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宋韌上任梧樹縣縣令,是去年他代縣尊奔赴州城敘職所認識的太守大人舉薦保職,於此,他也成了太守大人門下之人。
宋韌成了青州太守符先勇門下弟子,可謂是平步青雲,葫蘆縣的縣令直到他的調令下來,才醒悟去打聽宋韌背後之人,等他打聽出來,宋韌離走也沒幾天了。
一打聽出宋韌的背後之人,葫蘆縣縣令向寶梁心裡對宋韌懊恨又嫉妒,但他們皆是官場中人,現在宋韌這一升與他平級,就是資歷差著幾年,但宋韌投靠了符家,以後的前程平坦,升得怕是要比靠山不如宋韌強的他快,向寶梁就是厭惡宋韌滿腔城府極深,但還是設了酒局給宋韌送行。
宋韌提防得很,這夜婉拒了向縣令送給他的小妾,讓前來接他的兩個好友送了他回去。
他見到人才放鬆倒下,來接他的李之敘和楚景兩個人來回背他,一路把他背回了馬兒溝。
宋張氏等回了滿身酒味的相公,李之敘和楚景把人送回就要走,楚家離宋家不遠,便李之敘去他那邊住一夜。
宋家不方便留客,大郎和二郎不等母親吩咐,兩兄弟點了燈籠就說送楚夫子和李叔回去,宋韌醉得不輕,宋張氏有些慌張,被小娘子提醒,在兩人出門前請了他們明天中午來家吃飯。
李之敘要帶全家一家跟宋韌去梧樹縣走馬上任,明天他回縣城,路過宋家他是要過來打聲招呼的,而楚景這邊跟宋韌也有話要說,聽了宋嫂子的話,兩個人都應了下來。
「就不留你們了,大半夜的辛苦你們了,明天嫂子多做兩個拿手菜犒勞你們。」宋張氏送了他們到門口道。
「哪兒的話。」李之敘和楚景對宋張氏這個賢惠人歷來敬重,跟宋張氏作揖行了禮這才離去。
宋韌沒回來之前,宋張氏就煮了醒酒湯,一碗醒酒湯下去,尚未清醒的宋韌吐得滿地都是,等他醒過來睜開眼,床邊只見自家的小娘子。
「你娘呢?」
「灶房裡燒水,等會給你沐浴用。」宋小五把稀粥端過來,「你沒招狐狸精吧?」
「說什麼呢?」宋韌打了下她的頭。
「一身臭味。」宋小五皺了下鼻子。
宋韌聞了聞身上,他的外袍脫了,身上僅著內衫,除了酒臭味,還有一股引人噁心的濃香,這是向寶梁推到他懷裡的那個小妾留的。
「小孩兒,不懂。」宋韌把稀粥一口喝了,肚子里舒服了點,放下碗捏了下小娘子的鼻子,拍拍床讓她接著坐,「我夫人可有不高興?」
「沒看出來,顧不上吧,你回來一身的味,又死沉死沉的,她哪顧得了這麼多,忙著侍候你去了。」宋小五坐著,跟宋韌有話說話。
「誒……」宋韌說著話往門邊看去,這一看,門邊起了細微的急步聲,只見一會兒木門吱呀一聲,宋張氏端了盆熱水進來。
「醒了?」宋張氏把水放下,擠出熱帕過來,「莫叔莫嬸他們把水燒好了,你等會洗一下就趕緊睡,先擦把臉。」
她把帕子給了宋韌,宋韌瞥到了她額頭上冒出來的熱汗,接過帕子擦起了臉。
「小五,你爹醒了,你先去睡好不好?多睡一會,明早不要起太早了,等早膳做好了娘叫你?」宋張氏抱著女兒拍了拍她。
宋小五點點頭就起了身。
這沒她什麼事兒了。
她一起身就起了,連回一頭也未曾,宋韌擦好臉坐起身把帕子給了夫人,與夫人道:「也不問問她爹好受了點沒有。」
走得也太快了,跟不想多看他一眼似的。
「午夜了。」都半夜了,往常這個時候,小娘子都睡了好久了。
「還是夫人好。」宋韌摸到了夫人的手,捏著不放。
宋張氏輕笑,搖搖頭道:「我也想睡了,你快些去洗洗,明日一早我們家還一堆的事呢。」
宋韌抱了下她,道了一句:「辛苦你了。」
宋張氏未語,輕拍了拍他的胸。
這廂主房這邊響了一會動靜就安寧了下來,宋小五睡得模模糊糊的,不知道睡了多久,她的房門起了動靜,她懵懵懂懂的開口問了一句:「你們回來了?」
「回來了,」宋二郎在門邊壓著嗓子回了一句,「大郎哥和二郎哥都回了。」
「那去睡罷。」宋小五總算安心,翻了個身,臉對著床裡頭那邊,撅著屁股徹底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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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五昨夜耽誤了點睡眠,這一早醒得晚了一點,一起來就發現家裡多了村裡的幾個孩子,就是平時那個對著她最不服最兇惡的屠老大也來了,一個個老老實實地蹲在水井邊,幫莫叔洗菜。
「小五,屠壯和阿蛋他們幾家給我們送菜來了,你洗好臉幫娘招呼他們一下。」宋張氏在灶房忙和,聽到小娘子醒了,探出頭跟她說了一句。
宋小五朝她點點頭,走過去抱臂看著那幾個小鬼頭,「怎麼洗上菜了?」
平時他們爹娘讓他們多扯把菜,他們都鬼哭狼嚎,今個兒是太陽打西邊出的,他們還跑別人家來幹活來了?
