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宋家人要去的第二家是李夫子家,李夫子家靠近鬧市,離宋張氏要置辦什物的市坊不遠,這一背簍菜本來是二郎去送的,但因二郎背著小娘子,等快到地方了,大郎不等母親說話,扔下一句「我去去就來」,背著菜簍送菜去了。
宋二郎背上,宋小五跟他道:「二郎,你放我下來。」
宋二郎惦了惦背簍,沒放。
「二郎哥,我下來站會,腿疼。」
聽到是她腿疼,宋二郎馬上把她放了下來把她抱出了簍子,彎腰看她的腿,「瘀著腿了?」
「沒得事,站站就好了。」他一直背著也辛苦,宋小五不想讓他累著。
怕他多說,宋小五主動牽了二郎哥的手,宋二郎眼裡除了吃食就只有小娘子最重要,見不愛人碰的小娘子牽了他的手,嘿嘿笑了兩聲就不說話了。
宋張氏看著,摸了下小娘子的小臉,跟她道:「讓二郎哥牽著你走,等會人就多了,別走散了。」
宋小五點頭,與她道:「你只管看住那兩隻潑猴。」
就駐足這一會,宋三郎和宋四郎就在周圍嬉戲打鬧了起來,就是兩隻潑猴無異,宋張氏好笑又頭疼,朝兩個看都看不住的兒郎道:「莫要在外面吵鬧,快些過來。」
三郎四郎不聽,任自玩鬧著。
宋小五看得搖頭,見他們擋著路過的人的路了,就朝他們喊:「幫我找塊石頭罷,我要坐會兒。」
「誒,等著。」小妹妹要石頭,三郎聽到,停了跟四郎的追逐去找石頭。
四郎跑得比他更快,妹妹非好石頭不坐,還要乾淨,臨近的幾塊都不夠好瞧,小四郎看了又往前跑了幾步。
他們站的地方離渠溝近,小四郎不一會兒找到了塊能坐的石頭,跑過來搬到水裡往渠溝里洗乾淨,搬上來時拿袖子擦了擦往宋小五跑:「妹妹,找來了。」
他過來放了石頭低著頭不抬腰,宋小五扯出了袖中的帕子給他擦了擦額頭上那壓根兒沒冒出來的汗水,只擦了兩下,得了妹妹關心的小四郎樂得眼睛只剩一條縫,跟妹妹道:「下次四郎哥還給你找,保准找的平坦又乾淨。」
宋小五「哦」了一聲,小屁股坐在石頭上,點了下頭,道了聲:「好坐。」
得了小娘子的喜歡,宋四郎笑得合不攏嘴。
宋三郎在旁邊扁嘴,「明明是我先看到的。」
宋張氏看小兒郎圍著小娘子看著她坐石頭,在旁忍著笑由著兒女們玩鬧。
這一通鬧,宋大郎已回,他又是跑著回的,一跑近就朝母親氣喘吁吁道:「去的時候不巧碰上了嬸子家吃早午飯,非要留我吃飯不可,我把菜放下就跑出來了。」
「誒?碰得不巧,失禮了。」宋張氏頓了一下,道:「你叫了人罷?」
「叫了。」
「這就好。」
一家人說著話去了市坊,宋張氏先去了布鋪把布扯了,布鋪掌柜娘子今日不在,回娘家去了,在的是掌柜,掌柜的就要比掌柜娘子會做生意多了,見到宋張氏這個縣丞夫人,就是有大舅子跟宋縣丞爭位不得這一宿怨,但他是個不得罪人的,見到宋張氏就笑臉相迎,臨走前還給了宋張氏半尺布的搭頭。
宋張氏得了搭頭神色也是淡淡,帶著兒女們出了布鋪。
家中二郎他們不知道這吳記布鋪跟家中的恩仇,但大郎是知道一些的,掌柜的雖然笑了,但笑得太假,甚會察言觀色的大郎覺出了味來,等出了門,替母親拿著布包的大郎忍不住跟母親道:「為何要在他家買?」
「妹妹穿的,他家才有。」要不然,她也不會去找不痛快。
小娘子就是她的心肝兒,宋張氏不能讓她過像本家姑娘一樣奴過婢簇擁穿金戴銀的日子,但不能一年幾身新衣裳都是粗布做的。
這也是宋張氏最後的一點念想了,她給不了小女兒像她小時候一樣富足安逸的日子,但幾身好衣裳是必須要有的,絕不能讓人輕看了她的小娘子去。
「下次,去青州城買,我替妹妹買。」好一會兒,宋大郎憋出了這句話來。
他要出人頭地,他不想母親妹妹受委屈。
宋張氏聽了心頭酸楚,她摸了下大兒的頭,「你有心了。」
大郎真的是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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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張氏帶著兒女們在市坊逛了小半個時辰,東西還沒買全,先前去送菜的李夫子家的大兒子就找到了他們,說他娘讓他來找他們,讓他們買完東西去他們家吃了晌午飯再走,還說他娘已經在家把飯煮了,菜都切好了,就等著他們過去吃。
