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 105 章
花瓣在地上厚厚積了一層,竹軒脫力的倒在花瓣上,不知是血浸染了花瓣還是花瓣浸染了血。他虛弱的合著眼,淚順著眼角滑落,眸中化不開的悲傷。
冷焰離開的這兩日,他想起來很多很多的事情。他想起冷焰前生為了人間安寧常常奔走在外,他想起自己愛上了人類的男子,他想起自己為了幫那個人類的男子奪取無火之境的王位親手將匕首刺進了冷焰的心臟,他想起了冷焰的絕望,他想起了冷焰的悲傷。所有的一切,錯都在自己,可自己卻無恥的推給了冷焰。害死了嚴慈的是自己,害死了小妹也是自己,真正該死的是自己才對!
力氣越來越小,眼皮越來越沉,就在意識即將抽離的時候,竹軒聽到了冷焰的聲音。
身體離開了地面,被抱進了溫暖的懷裡。竹軒吃力的睜開眼,費力的抬起手覆上冷焰的臉,「對不起,是我的錯。」
「你沒錯。」冷焰緊握著竹軒的手,只覺他的手冰冷的異常。
冷焰依舊流著血,滾燙粘稠的血液滴在竹軒的臉上。竹軒掙扎著推開冷焰,不可置信的看著冷焰胸口的傷,「怎麼回事?是誰傷了你?」就在此時,竹軒看到站在門邊的清玉,嘶吼著,「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竹軒。」冷焰將竹軒抱回懷裡,輕柔的捧起他的臉,「你忘了,能殺的了我的,只有你。」
「是我?」竹軒看著自己胸口的匕首,喃喃低語,「怎麼會這樣?我明明只是想殺了自己。」
冷焰趁著竹軒失神的空當,向清玉使了個眼色。來路上他已經把讓竹軒復生的方法告訴的清玉,清玉見冷焰看自己,忙走上前。只是一瞬的功夫,冷焰已拔出竹軒胸口的匕首,清玉也已將那根枯枝插了進去。
竹軒只覺身子一震,身體內彷彿千萬條根莖舒展,他圓睜著眼看著冷焰,訥訥開口,「你……」
冷焰微笑著壓下身子,在竹軒唇上印上一吻,「你活著,我才能活下去,我的血和你的血已經交融,我們同生共死。」
「你騙我。」竹軒的身子已變得木然,他忘記了很多,也記起了很多,他知道,這樣的方法活下來的只有自己。
「以我一命還你一世,前塵舊怨就此了結吧。」冷焰的身子變得透明,散著柔和的光暈。他的食指點在竹軒額頭,身體匯聚著無數顆粒,竹軒腦中有關他的記憶盡數溜走。他使勁盯著冷焰,想要把他刻進腦海,可他卻變得越來越模糊。
冷焰的身體漸漸消散,微風捲起花瓣,帶著冷焰的話傳進竹軒耳中,「不死,就是不生不滅。竹軒,好好過完這一世。我等你安然歸來。」
根莖在竹軒體內蔓延捲曲直到把竹軒包圍。他的眼神變得空洞,身體迅速的變小,最終和根莖融為一體。就在此時,四周光芒大盛,千里的桃花如夢般散去,屋子也在眼前消失。小溪不見了,樹林也沒有了,放眼望去遍野碧綠的青草,唯有地上躺著的那根蓄滿根莖的桃枝告訴清玉,這一切不是夢。
依冷焰離開時下的令,在他死後,無火之境的王位由清玉接替。國師不知道冷焰是如何死的,也不知道是什麼人殺死了他。只是那一天無火之境所有的桃花全部謝盡。本該十里飄香的無火之境,瞬間變得貧瘠,這樣的狀況持續了很久,直到三十年後深紅色的復瓣繹桃伴著竹軒的重生席捲而來。
這日下了極大的雨,只把桃林的碧葉洗盡。光禿的枝椏映著雨後的晚霞,當大家都為這美景所困的時候,不知是誰大呼了一聲「桃花」,所有人的視線便都被桃林牽引。
先是一朵兩朵,接著成千上萬朵的桃花席捲桃林。深紅的色澤與晚霞交相輝映,一陣風過,連帶著桃花紛飛,凝聚成一條深紅色的長龍盤旋著朝清玉寢殿的方向逼近。
所有的侍衛聚集在那裡,所有人都以為那是魔物,唯有清玉負手站在大殿前,極力的保持著平靜。
風已止,花瓣匯成的赤龍盤旋著落地。紅色逐漸褪去,青色一點點浮現,最終露出了那張清玉日思夜想的臉。
竹軒站在當地,他看不到面前拔劍怒張的衛兵,他的眼中只有清玉。清玉看著他,嘴唇翕張,卻如何也喊不出他的名字。竹軒一步步靠近,所有的衛兵都不由自主的讓開了道。他在清玉面前站定,眉眼俱彎,一如在桃花塢那般爛漫,他說:「清玉,我回來了。」
