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3 章
世子身邊只帶有喜寶和孟子乾、丁維三人,德王府鐵衛們皆在皇宮北門邊上等候,沒有傳召不得入宮。
世子帶著他的人前往正德殿,尚未走到一半,就被攔下。
「世子,您這是?」
「公公,」世子微微垂首,「周承求見皇帝陛下。」
「世子,聖上身體有些不適,您看?」公公彎腰客氣道。
「那,承改日再來。」
攔著周承的公公聞言挑眉,眉梢高高吊起,「世子這就要回了?這午宴剛過,晚宴還沒開始呢。」
「承回去稍作歇息,稍晚即歸。」
「世子乃聖上摯親皇弟,又剛剛歸來為聖上賀壽,聖上與奴婢等說過了,這皇宮內就是您的家,這家裡怎麼說都有您歇腳的地方,世子如要稍作歇息,請隨奴婢來。」
「承想起家裡還有一獻給皇兄的物什沒有帶過來,想去取過來獻給皇兄。」
「世子客氣,」攔住周承的郭太監皮笑肉不笑,「這種事情,交給奴婢等下人就行了……」
「來人啊!」郭太監臉一肅,肅白的臉上就如糊了一層死皮一般紋絲不動,「前去德王王府請世子獻給聖上的大禮!」
「是!」身後不遠處的一個帶刀侍衛喝聲應道,隨即轉身,拔步凌厲而去。
這公公一個轉臉,面向周承,死臉上又泛起了那客氣周到的笑容,「世子,請!」
不是想休息嗎?這就帶他去。
「謝公公。」周承出去無門,眼看還把自己送進了龍潭虎穴,倒也不慌亂,謝了這太監一聲,啟步就走。
「哎呀,世子,」這廂喜寶在後一聲叫,大力拍了下自個兒腦袋,一臉糾結,「宋閣老大人那您還未知會一聲呢,還有您剛才跟郡王爺他們說回去還要他們喝一杯呢,奴婢是不是要代您去知會一聲?」
「嗯,去罷。」
「是。」
在場之人正回神,喜寶一溜煙跑了。
他跑得甚快,像一陣風呼嘯而過。
「去,跟著世子的人,也去代為說一聲!」郭公公的死人臉一下又沒了人樣,等有人緊跟著人去了,他掉頭,眼神堅銳,「世子這個下人腳力委實不凡。」
世子看著風一樣的公公在視線里沒了影,眼睛漫不經心地從那道緊隨而去的背影轉了回來,看向郭公公。
直把郭公公看得低下了頭,世子方淡道:「公公謬讚。」
「哪裡,世子,請。」郭公公不屑與他爭口舌之快,把人關緊了最為要緊。
這小世子聰明是聰明,但只是小聰明,不等他們這一行人請他入瓮,他自個兒就把自個兒套緊了,真真是個小蠢貨。
這還是老妖婆與德王生的唯一一個兒子,哼,可笑至極,不過如此。
郭公公心中恥笑不已,面上卻絲毫未現心思,當下就把德王世子請入了近北門已重兵把守的「留侯殿」。
周承一入「留侯宮」,就見到了宮殿內外里三層外三層把守得密不透風的守衛,一個小小的「留侯殿」,不過一進一出的小小宮殿,目測已有三十餘人……
這若不是早有預謀,誰信?
