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認識陸嘉洋的時候,程喬十四歲,初二。
她只聽說家裡要來一個長輩,父母把她打扮好,規規矩矩立在門口迎接那個長輩。沒想到來了不止一個人,他身邊還多了一個長相俊美的男孩。
他身材格外清瘦,臉小巧,背微駝著,但看起來卻筆筆直直像一行閃亮的流星。他頭髮剪得也短,到耳邊,肌膚又白皙。
整個人看著就很乾凈漂亮。
少年下車后,就站在樹蔭底下,背著陽光,低下頭來看程喬。那種沒有外在的修飾,只經由大自然雕琢出來的清秀靚麗,一瞬間擊垮了程喬厚厚的防心。
程喬被他身後的陽光照到臉頰上,一臉的暖意,紅著臉,垂下了頭。
陸嘉洋給程喬的第一印象,是個高高瘦瘦,很好看的男孩。
不過,程喬當時先入眼的,還是他上揚的眼角,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眼底全是溫柔和寶石,好看到有些不真實。
後來她想,那天如果不是父母強迫她穿那條裙子,她大概第一眼就喜歡上陸嘉洋了吧?
可惜沒有如果。
事實上,程老爸為了討好陸嘉洋的父親,把程喬當做籌碼送上去,做派令人噁心不齒。
程喬年紀還小,可是十四歲,很多事情已經懂了。
比如,那個中年男人看自己的眼神。
猥瑣、貪婪。
程喬至今記得,他用手摸自己臉的感覺,像被澆了一頭的地溝油,胃下沉的很厲害。
沒多久,就從同學嘴裡得知,這個男人大概是蘿莉控,就喜歡十六歲以下的孩子,男女通吃那種……
對程喬瞎編的同學叫何耀輝,也是程喬的初戀。
兩個人很早開始就不顧父母的反對,偷偷在一起很久了,程喬是在第二天放學的時候,忍不住告訴何耀輝的。
何耀輝知道后,擼起袖管子,要去找人。
程喬忙拉住他:「你幹嘛。」
何耀輝說:「把那個死變態打一頓,讓他滾回去,別打你注意。」
「你可別。」
程喬拉著他走到教室外,鬼鬼祟祟打量四周,同學都回去了,才說:「他是北城的大人物呢,我爸都上趕著把他父子倆當佛爺給哄著。」
「那又怎麼樣。」
何耀輝挺不屑的,眼珠一斜:「不過是個打雜的,我去打個報告,讓我爸不給他下斗,吃他幾個月冷飯,保准他屁都不敢放一個。」
程喬聽了抿抿嘴,沒說話。
何家一脈相承就是倒斗的行家,何父是開山祖師宋寅直系弟子,精通分金定穴觀星看相之術,每天下的大大小小斗多如牛毛,程喬的老爸以前經常與他跟斗,但是某天,因為兩人下斗時意見不合,程父惹惱了他,才導致兩家成了世仇。
所以,程喬與何耀輝的戀愛,始終見不得光。
兩家人的父親看不對眼,又怎麼會讓家裡的兩個孩子在一起。
何耀輝顯然認為,那個男人既然是程父的朋友,那也是一般打雜的,讓他沒斗下就好。
「你別去管。」程喬說完就走。
何耀輝在身後一直問她為什麼,她不耐煩道:「我不知道怎麼和你解釋。」
程喬依舊抿著唇,她心中隱約覺得,那人不是打雜的那麼簡單,他給老頭兒的古玩生意那麼大,應該是混進了北城的地下黑市,倒賣文物給外國人。
可是這些都是違法的,程喬最後都沒有說出口。
程喬不讓管,何耀輝就不管了。
兩人一起去車棚推車,程喬坐在後面,何耀輝騎一輛紅旗牌自行車帶著她。
從學校送到程喬家門前的衚衕口。
離開前,何耀輝把書包給她,揉揉鼻子說:「喬喬,要是那個人敢碰你,你告訴我,我叫上所有兄弟,非把他揍出四九城!」
程喬笑著說:「謝謝。」
然後背起書包,轉身走進長長的衚衕。
回去后,程喬猜發現變態男人已經走了,可是留下那個長得特好看的男孩。
他呆坐在自己家門口,安靜地看院子里的枇杷樹。
北京冬天很冷,他就穿著一件黑毛衣,下面一條寬鬆的棉褲,腳上的那雙耐克,幾乎被他磨壞,更看不出原來的白。
他把自己的半張臉,埋在毛衣領口下,只露出一雙眼睛。
程喬在斜眼偷看他,覺著他光是露出一雙眼睛也是天啊超帥的那種。
可能是太冷的原因,少年拉下毛衣,往雙手裡哈了一口氣,再用力搓了搓,又拉高領口,回到原狀,仰著脖子看什麼。
程喬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他為什麼總是盯著院子里枇杷樹看啊。
程喬唯一能聯想到和枇杷有關的,是歸有光的《項脊軒志》。
可那句「庭有枇杷樹」簡直被作者玩壞了,校園、青春、穿越……
連**小說也能用。
程喬沒青春疼痛、也沒穿越,更沒有**的功能,所以她實在不想去插一腳。
後來,程喬問了家裡的保姆,才知道他叫陸嘉洋,比她大四歲,原本該讀高三。但是他的媽媽生病去世,他沉湎於喪母的悲痛中無法自拔,成績也一落千丈。所以那個男人把他帶來鄉下,希望這裡的環境,能讓他慢慢從悲傷中走出來。