七百年前,自前不死之身邪王逝世后,三殿下懷陽接替王位。因其極愛青色,便得了青王這個稱號。
青王在位二百四十七年,在位期間妖魔未敢在人間橫行,這樣的功績除了邪王,可謂前無古人。許是蒼天念其功德,青王一生順遂,於三百五十七歲壽終正寢。
青王與其妻鶼鰈情深,一生唯青后一人相伴。野史雖言青王好龍陽之色,身邊常有一青衣少年相伴,卻也因年代太過久遠無從考究。
桃林內的老學究合起手中的書本,無奈的看著桃樹下坐著聽得津津有味的七歲稚童,「殿下,現在可以背詩了吧?」
那稚童搖搖頭,拽著那老學究的衣袖,「就這樣了嗎?沒了嗎?那邪王叫什麼名字?他在位期間和青王一樣沒有妖魔橫行,為什麼要叫邪王呢?」
「不死之身的姓名從不出現在書中,是以邪王的名字只有他的王號。至於他有和青王一樣的功績,卻沒有贏得身前身後名,實在是因為他在位期間,橫行人間,製造殺戮的是他本人,也正因為如此,後人才送了他『邪』這個字。」
「哦。」那稚童摸著下巴,拖長了尾音,見那老學究幾句話就講完,眼珠子一轉,拽著老學究的衣袖道:「那和我講講那個青王和那個少年的事情,我好想聽!」
老學究翻開書,慢吞吞的看了一下文章的末尾,對那稚童道:「傳言不可信,你快些背詩。」
那稚童撇撇嘴,靠在樹榦上,「你剛剛說不死之身死了之後青王繼位。既然會死,那為什麼還要叫不死之身?」
「這……」老學究又開始翻書,結果翻了滿頭大汗也沒找出個所以然來。
就在那稚童得意之時,一個男聲朗朗傳來,似在耳邊,又似在天外,「不死,就是不生不滅。就是說無論輪迴幾世,他依舊是他。」
「你是誰?」那稚童環視四周,面前除了那老學究再無他人。
老學究抬頭看看那稚童,「怎麼了?」
稚童不相信的看著老學究,「你聽不見?」
老學究更是納罕,「什麼?」可轉念一想這小殿下常常不想背詩相處一堆刁鑽的借口來,便也不當真,只催促著,「快背詩!快背詩!」
那稚童環視著周遭,乾咳兩聲,緩緩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嗯……額……是什麼呢?」那稚童四處亂看,果不其然,那聲音悠悠接了上來,「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那稚童一聽有人幫自己,先生還不知曉,忙跟著念了下來。詩畢,那老學究大睜著眼睛看著那稚童,「你終於背下來了,你終於背下來了!」說話間,從袖中拿出一個小冊子,在冷焰這兩個字旁畫了個圈。
冷焰看著那老學究離開,起身道:「喂!你在哪裡?」
「你面前。」
冷焰看著面前盛開的桃花樹,笑道:「原來是個樹妖!」說罷見那聲音不理他,無趣道:「這麼小氣,連玩笑都開不得。」
「竹軒。」那聲音淡淡開口。話畢冷焰立刻揶揄,「好難聽的名字!」
竹軒氣結,千年之前怎麼從未聽冷焰說自己的名字難聽呢?冷焰見竹軒不答話,笑嘻嘻道:「我給你起個名字吧!」
竹軒悶悶接話,「什麼?」
冷焰嘿嘿一笑,「桃妖!」
「你!」竹軒還待回話,冷焰已經笑著跑遠。跑了一半回過身來看著竹軒,不知是心中所想,還是確實如此,冷焰似乎看到了那棵桃樹的樹榦上附著一個青衣少年。那少年個頭不高,身材消瘦,眉目不甚清晰,卻依稀可辨有張清秀的臉。那張臉此時氣苦的皺成一團,冷焰抿嘴笑著,把手擴在嘴邊,「喂!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桃夭!」
竹軒看著冷焰的背影,嘴角亦揚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不死,就是不生不滅。無論輪迴幾世,他依舊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