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201707
容探心下一沉,就聽老師傅說:「事關你的身世……」
「我的身世?」容探一愣,看向老師傅的眼睛。
「你……你其實並非容氏第二子,你……」老師傅忽然咳嗽了起來,容探獃獃地按著他,一時震驚的無以復加。
「……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是容氏第二子,那我是誰?」
「你別急,聽我慢慢跟你說……」
「老師傅,你是認真的么,我,不是容氏的兒子?那我是誰?」
老師傅喘了會氣,接著道:「范首輔為人心機狡詐陰沉,自當政之後,便傾力打壓其他四家族,而容氏作為上一任當政之家,更是他的眼中釘。當年,容氏大公子容德入都城為質,卻無故被人毒死。長子已死,容氏只有第二子容探,要接替長兄入都城,結果在半路上,又遭到了截殺,幸得護衛拚死保護,才逃過一劫。當時我覺得這是范家有意要絕了容家,於是便李代桃僵,選了另一個同齡的孩子代替了容家二公子,入都城,養在召庭。」
「那個孩子,就是我?」容探獃獃地問。
老師傅閉著眼點點頭:「這件事,容英大人也知道,也默認了此事,所以你其實,並不是容家的公子,你只是……」
「我只是個替死鬼。」容探道。
「幸虧我看管的嚴,范首輔後來也有所收斂,並沒有再致你於死地。容氏公子這個身份,你……做的很好。」
「那我是誰?」
「你是……是我的兒子。」
容探立即鬆開了老師傅的手,站了起來,低頭看著他。
老師傅熱淚滾滾而落:「虎毒尚且不食子,我雖為人父,卻舍了自己的兒子,我……」
「老師傅真是臣子楷模,演了這樣一出程嬰救孤的好戲。只是我不明白,主僕情誼,難道真比父子血緣更親么?」
「容氏對我們李家有大恩,當時情況下,只能力保容氏的獨子……」
「那個容氏獨子又是誰?!」
容探看著老師傅,卻見老師傅嘴唇哆嗦,卻說不出話來,顯然痛苦至極,大概此時此刻,他內心的痛苦也不比**的痛苦少多少。容探見他胸前又隱隱露出血跡,心下不忍,握緊了拳頭扭過頭不再去看。
這消息太突然,他一時無法接受。他緊緊抿著嘴唇,又問:「是誰?」
他的腦海里迅速地閃過召庭的幾個人,和他年紀最近的,也只一個……
「是李牧?」他覺得甚為荒唐,扭頭看向老師傅:「是李牧?!你最愛的大兒子?」
「是了,」他不等老師傅發話,便道:「怪不得你對他從來和旁人不一樣,捨不得他受一點委屈,悉心教導他。原來他才是你的主子。」
「容探!」
容探聞言扭過頭去,卻看見李牧臉色難看地走了進來。
他卻後退了一步,看著李牧,笑了笑。
「你來的正好,有件很可笑的事,我正想說給你聽,老師傅剛才說……」他看著李牧的臉,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冷笑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么?」
李牧卻沒說話,而是坐在床邊,替老師傅按住了傷口,鮮血染紅了他的手。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從小就知道?」
「容探,」老師傅著急地叫道:「你沉住氣。」
容探臉色難看,扭頭看了老師傅一眼,道:「那你就不該告訴我,該把這個秘密帶到墳墓里去!你為什麼這時候告訴我?哦,我知道了,是我們已經安全到達了東河,所以我這容氏少主的位子也該讓出了是不是?」
「我們從來沒有想過要代替你容氏少主的位子,」李牧發話:「至少我從來沒有,容氏少主是你,以後也只會是你。」
因為一時難以接受,容探此時看李牧,也覺得是可惡的,於是便冷笑了一聲,說:「是啊,容氏少主是我,我生來便是做你的替身的。你以為這容氏少主的身份,我有多情願?我這一生的禁錮,都只是因為我生為這天下最忠義的家臣的兒子。」
「容探,」李牧說:「你真要說這些,傷他的心?」
「我是將死的人了,不求你原諒我,我告訴你這些,只是想保你一命。」老師傅呼吸急促了起來,緩了好一會,才道:「容英大人允諾我,如果你能聽他的安排,他可放你們一條生路。」
「你們……」容探看了看容探:「你到底是想保我一命,還是要保他?」
「我不知道容英大人臨死之前曾下令要殺你,」老師傅道:「我若知道,不會叫你回來,我……」