李家是李夫子娘子當家,她對宋家人自來熱切,宋張氏跟她很合得來,但李家人沒個幫扶的,自家日子本來就難過了,宋家人也就過大節拜訪的時候過去叨擾人家一次,這時候萬萬是不能去的,宋張氏便跟來的李家大郎推託了幾句,等什物買妥,就帶了兒女們回了馬兒溝。
李家大郎不得已歸了家,手上還提了宋家伯娘給他和弟弟妹妹吃的半斤米糕,李娘子見了氣極打了下他的頭,「你怎麼就不跟你宋家大哥學學?」
李大郎比宋大郎小半歲,他不過十歲的小兒,小孩氣性還在,這廂委屈道:「你教我的我都說了,伯娘就是不來,我又有何法?」
李娘子氣得捶胸:「你個愚木樁子,怎麼教都教不聽呀?你沒把人家叫來就罷了,你還拿你伯娘的東西,你這是要氣死我啊?」
等李夫子回來,聽李娘子說道了此事,李夫子安慰其妻道:「沒事,宋兄與我情如兄弟,他與嫂子都是心胸寬廣之人,不會在意這些。」
李娘子忍了忍,方道:「我在意的不是這個,而是大郎不像宋家大侄子,要是有點像,我以後就不擔心他了。」
「大郎還小。」
「可……」
李家這番辯駁著,這時馬兒溝的黃昏,天色近暗,天邊的晚霞虛虛在天的盡頭那邊虛掛著,宋家幾口這廂坐在院中,忙和著手中的事,等著宋韌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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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平昌元年初春,已是兩年過去,快年近七歲的宋小五半夜聽到父母房裡母親失聲痛哭,等到父母房裡平靜了,半晌后她還是睡不著,不由爬起了床,走去了後院。
她坐在後院的樹墩做成的椅子上坐了好一會兒,後院來了人,這夜月光不亮,夜間看不太見東西,不過這宋小五抬眼一眼看去,就看到了前來之人是家中大郎哥宋鴻湛。
宋大郎走過來挨著妹妹坐下,摟了下妹妹,道:「過一陣子,我們就要離家了。」
父親終於升至了梧樹縣縣尊之位,母親苦盡甘來,他們家的日子往後也要好過了,家中有著要比以前好的前景,宋大郎之前狂喜不已,待到真要走了,他才發覺他對馬兒溝、對他們這個家的不舍有多深。
宋小五挨著宋大郎,許是之前坐的太久了,她有些累,不由靠向了她這輩子的長兄臂膀,口中與他道:「你可捨不得?」
「捨不得。」大郎抱住了妹妹,道。
他是捨不得,捨不得看重他的夫子,捨不得把他當親孫子對待的馬兒溝老人,捨不得那些個敬他為兄長,信服欽佩他的同窗……
「捨不得就好。」宋小五道了一句。
父親以縣丞之位在馬兒溝得到了甚多優待,他們做為子女也是如此,對這個誰都會給他們家幾分薄面的地方,宋小五就是多活了一輩子比誰都看得開,這廂眼看就要離去,也有些捨不得。
地方小,有小的好處,所爭的小了,紛擾就小。那些想與她交好的小小人心也赤誠得不帶污垢,宋小五與他們相遇在了心地最明朗直接的好年紀,這廂眼前要離去,沒想過不舍的她確實生出了幾分不舍。
天高水長,自此殊途,這一次離開,不知道是否再有再見面的時候。
「你也捨不得?」大郎問妹妹。
「嗯。」宋小五應了一聲。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大郎哥。」
「在著呢。」
久久,宋大郎沒有等到小妹妹的言語,不由低頭朝她望去,稀薄的月光當中,小妹妹靠著他的肩頭睡得很沉。
宋大郎正猶豫著是否抱妹妹回去,卻見後院的小門輕輕「吱呀」一聲響了,隨即父親從門裡走了出來,朝他們走來。
「她睡了?」小女兒兩三歲就有夜遊不睡之症,夜半總是一個人在家中到處走,有時還會出門走動,頭兩年宋韌還帶她去看過名醫,後來他夜間觀察見小女兒躲避他們,等到確定他們安睡了她才出來坐坐,他觀看良久,確定於她無甚大礙,就由著她了,也就半夜寒露太深怕她受寒就會假裝巧遇上她,溫言哄騙著帶她回去安睡。
宋韌不把自己的小娘子這癥狀當病,大郎他們也如是,這廂聽父親輕聲言道,他也壓低聲音小聲回了一句:「睡了。」
「剛才你娘哭了幾句,怕是驚著她了。」宋韌憐愛地抱起小女兒,朝長子輕聲道:「我送她回去,你去睡你的。」
「好。」
宋大郎回了屋,與他一個屋的宋二郎醒了過來,聽大郎說父親把妹妹送回屋了,他一時半會的睡不著,等過了兩柱香,他去妹妹的屋外聽了一會,又摸進門看妹妹是睡著了,不由鬆了口氣,回了屋倒下,一下就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