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瞞天大謊
不過遙遙二十餘年,陸寒霜尚有耐心等到與兮淵清算前賬之日,於是潛心修鍊,好待他日對決。蕭衍也一直按部就班地發展宗門,處理不安分的異界修真聯盟,安穩拿下百名金丹修士,他一時未曾發現蕭衍的些許異樣。
直到數十名元嬰弟子被送來,皆為門派中堅力量,不好糊弄不被忽悠亦不願和解,態度強硬搶地盤寶物,兩方於談判桌上爭執不休。因這幫人綜合實力於華夏修士恐難硬扛,陸寒霜親自出馬。
不少逍遙派同門見之大吃一驚。
「霜師兄不是下山尋上仙去了,什麼時候來的這裡?」
陸寒霜略一解釋,旁人便輕信他是被兮淵臨終送來。
仗著早年積威,他帶著元嬰弟子們鑽入圈套,臨陣叛變!始料不及的數十名弟子盡數被困,待葯盡糧絕幾度瀕死,望著居高臨下施施然的雪發青年,由憤恨咒罵到氣若遊絲,不得不忍辱屈從,以心魔發誓簽下諸多不平等條約。
解困那日,別鶴來領走逍遙派弟子,快把人後的陸寒霜瞪出一個洞,百思不得其解,一個他眼見著從稚童長成青年的人怎麼一轉眼就改頭換面成了華夏修士。
「你到底是誰?」
陸寒霜冷麵不語,一群華夏修士趕來,眾星拱月般簇擁陸寒霜離開。別鶴耳聰目明,遠遠聽人充滿敬意喚了聲,「陸掌門。」
恍然大悟。
喃喃:「原來是你。」堪比師父的那位華夏道圈精神領袖。
回程的路上,天上雲團聚集成臉,迫不及待向陸寒霜炫耀新消息:一個商代不知名人物的墓穴被盜,大量書簡出土,它感應到流向市面的文物中有一本便是《黃粱枕上書》,天道追蹤書簡動向,現已送進一場拍賣會,就等著陸寒霜出手買下。
陸寒霜順應了天道的急切,沒回仙隱宗,直接轉道拍賣場。
聽聞蕭衍失蹤時,他正在翻閱剛尋覓的書簡,他不得不中斷閱讀,趕回仙隱宗。
「怎麼回事?」
道童皺著臉解釋:「上周您離開不久,蕭峰主就把自己鎖在屋裡,一連數日未出,也沒留信說閉關。敲門不見應聲,弟子們察覺有意,撬門進去,卻見峰主留書一封壓在鏡下,讓您親啟。」
陸寒霜推門進去,發現信紙竟壓在雌鏡下,微微訝異,捏碎信封上的屏障,拆開閱覽。
信中先是言明他意外融合雌鏡夜夢連連的惴惴不安,又言與兮淵同白禹的牽扯,通篇愧疚與懺悔,再道出兮淵的替白禹打算贖罪,他不打算阻止兮淵,卻擔心給白禹可乘之機,便去異界監視,待塵埃落定再回來請罪。
陸寒霜啟動雌鏡,卻依然去不了異界。
等了一年,又一年,未曾見蕭衍歸來。
更奇異的是,原本該一波波送來的異界偷渡者也沒了。
十五年過去,兩界融合完成。
白禹歸來,立於落雪院粉絨簇簇的合歡古樹下,驀然回眸,風度翩翩俊逸非凡,那畫面很美,好似流逝的百萬載時光未曾有過,偽善的青年一笑,「元嬰以上的修士我盡已幫你解決,這個禮物可喜歡?」
陸寒霜臉色冷沉,未有絲毫緩解。
白禹又施施然笑,眼中有惑人的春意,揮袖放出三萬盞魂燈,懸浮滿院,「換這個見面禮,可有滿意?」
陸寒霜指尖一顫,赫然明白:
兮淵已殞。
不僅還了三萬神魔的命債,還殉身煉魂燈三萬盞,每一盞一滴魂蠟,點在燈骨上,重聚魂火,整整七七四十九天,魂碎三萬片,歷經烈火焚魂之苦,身死道消,魂飛魄散。
眼中微有澀意。
他雙目微闔,掩蓋那些紛紛湧上卻十分陌生的情緒,想起那日臨別曲的哀意,想起兮淵答應給他一個交代,想起那個問了兩次他都未曾透露的真名,最後的最後,他想起兮淵眼中快要溢出潺潺春流,繾倦地捧著他的發,說了兩次「甚好」。
