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 99 章
當日的祭天儀式由冷焰與竹軒一道完成,一個為王,一個為後。神壇上兩個身影單薄,一個玄衣,一個青衣。玄衣無風自舞,每一個動作渾然蘊著霸氣。青衣單薄,纖弱身姿幾近透明,宛若謫仙。
因為一路勞頓,當晚便宿在千月山。宴席上觥斛交錯,祝禱連綿,竹軒不習慣這樣的熱鬧,早早便離了席。一路踏月而行,不覺已到了溫泉邊。竹軒看著四下無人,褪去衣衫,靠在了池邊。
這裡的池子未經修葺,背部相抵,能清晰的感到岩石的紋絡。雖不甚舒適,可竹軒卻愛極了這裡的天然,甚至連這水看來都比冷焰寢殿的水要清澈的多。
「你的手,還疼嗎?」清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語氣輕柔一如當年,帶著難掩的疼惜。
竹軒沒有回頭,只是抬手看了看,又扭了扭,「他已經幫我接好了。」
「那就好。」清玉鬆了口氣。竹軒聽著他口氣中的放鬆,想著他的隱瞞,賭氣道:「有勞懷陽殿下掛心了。」竹軒把懷陽那兩個字咬得死死的,清玉聽后,微一愣神,突然笑了起來,「原來你在氣惱我沒有把名字告訴你。」言罷踩著台階繞到竹軒面前,雙手放在竹軒雙肩,溫厚的手掌傳遞著他的心緒,之前的不快立刻在竹軒心中消散,清玉寵溺的笑著:「明明是你騙了我,卻還要與我在這裡賭氣,當真是委屈了我。」
「哪裡委屈?」竹軒撇嘴,「七年的時間你都說了謊話,到最後一起離開,你都沒有說出來。清玉……」竹軒抿著嘴,半晌低聲道:「就算我自己不肯去無火之境,你也會把我送來的吧?」
「你怎麼會這樣想?」清玉蹙眉,苦惱的揉著竹軒的長發,「之所以不告訴你那個名字,是因為我已決意捨棄。在你心中我是清玉,在我心中我亦是清玉。我只想以清玉的身份和你在一起。」
「那你日間為何應允?」竹軒倔強的看著清玉,即便他的確不願清玉與冷焰正面衝突起來,可清玉當真不說,他心中又氣惱起來。
「你希望我與冷焰衝突起來嗎?」清玉笑,佯裝起身,「那我現在便去找冷焰要人!」
「清玉!」竹軒起身拉住清玉的手,身子立刻暴露在清玉面前。二人雖相處七年,又不止一次同塌而眠,卻從未赤膊相見。清玉失神的看著竹軒,熱氣氤氳中更添幾分嫵媚,竹軒被清玉這樣盯著,臉色漲得通紅,立刻蹲下身子,囁嚅著,「不要去。」
清玉平息下呼吸,復又蹲下,他伸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撥著水面,「我們走吧。」
我們走吧。這是冷焰從宴席離開,一路尋找,找到竹軒時他聽到的第一句話。他找了塊隱蔽的岩石,躲在其後,以清玉和竹軒的功力,根本察覺不了他的存在。
竹軒搖頭,「天涯海角他都找得到,我必須殺了他。清玉。」竹軒歪頭看著清玉,「等我殺了他,我們就一起離開,好不好?」
清玉。冷焰瞳孔收縮,緊攥的手發出咯咯的聲響。
「待到那時你還能離開嗎?」清玉清楚的記得那時問竹軒的話,亦清楚的記得竹軒的回答。
竹軒笑著安慰,「總會有辦法,我答應你,找不出方法,我絕不輕易行動。」
「不騙我?」
竹軒點頭,「不騙你!」
「那好,我們一起找。」
「嗯。」竹軒點點頭,看著明月偏西,對清玉道:「你先回去吧。」
「好。」清玉起身,看著竹軒瘦削的下頜,「你自己保重。」
「你也是。」竹軒看著清玉的背影,忽的想起什麼,忙喚住清玉。清玉回身看著竹軒朦朧的身影,「怎麼?」
「這話我只問一次,以後再不會問。」竹軒認真的看著清玉,「除了名字,你可還有其他的事情瞞我?」
清玉脊背驀地一僵,手指圈起又放開。竹軒不知是清玉底氣不足,還是離得太遠的過,總覺得清玉的聲音沙啞中帶著幾分輕顫,「沒有。」
