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龍神遺書
陸寒霜自請下山,兮淵並未阻止,只是時局正亂,怕他遭遇暗算,一隻留心他的行蹤。
如今天地枯竭,各處地形不復以往,除些許門派轄內仍有山水之色,他處莫不是虛無空蕩,無參照物,陸寒霜偶有迷路,兮淵跟著陸寒霜四處徘徊險些真對他修行歷練之說信以為真,只到見他開始隱蔽氣息身形,幾次險些失了蹤跡,兮淵不得不下山親隨,護佑左右。
隱身相伴數日,兮淵漸漸察覺到陸寒霜尋往歸夢島的方向。
舊日海島,如今不過是懸於地平線的孤陸。
島上龍神結界猶存,不過近些年龍神威弱,兮淵已可稍微動用法術,陸寒霜卻仍被死死壓制無法使用法力,赤手空拳,挖地三尺。一連數月,兮淵隱於旁,看著陸寒霜日復一日把屋裡屋外、山間崖下大大小小的角落翻了個遍,無法再否認陸寒霜此舉別有目的。
那麼,目的為何?
剎那間往日疑點紛紛湧現,他閉了閉眼,心中百轉千回停留在眼前的畫面卻只有那日掌門聚會上青年毫不猶豫道出的,「不悔。」只有那日冰雪無暇的眸子宛若深情的艷,兮淵把即將浮出水面的種種盡數壓下,不願再深想,唇畔溢出一聲嘆。
這波動驚擾陸寒霜,雪發青年驀然回首,面容被汗水浸濕。
兮淵目光擦過他額頭鬢角,正欲現身,內府隱約有感,身形一晃消失原處。
陸寒霜探出神識搜尋數遍皆未見異樣,皺起眉頭。
……
蕭衍扶膝穩住身子,強光照過後眼下一團模糊還飄著黑紋,滾輪摩擦地面的軲轆聲擦過耳膜,由遠及近。
聞聲抬眸,漸漸清明的視野里,一位滿身風華可比陸寒霜的男子坐於輪椅上,緩緩朝他駛來。
他下意識洞視男子內府,許是兩人淵源不淺,修為差距都未曾阻隔他的窺視,十分清晰地看到男子下有雙丹田,丹室其一空置,不用來者道明身份闡述內情,蕭衍回想別鶴在華夏的尋人異狀,已有所感。
他微微眯起眼睛,「……兮淵?」
隨即篤定:「我與你牽連匪淺。」
兮淵不否認,同樣環視蕭衍內府,察覺到些微龍神的痕迹,攏眉道:「你吸收過兩生鏡中的一面?」
「吸收了又怎樣?」
「不過是吃壞腦子罷了。」兮淵莞爾打趣,「這對兩生鏡是龍神白禹的本命法寶,攜有他的些許記憶,便是因此,我才未曾化為己用。」
「……那我夢中所見的畫面,是感應到這面鏡子,而非我的前世?」
「怎麼會造成這種誤會?」兮淵見蕭衍臉色蒼白,似半身地獄半身仙境,頗覺有趣,「我亦常攜帶雄鏡,不過偶爾感應幾抹龍神身影,倒不知你都窺視到了什麼畫面,能懼成這樣?」
蕭衍清醒時並不太記得夢中畫面,只是夢中關於陸寒霜的情緒太過強烈,哪怕不知為何,醒來面對陸寒霜的那股心虛卻怎麼也揮之不去。
他一直很介意陸寒霜奪舍他爺爺前的身份,現在隱約明白,線索約莫在這個「龍神白禹」身上。
他抬眼,對上兮淵那彷彿高高在上者打量渺小生靈的從容悠哉,再想到這人與陸寒霜的糾葛,煩躁更甚,語氣不免冷硬。
「看到什麼都與你無關。」
兮淵並不生氣,像是成熟的大人包容不懂事的孩子,露出讓蕭衍更加煩悶的和煦笑容,好聲好氣道,「那便說點與我有關的。」
看出蕭衍的排斥,兮淵並未打算貿貿然強制剝離蕭衍神魂令他歸體,反而建議:
「雙丹田如陰陽雙魚,合則事半功倍,分則皆受其累,不若你我合作?我助你修行,你幫我續命。」
兮淵道:「你意下如何?」
不如何。
蕭衍深知陸寒霜多麼想把另一邊踩在腳下,他巴不得異界第一人早早命喪黃泉,掃除兩界相爭的最大的阻礙,可拒絕的話都到了嘴巴,卻沒壓下心底蠢蠢欲動的私慾。
「白禹的事你知道多少?」
「並無多少。」蕭衍表情失望神色歸於冷淡,兮淵才施施然又補充一句:「不過你若問其他人,興許知道的比我還少。」
蕭衍臉色一黑,許是覺得兮淵故意逗人。
兮淵圍繞蕭衍轉動輪椅,悠然道:「不過討論白禹之前,我很好奇雌鏡緣何到了你手中,你在異界又曾經歷何事?」
只掠過陸寒霜姓名形貌不提,蕭衍無不可告人之事,略略簡述完,道:「……現下可以說說這個白禹了吧?」
「你好奇白禹,與你頻頻做夢有關?」
蕭衍並不否認。
兮淵讓開輪椅,示意前方石室,「……如此,你便自己看吧。」