「呵。」白禹一身輕笑,逼得陸寒霜快速壓下所有情緒,豁然睜開眼,目光犀利如劍。
「前塵舊事不過一場誤會,如今三萬命債已償,生機亦還,我以為你至少會有些歡喜。」白禹道:「你若更喜歡兮淵,我可只當你的兮淵,如何?」
「不如何。」
「為何?」白禹費解,「我與他同出一體,性格相仿,你能接受兮淵,卻不能容我?」
「蕭衍在哪兒?」陸寒霜突然道。
「自然魂魄歸位,你我才得重逢。」
陸寒霜睫毛微顫,垂眸:「那便是已死的意思。」
白禹啞然。
陸寒霜牽起嘴角,笑得譏諷,「你這麼喜歡演別人?卻不知你本性到底是什麼樣?」
白禹一愣。
「你看出來了啊……」
而後點頭自語,「是呢,你乃寒霜所化,向來通透。」
白禹自誕世,不僅是服從命書的傀儡,還是裝著西河主宰「高貴」魂魄的一張皮子,一個容器。
主宰魂魄雖然一直沉睡體內,卻也一直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一旦事情偏差《命書》太多,便會蘇醒取而代之。
西河主宰與陸寒霜有什麼糾葛?他不知道!也查不到!他想:主宰既能以他為子,他為何不能以他為子
白禹蒙蔽天機,並非借假死脫殼轉生為兮淵好與陸寒霜再續前緣。他之所以神隱歸夢島,不過是耗盡神力把主宰沉睡的魂魄排出體外,身體消耗太大,支撐不住才陷入沉睡,修養生息。
然後,他給反設一局,誤導兮淵。
再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連毀主宰兩個分魂,再讓陸寒霜誤以為他便是兮淵與蕭衍,他也早知,陸寒霜喜好的便是主宰這樣的性子,想著取而代之,繼續跟陸寒霜在一起。
「可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不過是看了一則故事。」
《黃粱枕上書》里寫孟朝的最後一篇,講述了一個從農夫救蛇,到黑蛇報恩,至龍陷泥潭的故事。
故事前半部分與神殿壁畫上記述東陽主宰的事迹一般無二:孟有一韓姓人家被誅九族,嫡孫流落鄉間。
故事的主角姓韓,名雙,取意舉世無雙。
家人遺命讓韓雙放下仇恨。帝王主宰萬里山河,人間最尊貴之人,怨如何?怒如何?縱然帝王有錯,又能奈之如何?無可去恨、去怨、去怒?
韓雙卻不認命,他道帝王是人間之主,他便去尋凌架於人間之上的,於是便有了尋仙一道。
故事的後半部分多了一條龍。
韓雙農時,曾救過一條凍蛇,卻被反咬一口。
他尋仙時,那蛇修鍊化了蛟;他閉關修道時,那蛇由蛟化了龍;他修道有成出關時,洞府前赫然一丰神俊逸的翩翩兒郎,沖他微微一笑。原是那蛇終可化人,摸遍名山尋上門來。
郎君道:「閣下救命之恩,區區本想以身相許,可惜人妖殊途。這悠悠數十載,在下潛心修鍊終有小成,得償所願同為人,特來尋你報恩。」
韓雙愣住,「既如此,當初緣何咬我一口?」
郎君笑言,「原不過是留下一抹記號,待他日好來尋你,也怕閣下輕易忘了我。」
一場誤會,既無仇也無恨,韓雙沒有放在心上,趕著去尋老邁的帝王報仇。郎君痴纏,韓雙厭煩,便施了個定身咒,駕雲逃走。
韓雙以帝王血慰韓家在天之靈,償還了養育恩情。
重回故地,韓雙見一具龍骨埋於旱田,方知:原來那日郎君被定身,在暴晒下現了原形,被頑童扒皮抽筋,龍險泥潭無法翻身。
他為還因果,助龍骨脫胎,宛如涅槃,竟一飛衝天,得證大道。
韓雙自覺恩怨兩消,揮揮衣袖走人。