竹軒笑笑,心不安的亂跳,卻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他把手放在胸口,長舒了口氣,「那就好。」
冷焰躲在岩石后看著清玉與竹軒分開,嘴角揚起一抹冷意。清玉,倒真是塊好玉,既然你擔心他知道你有家室到時不肯隨你離開,那我便幫你徹底斷了他的念想。
竹軒回到無火之境后便埋頭在藏書閣,若非自己在廊間走動被人稱為王后,連自己都險些忘了冷焰那日在神壇的話並非戲言,而冷焰自那日之後便鮮少離開無火之境,甚至那根枯枝都很少握在手中細看了。
竹軒此時仍在藏書閣。冰冷的大殿內冷焰斜倚高座,大殿的中心站著一個華衣女子,她緊抿著嘴,泫然若泣。冷焰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扶手,「綠瑤,你與懷陽成婚已有二十年了吧?」
綠瑤不語,冷焰接著道:「無火之境的人受孕雖難,卻也不至於二十年都無所出。老五和老七雖都是女兒,卻也總比沒有的好。」
「你明知他根本沒有碰過我!」綠瑤面露慍色,手緊緊攥起。當初是她一門心思放在懷陽身上,父親求了冷焰良久冷焰才允了這門婚事。當初懷陽極不願意,二十年來更是與自己相敬如賓,甚至連自己的卧房都沒有踏入半步。近些年更是連家門都沒有踏入過!冷焰對自己幾個兄弟的動向一向清楚,現在來問自己這樣的問題,豈非存心羞辱?
冷焰點頭,嘴角挑起一抹笑,「那你想不想有他的孩子?」
「你什麼意思?」綠瑤戒備的看著冷焰。懷陽對她無意,她對懷陽卻是有心。冷焰素來心狠,莫說是對外人,對自己的兄弟也絕不手軟。懷陽是從十年前開始離家奔走,若她所料未錯,先王的死,一定和冷焰有關。說不定就是冷焰親手殺了他自己的大哥!
冷焰笑意收斂,眸中閃過一絲冷意,「想必你應該也聽說我在千月山封了竹軒為後。」
綠瑤點頭,冷焰接道:「那你想知道懷陽和他是什麼關係嗎?」
「懷陽和他?」綠瑤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不止一次想過懷陽不肯碰她的原因,這個緣由在她心頭盤桓最久,亦是她最害怕去想的。甚至懷陽七年前回來那次,只聽子午提到竹軒被孟梟欺負就立刻趕到了他的身邊,當時她雖不知竹軒是誰,可心中卻篤定的相信他不過是懷陽報仇的一顆棋子。
「我的眼中揉不得沙子,這也是你唯一拽住懷陽的機會。」冷焰揚手丟給綠瑤一個桃色的瓷瓶,「這裡面是陰陽合歡散,配在酒中,只要你能讓懷陽與你交杯飲下,你便可以得償夙願。」
「我才不屑做這樣的事!」綠瑤說著就要把瓷瓶丟回來,可瓷瓶就像有了生命一般吸附在綠瑤的手心。冷焰冷笑著,「看來你並不是不想吧?」
「他會恨我。」綠瑤無力的垂下手,不自覺的握緊了瓷瓶,眸中隱隱有淚。懷陽待人向來溫和,違了心意娶自己婚後仍能對自己以禮相待實屬不易,若自己當真做出這樣的事,他定會將自己恨之入骨吧?那這二十年來的情意也便付之流水了吧?
「綠瑤,這是我給你的機會,也是給懷陽的機會。」冷焰眯眼看著綠瑤,「一個月後我會正式舉行封后大典,屆時竹軒自會知曉懷陽有了妻室,那時他必會怨懟懷陽,你猜到時候懷陽會做出什麼?」
綠瑤吞了口口水,聲音發顫,任誰都聽得出她的不確定,「懷陽他決不是魯莽的人。」
「是嗎?」冷焰更是得意,「可他卻意圖帶著竹軒離開。」
「你騙人!」綠瑤嘶喊。她努力平復心神,努力不讓自己去相信冷焰的話,可冷焰的字字句句都像在她心底生根一般無法拔除。
冷焰也不欲多說,只揚手把殿門打開,「我是不是騙人,你心中清楚,你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