不想李牧聽了這話卻是一驚:「我爹要殺他?」
容探聽見李牧稱呼容英為爹,且稱呼的那麼自然,顯然不是頭一回叫,大概這麼多年來,只是瞞著他一個人而已。他冷笑一聲,說:「狡兔死,走狗烹,容大人好高招。」
「不能怪他。容氏數百年的基業,不能交到一個外姓人手裡,只是我以為他會顧念與我舊日情誼,想出一個不傷害你的方法,他……當權之人多有不得已之處,他定也是有苦衷。」
「所以咱們遇見的半屍,也是他臨死之前安排的?」他說著看向李牧:「那他真是失算了,原要殺我這個冒牌貨,不曾想差點害了自己的親生兒子,還害了自己的至交好友,這天下最忠的家臣。」
「容探……」李牧又是一聲,只是這一聲底氣缺了不少:「你聽老師傅說完。」
老師傅道:「這半屍不是他的主意,他只是交代了容三爺要想辦法……除掉你。李牧雖然是容氏真正的兒子,可是他自幼以李氏之子的名義長大,滿朝皆知,且有范氏當政,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重新做回容公子,沒人會承認,范氏也容不下他。我們也不敢叫范氏知道我們欺瞞了他們這麼多年,我們所做這一切,不過是想跟容氏嫡出一脈留一條根而已。容氏當家人的位置,傳給了容三爺。只是你這個名義上的容氏公子還在,他想要繼位,名不正言不順,所以才要除掉你。只是這個容三爺心更狠,他怕李牧活著也是個隱患,所以養了半屍,要一下子來個斬草除根,將我們都殺掉。」
容探聽了撇撇嘴:「就該是這樣的人做家主,心夠狠的。」
「眼下他連擺兩道都沒能殺了我們,擔心范氏已經起了疑心,所以想要化干戈為玉帛。容探,我知道你氣我們騙你,眼下恨不得我立刻死了,可是你要以大局為重,這些人的性命,全在你手裡了。你就是不顧我和李牧,李渭可是全然不知情的,他是你的親弟弟,你忍心看他也死了么?」
容探沉默良久,抬起頭來:「你說,要我怎麼做?」
「假死。」
這主意是容三爺出的,只要容探假死,他便能名正言順地坐上容氏當家人的位子,他就會兌現承諾,送他們離開東河。
「我這條命,本就是為容家留著的,」容探道:「老師傅既然如此說,我答應就是了。」
「到了這個地步,你還要叫我老師傅么?」
容探看了老師傅一眼,李牧喊道:「容探。」
「我此生註定不會有喊一聲爹的機會,我既是無父無母長大的,以後也無父無母地活著,又何必在此刻認一個爹。」容探道:「老師傅說了這麼多話,大概也很累了,躺下來歇息歇息吧,我心裡有些亂,要出去了。」
他說罷便走出了房門,走到門口,看到李渭和范行之在外頭站著。李渭看見他,便跑了過來。
這個少年,原來是他的親弟弟,怪不得他從小便這麼喜歡他。
容探抓住他的手,緩了一會道:「你爹受傷很重,你要時刻陪在他身邊,知道了么?」
李渭點點頭,容探鬆開他,道:「你進去吧。」
容三爺滿面含笑,道:「探兒,如何?」
容探面無表情地瞅了他一眼,說:「容三爺的條件開的很好,我和老師傅都很滿意。」
「既然如此,一切由我安排。你放心,我容明說到做到。」
范行之送走了容三爺,問:「他給你開了什麼條件?」
「沒什麼,這個人心思深沉,對我們來說,可能是個殺人如麻的劊子手,但是對容氏而已,或許需要的,正是這樣的家主。」
再多的話他也沒說,范行之雖與他們交好,但到底是范家的人。對於范家來說,他這樣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才是最合適的容氏家主。容明這樣心思深沉的,范氏大概是不樂意見他做容氏家主的。
李牧突然從屋子裡走了出來,喊道:「容探,快進來,老師傅快不行了。」
容探一愣,范行之已經朝屋子裡走,走了幾步回過頭來,喊道:「容二。」
容探獃獃地站在原地,一時心裡五味雜陳,說不出的難受,卻邁不動步子。
李牧還在叫他,他卻別過頭,眼淚涌了出來。李牧快步走向他,抓住了他的胳膊,拽了一下,卻沒能拽動。
「你別意氣用事,你會後悔的。」
容探只看著李牧掉眼淚,說:「我寧願他以老師傅的身份死,那樣在我心裡,他和我的父親也沒有半分差別。如今他以我父親的身份死,我卻不知道他在我心裡是什麼。」
屋子裡忽然傳出了李渭的悲號,容探心裡的弦似乎一下子斷了,癱坐在地上,捂住臉,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