曦里,她吸了吸鼻子,笑了起來,「……早安啊。」

承蒙段老爺看得起,大約是唯恐她食言,或是段少言掘地三尺把葉武找回去,這一年來嚴防死守,加力封戒,倒也沒有任何故人能找得上門來。

這世界是很大的,如果真想靠著「緣分」二字撞見,那畢竟是太難了。

一年來,葉武過的十分太平。

太平到連段嫣然,甚至是黃珊珊,都沒有辦法聯繫到她,她就像當初來上海那樣,走的也是令人猝不及防,悄無聲息。

從此大海撈針,再難尋覓。

再一次看到段少言,是葉武來杭州的第二年早春。

那天早上,葉武懶洋洋地起床,趿拉著拖鞋,穿著睡衣,頭髮蓬亂,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晃去樓下早餐鋪子買了些燒餅油條。

坐在鋪著紅綠印花毛毯的沙發上,她啃著燒餅裹油條,大口喝著豆漿,然後拿著遙控板一通亂按,想看看有什麼有意思的電視節目。

結果一條晨間新聞差點沒把她噎死。

「今日凌晨2點,上海知名企業家段博聞與其管家於述、助理王立在香港參加段氏影視公司年度會議后返回佘山。段博聞此次會議涉及多名旗下影星今年的工作安排,為了躲避記者的追攝採訪,司機駕駛時嚴重速超,屢次違犯交通法規,2點40分左右,由於雨天路滑,汽車在杭甬高速一收費站附近忽然失控,翻下高架邊界,汽車撞損后發生二次爆炸,段博聞與王立當場身亡,管家於述受重傷,被送往醫院進行搶救,至今仍未脫離生命危險——」

葉武整個人都驚呆了,燒餅油條都掉在了地上,嘴愣愣張著,瞪著電視屏幕上不斷變幻的畫面。

「段博聞先生生於1958年,其祖父是實業運動中誕生的著名愛國企業家,段氏家族企業體系龐大,主要涉及地產、冶金機械和……」

後面主持人說了什麼,葉武都沒有再聽進去了。

畫面上汽車翻車,爆炸騰煙,醫護車和消防重重包圍,現場抬出了三個擔架,其中兩個白布蒙過了頭……

段老爺……

車禍?

「現在我們的記者正在醫院門口進行等待,段博聞生前有一子一女,子女二人目前都在醫院認領遺體、辦理相關手續。而令人關注的段氏企業的遺產分割問題也會在隨後由律師攜段博聞生前所立遺囑進行公布。」

所以葉武再一次見到段少言,是在電視上,青年的面貌模樣還是和當初並無二致,她原以為自己已經淡忘了,卻發現無論是他耳廓的形狀,還是眉毛的濃深,都如昨日才見那般清晰。

他顯得非常疲憊,整個人瘦了很大一圈,身形高大,卻更顯得神消骨立,眉眼下隱隱青黛,被保鏢擁護著出來的時候一直不說話,嘴唇抿了抿,微微側身就進了車裡。

「段博聞的兒子段少言拒絕接受記者採訪,即刻返回佘山打理父親後事,而段博聞的女兒段嫣然,則遲遲在醫院裡面沒有出來,據知情人士透露——」

段老爺對於葉武而言,就像個合作了多年的老闆,老闆與員工之間並無深厚感情,但他驟然遭此橫禍暴死,且段少言又是一幅憔悴至極的模樣,葉武不禁仍是腦目暈眩,在電視機前獃獃坐了很久,也沒有把這件事情消化徹底。

接下來幾天,電視里沸沸揚揚,報紙上印滿了段博聞生平,車禍報道,還有些猜忌猜測。

都過去一個禮拜了,葉武去買菜的時候,都還能聽到小區里幾個大伯大媽湊在一起津津樂道地咀嚼著這場車禍的余汁。

「真是可怕。」

「是啊是啊,聽說屍骨都燒焦啦。」

「賺那麼多錢有什麼用,到頭來死都死的比別人慘,他那些公司啊豪宅的,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作孽啊。」