屠老大朝她吐舌頭扮鬼臉。
「等飯吃是罷?」
她這一說,幾個等著看她的小子蹲不住了,不說話一個個就往門邊溜,宋小五瞪他們:「溜什麼溜,給我把菜洗了,我去洗把臉,蹲好了,等會我有話要跟你們說。」
說罷,她扭身就走了,留下那幾個小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蹲下屁股,老實地洗起菜來。
他們平時也沒那麼聽話,但自從知道宋小五要跟著他們爹娘走了,他們每個人都在家裡偷偷哭過鼻子,連自信天老大他老二的屠老大都抹了一把狗淚,覺得宋小五要跟她爹娘走這事太不應該,都說好了他今年不隨便打人,明年過年她還是會給他多發一把糖豆子的。
屠老大今天是鼓足勇氣來跟宋小五算帳的,但到了宋家,莫叔洗菜的水都是他先老人一步把水打上來,勤快得他親爹親娘見了都怕認錯人。
宋小五漱好口洗好臉回來,把人叫了起來,一個叫去廚房提開水,一個去拿碗,一個去搬桌子,兩個去拿椅子,來的五個小子被她指揮得團團轉,水井邊一下就沒人了,莫叔洗著菜,露著掉了門牙的嘴對著小娘子咧嘴笑。
還是小娘子有辦法,把這群一把菜能洗成兩根菜的渾小子支走了。
雖說菜是他們幾家送來的,但也不是這個洗法啊。
等桌椅開水碗齊全,宋小五的雞蛋籃子和白糖罐也拿過來了,她打算給他們沖糖水雞蛋喝。
往日這群小子壓根就沒這待遇,但誰叫他們來日無多,下次見面可能得是閻王殿里相逢了。
她那個爹是不可能再回到葫蘆縣的,她隨這家飄流,也不可能有飄回葫蘆縣的一天。
「給我們吃啊?」宋小五放白糖打雞蛋,還沒沖,就有小子咽著口水小聲地問了起來。
他只問了一句,就被王阿蛋狠狠地打了下頭。
宋小五一路沒說話,等把雞蛋湯沖好才開口:「喝吧。」
她一說,還是最小的那個叫王阿寶的小子最先拿過碗,甜滋滋地喝了起來。
他比宋小五還要小半歲,是村裡最聽宋小五話的那一個,就希望他聽話點宋小五能多喜歡他一點,給他點吃的。
他家裡窮,沒吃過什麼好的,這聞著香味顧不上太多,不等人就先喝了一口,王阿蛋見了惱火,抽了下他的頭嚷嚷道:「你傻啊王阿寶,你這一喝了就跟她沒關係了你知道不?她一碗雞蛋打發了我們,以後都不管我們了,你傻不傻,你說你傻不傻……」
王阿蛋連打了王阿寶這個堂弟好幾下,王阿寶都被他打懵了,他發著懵往宋小五望去,眼睛里泛起了淚。
宋小五被他看得不敢看他,皺眉朝王阿蛋看去,「喝吧,再吼門邊兒去。」
「走就走,怕你不成?」王阿蛋沖著桌子喊了一句:「我還稀罕一碗蛋了?」
說著他沖了出去,衝出門沒多遠他蹲了下來,也不知道為何他心裡就是難受得很,眼淚一把一把地往下掉。
這廂屋內,宋張氏聽到聲音,擔心地走了出來,宋小五看了母親一眼,收了回眼,朝悶悶坐著不說話的那幾個道:「喝完了就回家去。」
「你……」屠老大張口間鼻子紅了,「你走了,什麼時候回來?你要是有個時間,我們就不怪你了,等你過年回來了也一樣,到時候我們還跟你一塊玩,我帶著他們聽你的,成不?」
小孩兒的邏輯就是這樣,說有理沒道理,說怪也怪得很,就好像有個安慰,他們什麼都能接受。
但宋小五是不可能回來的,她不想騙他們,與其讓他們以後失望,她想當著他們的面讓他們先失望。
她看著他們,道:「不,我不會回來了,離開后,不會再有回來的一天。」
她定定地看著他們,「你們想要再看到我,只能來我在的地方。」
去梧樹縣,去州城,她爹爬到哪步走到哪步去往的地方,那就是他們能找到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