順著石道前行,豁然開朗之處一架長屏風映入眼中,寥寥一行磅礴大字盡顯威儀。
「世間無悔葯,唯願君歸夢。」不知為何蕭衍直覺這肉麻的話與陸寒霜有關,忍不住滿心冷嘲。
屏風內的血池已經乾涸,再往裡,兮淵打開機關,牆面上隱蔽結界撤去,赫然見一方書房。
四面牆上,掛滿畫像,或雙人或單人,或行或坐或卧。
「……白衣勝雪俊逸男兒便是龍神白禹,其父為遠古第一位神。早年天地裂異變,獸神得神諭,遣白禹潛伏異界奪其氣機,立下不世功德成就神位,卻因為一人與其父決裂,便是畫中這位雪膚白髮的男子,似乎是白禹在異界拜的師父。」
兮淵回首,目光一頓。
蕭衍滿目震驚中分明流露對畫中人的熟悉,是在哪裡見過畫中男子?夢中,還是……
兮淵耳朵微動,向石道來處回首。
蕭衍從畫卷上拔開視線,這才發現有腳步聲靠近,他看向兮淵。
兮淵誤會了他的意思,解釋道,「無須擔心,是我四徒,別霜。」
蕭衍身形一僵。
屏風映出一抹身影,兮淵驅動輪椅上前,身後蕭衍心念一動,傳回雌鏡身邊。兮淵微微詫異,回眸一剎正撞進蕭衍最後的眼神——兮淵觀察入微,蕭衍望著屏風上勾勒的身影的那雙眸子里閃過的神情,分明與提及他那位掌門師父時一般無二。
這種熟悉,亦現於他望著畫中人時。
縱然不願深想,卻已然抽絲剝繭露出蛛絲馬跡……
兮淵知曉別霜,許從別鶴那了解過……可未曾照面已如臨大敵,甚至他對白禹的探究,他望見畫中人的震驚,眼中掩飾不住的那種朝夕相處的熟悉,彷彿畫中人眉眼鼻唇一顰一笑都早已烙印至深,甚至避而不見。
答案顯而易見:
別霜便是蕭衍口中從問今手裡拿到雌鏡的仙隱宗掌門,蕭衍的師父……如此,早前的種種異常便解釋通了……這位掌門屈尊降貴拜入他門下的目的也昭然若揭……
「師父?」
陸寒霜心弦一緊,不僅是突然撞見兮淵,還因男人此時回望的目光著實深邃莫測,似深淵無底,似瀚海翻湧。
兮淵忽而收回視線,並沒追問他來歸夢島的原因,反而讓開身子,露出白禹的書房。
他背對陸寒霜,聲音溫和依舊:「你不是好奇《天地書》第三卷真本,不知龍神書房可會有線索?」
陸寒霜縱然察覺有異,還是抬步走進來。他清楚,不論兮淵此刻做何感想,都無傷害他的意思。
書櫃是斜置於四面牆的牆角,排列整齊,書目尋常,陸寒霜盡數翻閱,皆無異樣。他顰眉思索片刻,目光掃過腳下四四方方的格子,突然想起舊日常與白禹藏頭遊戲,驟然走到書架旁,一目十行滑過書名第一個字。
第五行第七列,有《世間異寶全錄》。
「左五行七。」
「世間無悔葯,唯願君歸夢?」
兮淵心思靈透,瞬間明了別霜的意圖,目光掃過打頭的一本《唯心法》,走到黑白格子的另一頭,「左三行九。」
話落,棋子虛現,陸寒霜執黑。
兩人順字而推,復盤開局。
各站一邊,陸寒霜抬眸直視兮淵,「對弈一局?」
「可。」
陸寒霜行子迅疾,兮淵落子穩健,兩人一急一緩,一弛一張,時如暴風,時如細雨。
第一局平,腳下未見異動。
第二局兮淵探明別霜棋風,穩贏,腳下亦未見異動。
第三局兮淵故意賣了別霜一個破綻,黑子勝,棋子瞬間消失,棋盤上方空氣扭動,竟有一芥子空間。
陸寒霜欲探入其中,卻被強大的屏障阻隔。
兮淵上前,屏障化開。
「有一抹龍神神識設限,需要身負蛟龍血脈之人才可。」他邊解釋邊探手取出一物。
薄薄一片玉簡,其上蓋有白禹的印章,顯然不是那冊無字天書。
「白禹的手札?」
陸寒霜對這孽障的遺書毫無興趣,費了一番功夫卻大失所望,道:「既然是特意留給您的,師父自行閱覽,弟子先退下。」
兮淵並不急著看,收起書信,隨陸寒霜另尋他處,仍然一無所獲。
出島路上,青年徒步跋涉,隱現倦色。
白禹坐青轎邀他同行一程。
陸寒霜拭去薄汗,並未拒絕,一路望著轎外歸夢島的山青水綠,沉默不語。
白禹目不轉睛打量陸寒霜,原本以為他與昔語越長越像,蓋因有血緣維繫,沒想到別霜便是令龍神父子決裂的異界佳人,昔語便是仿著佳人的替身傀儡,怎會不像?
只是不知……
兮淵突然出聲:
「……不知別霜真名為何?」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