忽然有人說:「哎,你們聽說了嗎?據說律師打開保險箱,取出遺囑的時候,那裡面是一張白紙啊。」

「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寫!那些家產都得按法律程序分割,想不到吧?」

「不會吧!我還以為肯定會給那個段少言……」

立刻有人反駁道:「你開玩笑,那可是私生子啊,我還覺得肯定是他那個女兒能多拿些呢。」

「聽說是段博聞覺得對子女個有虧欠,一直做不了決定——」

「這個段博聞也太花心了,外頭欠風流債也就算了,竟然還搞出個私生子來!那個女人怎麼沒消息?」有個穿著花呢格子,提著菜籃的肥胖女人面露不屑,「她也算熬出頭了,怎麼不來爭一爭財產?」

「你看的不仔細。」旁人神秘兮兮的對她說,「段少言那個媽媽,以前是**的,早就死了,我倒覺得是段博聞晚年對這個女人心懷愧疚,心裡更加糾結,所以才遲遲沒有把遺囑定下來。」

「……」一個老頭想了半天,也顫聲說了句,「那遺囑不會被掉包了吧?」

周圍人立刻鬨笑,都說著「怎麼可能」「銀行保險箱里的呢」「那麼大的家族」「安保森嚴」「律師肯定知道」,老頭也就諾諾地點了點頭,幾個人又亂鬨哄地你一言我一語,熱烈探討下去。

再怎麼說,死生都是別人的事情,地位崇高如段博聞,身後真心憑弔他的人,大概比普通人家的長輩過世,還要少得多。

葉武沒吭聲,在旁邊聽了幾句,提著買來的蔬菜鮮魚,默默地往家裡走去。

段博聞車禍事件沸沸揚揚了近一個月,直到狗仔爆出影帝林子勿妻子懷孕,坊間關於豪門慘事的討論才逐漸平息。

這天,葉武轉著自行車鑰匙走進破舊的樓道內,老氏主宅裡面光線暗淡,她摸索著去開書報箱,她不太有看報紙的習慣,但是自從報紙上會報道一些段家的動向後,她鬼使神差地,也就掏錢定了一份。

樓下住的劉大伯推著腳踏車也進了樓道,和葉武打招呼:「小葉啊,下班回家啦?」

「回來啦回來啦,喲,買了這麼多菜啊。」葉武瞅著他車把手上掛滿的塑料袋,「雞鴨魚肉這麼多,有客人?」

「哈哈哈,女兒放假回家,多燒一點。諾,小葉,蘋果拿一個去吃吃。」

葉武也不和人客氣,接過來在衣服上隨意擦了擦,湊上去嘎巴咬了一大口,笑吟吟地:「謝啦,劉叔,以後我買水果也記得給你留一份。」

「哎喲,一隻蘋果你嘎客氣幹什麼啦。」劉大伯揮揮手,「快回去吧,樓道里蚊子多,咬人呢。」

鄰里之間寒暄著,葉武一邊笑嘻嘻地咬著蘋果,一邊拿著報紙晃悠著上樓,走了沒兩步,忽然又被劉伯叫住了。

「哎——小葉,你東西掉啦。」

劉伯從地上撿起一封信,拍拍乾淨,遞給了葉武:「從你報紙裡頭掉出來的。」

「信?」葉武一愣,接過來一看,表情就更古怪僵硬了。

她盯著信封看了一會兒,半晌沒出聲,劉伯有些好奇:「你朋友寄給你的?」

「算……算是吧。」

葉武揣著信上樓了。

這封信是段嫣然寄過來的,應該是段老爺死後段家一片混亂,之前對於葉武下落的封禁,此時也不管用了。

不過既然段嫣然能找過來,那是不是意味著段少言……

葉武甩甩頭,沒有再想下去。

打開信封,還是段嫣然秀美清麗的字跡,隔了那麼久看起來倍感親切,信件上段嫣然說,由於查找不到葉武的手機號,不能通過電話和她聯繫。

葉武看到這裡笑了笑,這是當然的,她離開段家之後根本不會再有需要主動聯繫別人的時候,手機雖好,卻總容易勾她去與故人聯繫,乾脆就棄之不用了。

段嫣然信里又寫,說今日家務繁忙,脫不開身,當年葉師父離開的太匆忙,甚至來不及道別,分開這麼久了,十分想念師父,所以想邀她這個周末在杭州龍井茶山的私舍見上一面。

最後還說了,無論葉武來不來,她那天都會在茶社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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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天天在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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