直至此,母親願與他一道進都的喜悅蕩然無蹤,世子第一次生起了讓她來的悔意。
她不來就是安全的。她來了,父王又不在,他年幼無知,如何護她?為一己之私就枉顧大局,他真真是……
先生們教他的大局,他一概忘了。
世子心中生起悔意,真真焦灼不已,當下盤腿坐於椅上吐息不止。
跟著進來的郭公公見他心焦氣躁,已然沉不住氣,嘴角一勾,「世子好好歇息,奴婢等就不打擾您了。」
閉著眼的世子未出聲。
他已被軟禁,是階下囚,沒什麼好說的。
「奴婢告退。」郭公公不以為然,行了一禮周全了禮儀,倒退著出了高高的宮殿門檻,當下腰背一直,急步穿過守衛森森的「留侯殿」,前往正德宮。
燕帝聽罷周承的反應,冷冷地扯動了下嘴角。
「不過如此。」他道。
孫公公在一旁應道:「可不正是如此,還自個兒設套給自個兒鑽,奴婢呵呵呵呵呵……」
就沒見過這般蠢的,孫公公掩嘴笑了好幾聲,方收聲道:「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不過爾爾。」
這廂,燕帝嘴角翹起。
孫公公瞄到,見皇帝高興了,這心總算是放了下去,挨近格外討好道:「您就等著那外面的妖婦朝您舉手投降罷。」
「去盯緊著。」這下皇帝卻沒那麼容易高興,誰也不知宋氏下一次的手段,她做的皆是誰都無法預料到的事。
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孫公公心中一咯噔,這下不敢再往下說,低頭應道:「是,老奴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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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五前腳剛被鐵衛送進王府,後腳宮中就來人,客客氣氣地說應世子之託,請來取落下的給聖上的大禮。
宋小五讓人拿了件東西前去。
這宮人很快就走了,留下了一句「聖上多年未見世子,欲留世子在宮裡多住幾日,敘幾日兄弟情」的話。
「王妃,」剛把王妃救回來的立春一身的血跡,立下手中刀跪於王妃前面,沉聲道:「屬下帶鐵衛前往。」
「我們人太少。」宋小五搖頭。
「屬下有法子聲東擊西,救出世子。」
宋小五搖頭,簡言,「出不了城。」
救出來無用,逃不是法子。
「還請王妃賜下!」立春重重往下彎下頭顱。
王爺讓他率眾護王妃世子安危,自鐵衛成營,從未出現過主公出事,死衛卻不能拔刀前往相救之事。
「讓我想想。」
「王妃。」
宋小五接過女衛上前奉送的溫帕,溫和地朝眼前的人點了點頭,擦洗起了臉上和手上的血跡。
「王妃,衣已備好。」又有女衛上前。
「等會兒。」宋小五洗好污漬,朝立春道:「坐著說話罷。」
立春抬首看她,見王妃似已想好對策,胸有成竹,當下撐刀而起,「是!」
「這次,怕是無法善了了。」宋小五說到這,想起她曾對皇帝的評價,有些好笑。
她以為他不敢,不敢輕易拿自己的江山、屁股底下的椅子作賭,這個判斷還是失誤了。
但失誤不是太大,恰恰是他太在乎他的江山、他的椅子、他所得到的一切,不想被人染指,過度在乎就成了過度喪失理智、過度窮凶極惡。
自古愈是上位者,愈是要自我約束,一旦個人欲*望泛濫到高於世情之上,就會得萬里江山,毀於自身這個蟻穴之果。
這其中的分寸,皇帝就沒拿好過,現在是根本就不想拿了。
她小看就小看在了他的心胸上,她以為經過大天下這幾年的浸*淫和影響,國泰民安是何等地讓人大生氣魄啊,卻未曾想,氣魄沒生出來,原本是如何的心思,現在還是什麼樣的心思。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還是太把皇帝太當人物,太當回事了。
「您說,」本就無法善了,立春無謂生死,按著手中刀垂下頭,言簡意賅:「屬下照辦。」
宋小五點點頭,微微嘆了口氣,她的眼睛掃過了殿外已聚集成隊的鐵衛……
這次她又要擅作主張,替他們兩個人一併做一個決定了。
她帶鐵衛們來,出現在眾目睽睽之下,本是想震懾燕帝,讓他不要輕舉妄動,這麼些年都過來了,後面要是能平安過渡她也想平安過渡。
紛爭起朝廷亂,朝廷亂了,最不好過的卻是百姓們——上面一不穩,底下心一亂,有的是拿錢拿糧坐地為王者,而被魚肉剝削的就是最底層。
這一亂,亂的是全天下,代價太大。
以前召康不想兵變,是覺得那個位置不值得犧牲他所在乎的周家和天下,現在他其實還是這個想法。
本性難移的,不只是一個皇帝。
