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 100 章
竹軒在藏書閣找了一日的書,直到日暮才發現天色向晚。他走出藏書閣,立於高樓之上,這裡是無火之境最高的建築,抬眼望去,恍惚間有種手可摘星的錯覺。
「竹軒,果然是你。」熟悉的音調在身後響起,竹軒身子驀地一僵,手緊攥在一起。他僵硬的轉過身,眼前的博淵眉頭緊蹙,目中滿是關心。他上前兩步走到竹軒身邊,雙手緊捏著竹軒雙臂,「我聽他們說冷焰封了你為後,以為只是同名的人,沒想到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是清玉送你來的嗎?」
竹軒不語,靜默的看著博淵,眼中是寂然的冰冷,「放手。」
博淵愣了一下,緩慢的將手放下。此時的竹軒天真不在,本性雖仍良善,可卻少了幾分活力。博淵羞愧的垂下頭,「那天,對不起。」
竹軒迴轉身不去看他,望著清輝鋪就的地面,「既然當初已經下定決心去做這件事,又何必說對不起。」
「我……」博淵還想再說什麼,可看著竹軒冷漠的背影,如何也開不了口。
時間靜默的流逝,竹軒沒有走,卻也不打算開口,似乎在享受著這一刻的安寧。這剎那,恍如仍在桃花塢,雖然桃花塢沒有這樣的高樓,可是卻有至親的友人站在背後。
竹軒長嘆了口氣,微微眯著眼睛,聲音中帶了幾分輕鬆,「這樣的感覺,真好。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竹軒。」博淵想要開口,可一旦開口,卻不知自己想說什麼。
「我記得我剛到桃花塢時大家都欺負我,那時的你並不強大,可只有你維護我。」竹軒回過頭朝博淵笑笑,「那件事,我早已經釋懷。對於冷焰的仇恨我可以因為愛著清玉而忘卻,你對我做的我又怎麼會耿耿於懷?」
「竹軒。」博淵看著竹軒的笑,唇角也不覺染上了笑意。
「博淵,活下去吧。」竹軒抬頭望月,「冷焰的生命,就由我來了結。」
「不行!」博淵倔強的看著竹軒,「我們是朋友,我怎麼可以讓你孤軍奮戰?」
竹軒笑笑,「我不能讓你白白送死。清玉曾給我卜過一卦,說我是冷焰的劫數,既然如此,我怎能辜負這命運呢?」說罷朝博淵眨眨眼,「何況冷焰執意封我為後,作為他的枕邊人,下手的機會自然多的很!並且……」竹軒的笑中含了幾分苦澀,「貓還沒有玩夠老鼠的時候是不會讓他死去的。我是冷焰手中唯一的活口,我失手的機會很多,可你只有一次。」
「可是……」博淵剛想說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去送死,話頭已被竹軒截了下來,「博淵,你若真心為我,不如幫我找找活命的法子吧!」
「你的意思是?」
「殺冷焰的法子我們都知道,你有時間便幫我找找不被牽連的辦法吧。」竹軒看似還抱著希望,可這段時日下來,根本不抱任何能活下來的希望了。算是保全博淵吧,至少讓他對自己沒有那樣多的愧疚。
「這就是你常來藏書閣的目的嗎?」博淵疑惑的看著竹軒,見竹軒點頭,毫不猶豫的應了下來。
綠瑤從大殿出來,一路走來跌跌撞撞,未曾喝酒,卻已失魂落魄。竹軒看著她月下剪影,眉頭微蹙,自冷焰執掌無火之境以來,鮮少有女子出入,那她是誰?