龍君苦笑,「閣下常言,區區以龍之寒骨塑無血藕身,堪稱冷心冷肺冷血冷骨,但閣下雖有鮮肉熱血卻生性涼薄,其薄情寡性,令人自嘆弗如。」
言語怨懟,可龍君卻憂心韓雙造百年亂世的惡果,受其累,便自斷龍尾,化作恩澤雨露,替韓雙洗罪。
這故事儼然像寫東陽主宰與西河主宰,冥冥之中陸寒霜萌生一個驚人的猜想:
若西河主宰為勸東陽主宰消去戾氣,以星盤對弈,兩人可會化身參與其中?若有,那西河主宰執白,身處異界,最有可能的便是兮淵,生具仙格,身負蛟龍血脈,一雙修鍊也醫治不好的天殘之腿,情況完全吻合,連替人贖罪的性子都如出一轍。
可若是兮淵。
身為兮淵元嬰之一的蕭衍,丹田中修出的元嬰也是斷腿,按照兮淵的猜測,他們與白禹本是一體,可白禹雙腿分明完好無損,這其中必然存了疑點。
陸寒霜懶於與白禹贅述,只道:「你與他的本性實在相距甚遠,怎會天真到想替代他們?」
「本性?」白禹嗤笑,「那也不過是被寫出來的東西罷了。」
他不掩譏諷:
「你眼中那個胸懷寬廣、偉大殉身的人,看著是春風細雨般君子,其實不過也是個『小肚雞腸』之輩。縱是一場戲,也擔心你愛上我,所以除開命運,他一早便寫清我的性格。仿著你最討厭的性格。」
早在一開始,白禹便深知陸寒霜不可能喜愛他,原也沒什麼。
可便是名山名劍時間久了都會生出山靈劍靈,更何況,他還是裝著那位『高貴靈魂』的殼子?
他原本想仿著那位努力裝出陸寒霜喜歡的樣子,可本性難改,兩次皆失敗。
白禹道:「從頭至尾,我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個你有也好無也罷,背叛了便能毫不手軟殺之的可有可無的人吧?」
陸寒霜抬眼,「你恨西河主宰,所以想殺了他?」
「是也不是。」
恨是恨的。
不過,「不過我殺不死他,最多不過是讓他輸。」
輸掉他宛如傀儡毫無意義的一生來推動的這局棋。
白禹看著陸寒霜取出的本命三器,一動未動,生死他其實已看透,只剩對陸寒霜的執著,未曾排解,耿耿於懷。
白禹道:「我唯一好奇的,便是你在這局中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
「不論是什麼,都與你無關了。」
白禹苦笑,道了聲,「可惜。「目光未離陸寒霜,盈盈閃爍,似有千言萬語,時至如今卻也已無話可說。
陸寒霜未有絲毫動容,揮傘化千萬劍芒,伴血雨紛飛,傘面血落如紅梅斑斑點點,有種凄美。
陸寒霜未曾沾染半分血跡,衣衫纖塵不染,冷眼瞧著白禹緩緩倒下,最後道:
「你該明白,不論是人是物還是神仙天道,都有力所不及,應守本分,知足方可長樂。草木本無情,你既知曉自己只是一張承魂的皮子?一卷定好因果的文字,何苦憑生他妄,自尋煩惱?這世間大多悲劇,都是奢求不屬於你的東西。」
白禹仰頭望天,最後一眼裡雲團匯成鬼臉,似在幸災樂禍。
他聲如蚊吶,「……你,告訴我……這麼多,就是想說……我……沒有自知之明?
「不。」陸寒霜在他漸漸合上眼睛時,揮來一塊白布蓋住白禹的臉,緩緩吐出一句,「我是想說——」
「你活該。」
沒有讓他入土為安,陸寒霜一把火燒盡屍體,讓黑灰隨風而散,流離世間,往日恩怨盡皆隨風消散……
陸寒霜對白禹應得之死並無觸動,他不得不承認,那個西河主宰實在了解他,這般設定確實是他最討厭的性格。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