但這次是不太顧得上他的想法了,這朝廷得亂上一亂了。
好在現在的朝廷和天下沒以前那麼脆弱,百姓衣食尚且自足,加之法家當*朝多年,各地官員風氣目前算得上都有所作為,民心所向朝廷,這天下太平就不太容易亂得起來,速戰速決的話,這代價還是付得起的。
王妃的話未讓立春有所波動,依舊垂首恭敬聽著,等候指令。
「報!」
宋小五說話的時候,有探衛沖了進來跪下。
「說。」宋小五頷首。
「宋府已被御林軍圍下!」探衛道。
立春當即站起來,雙手往前一拱,「請王妃娘娘示下,王爺說過,但凡在外,您即如他!」
是以,就吩咐罷,都城內外,但凡聽令者無一不從。
「雨水……」宋小五朝邊上叫了一聲。
大殿側邊一個不起眼的灰衣小廝抬頭,見王妃朝他看過來,便走了出來,上前跪下,「雨水聽令!」
「去見董太傅一面,告訴他,他當年答應我的事情,到了他該履行承諾的時候了。」當年董太傅讓她當一個好人,當一個天下的聖人,當一個德王的好妻子,她都做到了,現在到了他屢行承諾的時候了。
「是!」當年暗室董太傅作出承諾時,雨水在場,他知王妃為何叫他出來了。
「路上小心。」
雨水點頭應是,低頭匆匆而出。
「不知道道長這些年過得如何,不在都城罷?」宋小五問立春。
立春攏緊眉心,「天機老道長三年前就雲遊四海去了,屬下未聽見他有回來的消息,最新的消息是他去年九月出現在南水定陽過。」
「不在?」不在也好,不會突然對她喊打喊殺,宋小五不是很拿得准他。
天機道人當年與召康承諾過不會拿她開刀,但他是宋小五的變數,這老道人身為國師,在民間聲望很大,舉國皆知之人,他一揮臂,應者太多,他可說是燕朝百姓的信仰,要是有什麼事發生,他是宋小五第一批要控制住的人之首位。
「是,這一年來屬下沒有得到過他出現在都城的風聲。」立春肯定道,「上次的消息說他是往南邊去了。」
「司馬大元帥和司機大元帥那邊……」
「由屬下去罷!」站在殿門邊的春分出列請命。
「尚還不知幫不幫,老元帥在宮裡,大將軍也是為難。」將軍老父親老元帥目前在宮裡被扣著,皇帝想來不會輕易放他們出來,在人沒回去之前,宋小五不敢拿此作賭。
司馬身為將門世家,三代為國儘力,老元帥之前因得罪已故太後娘家,險些被抄家,由此讓其子司馬將軍對家人看得分外重,他在西北為將時已警惕萬分,沾上了晏地初始就恨不能把全家都遷出都城,現在老父親就在宮裡頭,他是不可能拿老元帥涉險的。
「不幫也得幫,他是我們這邊的人!」春分狠聲道,「王妃實在不必猶豫。」
「先放一邊。」
「王妃,大將軍乃兵馬之首!」
「老元帥在宮裡,不要逼大將軍。」
「可都這時候了,實在不是心慈手軟的時候,大將軍乃掌兵之人,他知曉分寸。」春分據理力爭。
「先放一邊,看看老元帥今天會不會回來。」
「他們……」春分想道大將軍家的那幾個重要的人早已送出去了,留在都城的早有犧牲的覺悟,王妃何必心軟?但一對上王妃朝他皺眉不悅的臉色,春分一垂頭,嘆惜著退到了一步。
罷,聽王妃的。
慈不掌兵,宋小五也不是仁慈,只是司馬一系由大將軍當家,他就是驚弓之鳥,早年就在抄家那事上嚇破了膽,如若不是老元帥在上面壓著,司馬家早退了下去。
這父子是一體,相互支撐,誰也少不了誰,司馬家還是等老元帥回去了再說,也只有老元帥有那個氣魄說干就干。
宋小五接道:「等老元帥一回去,就給他們送個信,問問他們那邊的意思……」
「接下來要做的,就由立春去,」宋小五看著坐在她下首沉默等候她令的鐵衛之首,「先發陳情令,再進軍囤鎮。」
陳情令發出去,晏地兩日就可收消息,晏地舉民皆兵,武力之城戰力非凡;軍囤鎮有不少舊部,造反他們不會答應,但要是捍衛德王府家小安全,有德王的聲望在,這些德王一手扶持上來的武將們暫時還是會義不容辭的。
「留下鐵衛休息準備,明日隨我一道進宮。」這是目前宋小五所能調控的所有局勢,接下來就是趁勢而為了,說罷,她站了起來,起身回內殿歇息。
皇帝想讓她死,她也想看看,皇帝最終有沒有那個膽量讓她死。
「王妃,是一道進宮?」立春攔住了她,沉聲問。
「一道。」
「逼宮?」
宋小五莞爾,側首,看向他,「怎麼會?」
「不過是聖上想取我的命,我親自送上去,帶幾個人一道進去罷了。」
「王妃……」
「他撕破臉,我也撕破。」不走回頭路,不留後路,這次不解決也必須解決,宋小五把底說破,掉頭而去。
「聽,令!」那就是動,立春明悟,拔刀出殿。
「嗬!」門外鐵衛迴音吼道。
進殿的宋小五聽著死衛們明志的吼聲,腳下步伐加快,心亦堅硬冷酷無比。
這次必須快刀斬亂麻,她要在皇帝清醒過來收手之前把他一次逼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