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4 章
任何權利都是建立在承擔責任之上的,而燕帝盡五分責任,想享十二分的榮光,就得看他有沒有這個命了。
是夜,宋小五與同行而來的兩個師爺晚膳用到一半,收到探子傳回的消息,皇后已被軟禁。
皇后的情況看來很不好,太子帶御醫前去探病還被攔在了宮外,無法進入。
聽罷,兩位師爺面面相覷,其中一個朝王妃拱手,「王妃,此舉與我們有益。」
那是太子的生母,一國之後,這人心,聖上看來是不想要了。
宋小五沒有出聲。
但稍晚易家人求見,她未作多想就讓人進了門。
易家來的是易家老太爺,是他的兩個兒子扶著來的,三人見面欲要行禮,宋小五攔了易老太爺,扶他坐下,順勢在上首的另一張椅子上坐睛,率先開口:「老人家深夜造訪,有話但說無妨。」
她開門見山,易老太爺苦笑不已,張嘴嘶啞道:「我女兒曾給我這老不死的說過,如果有朝一日,她不行了,讓我過來找王妃娘娘嘮嘮家常,說說心裡話。」
是以,到了這個時候了嗎?
易家行事異常低調,從不觸皇帝的逆鱗,之前家族子弟與宋家過從甚密,後來皇帝不高興,兩家也不怎麼走動了。
但因此,易家保住了他們手中的礦,和幾個縣的官位,還有幾條驛站的控制權。
聽起來,他們家沒有在朝為大官的人,家族下面的子弟坐的都不是什麼影響大局的位置,力量太小。
不過再小的力量,一旦有一天擰成一股繩,那是能絞死人的。
但他們要出頭,就會付出代價。
宋小五沉默了半晌,道:「娘娘的事,我自當儘力。」
她會竭力保太子,該他的一分都不會少。
她看了眼心潮不平,持力自控都免不了臉紅鼻赤的易老太爺,「你們的話,以前是如何,以後就如何罷。」
這事易家不插手,是最好的自保。
「不,」易老太爺搖頭,目露哀傷,「易家因娘娘之勢而起,豈能因她失勢拋之,我等父兄再無良心,也不能看著她死不管啊。」
「就因是如此,她希望你們能安好,不要浪費她的苦心。」
「唉,」易老太爺長長嘆氣,潸然淚下,「我們知道娘娘的苦心,但一家人說不了兩家話,到底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從未嫌棄過娘家這個沒給她漲過臉的負累,娘家人也不能辜負了她,我們家,我們家……」
也就這點能賠她的了。
「只要是能幫到娘娘和太子的,有事王妃娘娘只管吩咐就是。」一臉憔悴的易大老爺這時黯然開口。
宋小五聽說他夫人沒來得及回去,被皇帝留在了皇宮「陪」皇后,這也跟變相挾持無疑了。
「回去罷,有事我會找你們。」話說到這,宋小五也不推諉,只是到底還是想給皇后和易家留點後路,末了徹底把話點破:「皇帝給你們的,是已篩選過的,你們也不是那好爭風頭之人,這些年給他幫的忙多過於給他添的麻煩,他這人有點好,就是對識趣之人不會趕盡殺絕,真出事了,他興許不會動你們。」
「他喜歡聽話的狗,我們知道。」易大老爺代父開了口,低聲道:「我們家的性子您也知道,不好出頭,性喜周全,當年先帝看中我們家妹妹,無非如此,但這周全的性子說明白了,不過是軟弱,不想得罪人……」
「也是不想讓人難過。」宋小五淡道。
易老大爺苦笑,慚愧地搖了搖頭,「說到底是軟弱了些,亦好欺負,娘娘出事了,太子和小王爺又能好到哪兒去?到時候就是我們還能心狠不出頭,這世間也容不下我們這等無情無義的人家。王妃娘娘,此事我們父子幾個在家商議過三,這次我們家已無路可退,退無可退了。」
不是他們不想保留,而是無法退了。
「知道了,先回去,見機行事就是。」宋小五答應了。
「謝王妃娘娘。」
宋小五默然,目送門口的鐵衛送了他們出去。
這一夜宋小五睡了一會兒,五更一到,她就起床梳妝。
她穿了一身簡單的妃袍,頭髮用輕冠紮起,妝扮好,衛娘奉上了劍,宋小五拿過一一抽開看了看,拿了柄短劍放入暗袖中。
不成功,便成仁罷。
能走到這個地步,免不了要多賭幾次命。
宋小五自問她此生過錯不少,但有些勇氣,她從未喪失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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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德王王妃宋氏帶兵挺進皇宮作亂,整個都城上及達官貴人,下至百姓,轟然一片。
皇宮北門,五千御林軍排成隊,一片片威然站立於宮門前,反軍一到,他們刺出了手中槍。