博淵順著竹軒的目光看去,微微笑道:「她就是清玉的妻子。」
「清玉的……妻子?」竹軒的聲音顫抖,手緊緊抓著扶欄,單薄的身子搖搖欲墜,「他還是騙了我……」
博淵一直以為竹軒知道清玉有妻,是以說的那樣淡然,卻不想自己竟失言了。他看著竹軒失神的樣子,忙安慰道:「清玉深知你的性子,所以才不肯告訴你,他肯定在乎你在乎的不得了,你別多想……」
「這樣也好。」竹軒的手指漸漸放鬆,心中苦笑。這麼多天他幾乎翻遍了所有的書,卻始終找不到可以解除殺了冷焰而不傷自己的方法。除掉不死之身何其的難,若一點代價都不肯付出,豈非白日做夢?自己天真倒也罷了,清玉也跟著自己天真。竹軒深吸了口氣,目送綠瑤離開,那就以此為借口作為訣別吧。
長訣
竹軒的冊封大典在一個月後如期舉行。王子群臣齊聲道賀。竹軒與冷焰同席而坐,冷焰的眼中透著得意,竹軒則是一片漠然。
清玉的席上只有他一個人,說不出的寂寥,說不出的落寞。冷焰順著竹軒的目光落在清玉身上,伸手將竹軒攬進懷裡,手狠狠捏著竹軒的腰,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懷陽,我記得請柬上是邀你全家一道來的,你的妻子呢?」
冷焰將那「妻子」二字咬得異常清晰,他甚至能感到竹軒在他懷中輕顫。清玉緊張的看著竹軒。竹軒低垂著頭,睫毛覆蓋了眼眸,即便是冷焰都看不清他在想什麼。
冷焰見懷陽不語,迫道:「懷陽?」
「妾身出門前身子不適,懷陽要我在家休息,可一想著是王的封后大殿,不來實在不該,還請王恕妾身遲來之罪。」綠瑤一身翠綠衣衫站在大殿外,聲音隨著她的靠近漸漸清晰,待走到階前,綠瑤盈盈拜下,算是請罪。
「那現在身子可好了?」冷焰瞟過清玉,眸中得意之色大盛。綠瑤臉色微微泛紅,「不是什麼大事,有勞王掛心了。」
「即便是小病也不可輕視,還是請大夫看一下吧。」冷焰說罷不由分說便傳了巫醫。
清玉的席上,綠瑤與他相依而坐,看他的眼中柔光閃閃。巫醫為她搭著脈,沉吟半晌,面上喜色濃厚,忙不迭的朝清玉報喜,「恭喜三殿下,王妃有喜了。」
清玉緊攥的拳頭緩緩放開,他甚至不敢抬頭去看竹軒,可冷焰卻不打算就此放過他,他把目光轉向竹軒,語氣雖是詢問,可手上的力道卻告訴竹軒不許拒絕,「竹軒,綠瑤有喜,你難道不去祝福一下嗎?」
竹軒輕點了下頭,執起酒杯,一步步走下高座,停在了清玉的席前,「今日雙喜臨門,同喜同賀,王妃有了身孕不便飲酒,還請殿下代勞,勿要拂了我與王的一片心意。」
竹軒的眸子淡然,青衣如水,華燈下有種透明搖擺的錯覺。清玉僵硬的伸出手,觸到杯子的剎那,只覺指尖一滑,杯子立刻向下落去。竹軒微一屈膝,杯子穩穩落在手心,他拉過清玉的手,指尖碰到清玉手腕的剎那,他的心意已經傳達,「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這就是你要對我說的話嗎?清玉緊緊盯著竹軒,眸中升起水霧。我以為你是懂我的。
竹軒微揚著嘴角,異常的好看,異常的遙遠。清玉看不清他,只是恍惚間覺得竹軒推回了自己的手,將杯盞推到了自己面前。他垂下頭,盯著手中那杯酒,仰頭伴著淚水一飲而盡,聲音高揚,「臣,多謝王與王后美意。」
那場宴席直到深夜才結束。席間清玉再不發一言,只是不停的灌酒。綠瑤在一旁相勸,得到的是比以往更加冰冷的沉默。
「失去了他,你還有我,還有我們的孩子啊。」綠瑤微笑的看著清玉,手輕輕挽著清玉的手。
清玉將手粗魯的抽出,「你?孩子?你們怎麼能和他比?」清玉苦笑著看著綠瑤,眼中幾分悲憫,幾分滄桑,「綠瑤,從何時起你竟變得如此卑劣?」
「懷陽?」綠瑤的手依舊做著挽著清玉的姿勢,只是空空的手心,被風灌過,異常冰冷。
竹軒坐在高座上,靜默的靠在冷焰胸口,他能聽到冷焰的心跳,亦能感到冰冷的呼吸。他微微合起眼睛,苦意蔓延,原本以為冷焰未曾知曉,卻不知自己和清玉的把戲早已被他看穿,而劇本也早已被他篡改。
「你剛剛對他說了什麼?」冷焰眯眼看著台下的表演,聲音沉沉傳來。竹軒輕笑,「是你讓我去送上祝福,除了祝福我還能說什麼?」
「別和我裝傻。」冷焰放下酒杯,垂首看著竹軒,手指掐著竹軒兩腮,只把竹軒的臉掐的一片青白,「我再問你一次,和他說了什麼?」
「長訣。」竹軒憋著氣,艱難的吐出這兩個字。冷焰滿意一笑,將手鬆開,杯中的酒也一飲而盡。他笑看歌舞昇平,清玉自斟自酌,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竹軒的頭髮,「以後你若再有異心,我會讓你親手將他了結,而非你一句長訣便就此作罷!」
「我怎會還有異心?」竹軒挑眉看著冷焰,「我會一心一意的想著該如何才能把你殺掉!」
冷焰撫著竹軒的手略微一僵,面上的笑意也變得僵硬起來,竹軒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竟在冷焰的眼中看到幾分悲傷。冷焰緊緊捏著酒杯,玉杯在他手中變得粉碎,他的手裂開數條口子,卻沒有一滴血滲出,他低頭看著竹軒,一字字道:「那好,我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