「喜歡吃枇杷,你可以摘啊。」
程喬走到他身邊,輕聲說道。陸嘉洋抬頭看她一眼,程喬對他友好一笑,把牛奶和麵包給他:
「晚飯,快吃。」
他來之後就一直不肯吃東西,這幾天瘦了好多。臉上見骨不見肉,眼睛都被磨的又大又圓,一張臉上只看見一對大眼睛。
但這天程喬把牛奶麵包給他,他居然吃了,還對程喬比了一個口型。
「謝謝。」
儘管聲音很輕,可程喬聽見了一點,她當場愣住了。
神啊要命了!好聽死了,富有磁性又溫柔,像春風一樣的聲音……
真好聽。
你看,老天就是不公平,讓一個人眼睛那麼好看,聲音也好聽的不得了。
而且他還是一個美少年。
可是陸嘉洋剛來那幾日,程喬就沒聽見他說話,他給人的感覺冷冰冰的,對任何人都一副欠他大爺一百萬的操蛋表情。
所以在程喬還不知道他叫陸嘉洋的時候,私下給他取了個綽號,叫小啞巴。
誰讓他一直不說話。
程喬真的以為他是啞巴。
這個綽號,何耀輝也知道,背地裡大伙兒一起這樣揶揄他,可當知道小啞巴還住在程喬家,何耀輝也不知道發什麼瘋,非要程喬把他叫出來。
程喬拗不過,只能試著問了陸嘉洋,朋友請他出去玩一趟,不知道他願不願意。
沒想到,陸嘉洋居然答應了。
周末,陸嘉洋就跟著程喬到了一個郊外。
那裡原本是一個部隊大院,後來拆遷不用了,就留下個空殼子。
何耀輝和他一幫狐朋狗友經常在這玩兒,一來二去,就變成了團體聚會地。
大院兒都有籃球場,程喬帶著陸嘉洋來的時候,何耀輝正在打籃球。
看見陸嘉洋,何耀輝一個籃球丟過去,周身裹挾著一種霸氣,他對陸嘉洋語氣不善道:「小啞巴,跟老子打一局,你輸了就不可以追程喬!」
陸嘉洋:「……」
程喬:「……」
眾人:「……」
程喬被這個狗血的小說橋段弄懵了……
她完全沒想到啊!
於是程喬愣在原地,一邊的狐朋狗友卻吹口哨,樂著起鬨:
「應戰!」
「應戰!」
「應戰!」
……
陸嘉洋充耳不聞,兩手插褲兜,繼續一臉酷相。
他低頭看程喬。
如果目光能刺人,她已經變成刺蝟了。
程喬感到背脊被一戳一戳,她哆嗦著抬眼瞄他——
看我幹嗎啊?
這不是我要搞的啊!
陸嘉還是陰嗖嗖地斜視她。
程喬不抬頭都能想象他表情,心中淚目,頂不住酷大爺的壓力,她轉身,把起鬨的人打下去:「發什麼神經!別瞎鬧!」
眾人切了一聲,很給面子的坐成一排,一邊看戲,一邊嗶嗶嗶嗑瓜子。
周圍全是咔嚓咔嚓,嗑瓜子聲音。
程喬就把何耀輝拉一邊,皺眉說:「你搞事情是不是!?」
何耀輝大吼一聲:「是!」
程喬目瞪口呆,明顯被這一聲吼的沒反應過來。
何耀輝已經把她拽走,招來兩個小女生:「這是我女朋友,幫忙照顧一下,別讓她出來搗亂!」
何耀輝是校籃球隊的,多金、英俊、身材好,幾個小姑娘在當時也算是何耀輝的迷妹了,對何耀輝有求必應,答應的很快。
然後,他氣勢洶洶的去找陸嘉洋。
程喬知道何耀輝一貫囂張,但也不是空口說大話,他平日里經常打籃球,光是球技就甩陸嘉洋一條街。
而且陸嘉洋這幾天都沒吃什麼,哪有力氣打籃球啊。
程喬有不好的預感,她答應老頭兒保證陸嘉洋安全,萬一把他打壞了,她怎麼給老頭兒交代。
不行,坐不住了。
「何耀輝你回來!」
程喬站起來,大喊一聲,想衝出去,可被兩個人用力按著她,紋絲不動。
「嫂子,你就安心下來看吧。」
「對啊,難得老大為你下戰書,多好啊!」
這兩個是正統北方妞兒,塊頭大,個兒高,程喬天生瘦小,只有她們的四分之一,很容易被壓制住了。
她掙脫不了,只能憤憤坐在一邊觀看。
何耀輝走到陸嘉洋麵前,把籃球堵他面前,問比不比。
陸嘉洋接下球,漫不經心地說:「比啊。」
不知道為什麼,程喬聽見他說這一個「比」的時候,心裡莫名其妙打了個突。
「哎喲,不是啞巴,會說話啊。」何耀輝瞅瞅他。
陸嘉洋微仰著頭,斜視他,沉默不語。
何耀輝比陸嘉洋稍稍矮了一截,被他這樣斜視的不爽,眉心擠緊。
「不過說好了,你輸了就不能追程喬,不能對她有任何想法!還有——」他往前走一步,手指在陸嘉洋肩膀上一戳一戳。
「你還要儘快從程喬家裡滾出去!」
陸嘉洋眉毛輕佻:「憑什麼?」
何耀輝:「憑老子現在是程喬的男朋友!」
兩個少年互瞪一眼,安靜了一分鐘,隨後陸嘉洋輕嗤一聲,先開口說:「可以。」
「但你輸了怎麼辦。」陸嘉洋問。
何耀輝哼笑一聲:「沒有這種選項,老子不會輸。」
「是么。」
陸嘉洋輕轉手腕,籃球在他手裡轉了一圈,目光清冷地看著何耀輝,忽然就勾唇笑了,素凈的面容中透著狂傲與妖冶。
「來試試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