武威將軍謝晉站於最前,見到宋氏拔刀喝道:「王妃娘娘這是何意?是要反嗎!」
「去給皇帝。」宋小五把她的「陳情令」給了謝晉。
「您這是何意?」
「送進去就知道了。」
「宋王妃這是非要如此了?」
若不然呢?過不了幾日,全天下都知道她一介婦人帶兵殺進皇宮,這事還有什麼置喙的地方。
宋小五沉穩地看著一直在大聲嚷嚷的武威將軍。
謝晉與她對視,她不輕言,他拿不住她到底是何心思,這樣下去僵持不是法子,當下他心一橫,又厲聲喝道:「這是德王王府要反嗎?即是反,就別怪我等護國之將不客氣了!」
他就是不接,宋小五把令書交給了身邊女衛,朝謝晉道:「將軍要動手了?」
「但問,宋王妃帶如此多帶刀武衛進宮是何意!」謝晉依舊厲聲厲氣,聲音哄亮到能傳數里。
「面聖,勞煩將軍幫請示一下,問問聖上見不見。」
「帶兵面聖?哈,這是何來的規矩?」
宋小五見謝晉這是非要攔著不可了,拿過女衛手中的陳情令,念:「晏地百姓為十萬,另有三萬軍戶,實際可為兵者十五萬,晏地離都一千二百里,三百山道,四百村道,五百縣道,途經兩州八縣,快馬最快十日能及都城,改水路而上,三日即可。」
三日就可以兵臨其下。
「把這個給聖上。」宋小五念完一半,把沒念的另一半放在上面,遞過去。
另還有德王周召康可調動的一些兵力。
這只是武力的呈現。
至於文,宋小五可以當面跟皇帝說一說。
她是從未沒插手過這個國家的政務,但欠她的人還是有幾個的,不是誰都能像皇帝一樣,用了就當是自己的。
不喜她的人是多,但再多宋小五也不怕,因為她有理可據,有理可爭,而皇帝手裡可沒幾個什麼像樣的理由。
「朕為天子、朕即天下」,敢這樣宣之於口的皆短命。
「你!」如此堂而皇之威脅,謝晉眼睛一張,不可思議,但此時容不了他匪夷,顫手接過令表,招來副手吩咐了幾句,就親自持令飛奔而去。
移時,謝晉跑了回來,傳道:「聖上有令,德王王妃可帶隨身女侍四人進宮!」
五百鐵衛都帶進去是不太可能,一放進去了,逼宮無疑,不反也是反,皇帝親口放進去更是沒面子……
但要帶。
「我是前去跟聖上商量事的,護衛要帶,聖上要是擔心這幾百人能把皇宮反了,那就讓他們留在前面宮坪就行,我不介意你們派重兵看守。」
「宋王妃!」謝晉的厲喝聲比之前還大,他拔出了腰中刀指向她,刀光在晨起的初陽當中閃閃冒著寒光,「您目無聖尊,該當何罪!」
「呀啊!」不遜謝晉,王府女衛拔出了腰間劍,刺向了謝晉脖子。
刀劍對持。
「去傳話罷,」宋小五紋絲不動,眨了下眼睛,口氣亦不變,朝謝晉淡道:「至於我是何罪名,見面了再由聖上給我定就是。」
謝晉見她如磐石一樣堅不可催,巋然不動,一咬牙,收刀又跑了。
「妖婦!」他一走,身後副將領拔出了腰間刀,憤然暴聲厲喝。
「妖婦!」他身後的小隊也隨將領,刺出了手中槍。
「妖婦!妖婦!妖婦!妖婦!」整齊的喊聲響徹了宮門,穿進了牆裡,復又見他們收回了手中槍,往地上一敲,敲槍齊喝:「妖婦!妖婦!妖婦!」
「妖婦亡國!」有人帶頭喊。
「妖婦亡國!妖婦亡國!」這一次的喝聲,比此前大上了數倍,那聲聲喊叫聲當中,帶著衝天的殺氣。
宋小五身後鐵衛在第一句的時候就拔出了手中刀,但被王妃攔住了,後面等聲音愈發地大,敲槍聲愈發地響,德王府鐵衛們未殺眼已紅,面目無比猙獰。
他們圍住了王妃,舉刀備戰。
宋小五在漫天的殺意當中聽著那一聲亮過一聲,一聲怒過一聲的喊聲,嘴角慢慢翹起。
漫漫人史幾千年,皆一將功成萬骨枯,將軍的成功建立在小兵的屍體上,而等天街踏盡公卿骨,等到活無可活,起*義反的殺的,就是之前給予他們榮華富貴的公卿帝王,而這其中死的,亦還是小兵……
人命啊,如螻蟻,如草芥,好的時候,這些草芥是一個國家的國本,壞的時候,個個皆幫凶……
這世上哪有什麼永存於世的公義,不過是好的帶頭人在領頭,就過像人一樣的日子;不對的帶頭人,那就一起過非人非鬼的日子。
沒有誰能真正無辜,而公義和權利,是戰鬥得來的,想要有人跟你講公理,那就得把公理爭到手裡……
她爭不到,還有後來人。
早晚有一天,會有人把這些爭到手裡,活得像個人。
宋小五無畏這些讓她去死的喊聲,她慢慢轉圈,一一看著這些視她為妖為魔的人,看著他們不敢與她對視。
她不畏懼他們,相反,是他們畏懼她……
他們畏懼他們心底的那個惡魔,在畏懼那些他們認為不對,永遠不會去做,也永遠做不到的事。
他們苟活,有朝一日,興許能苟活到能用到別人為他們爭來的權利的那一天,但更大的可能,苟活就是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