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CH.4

約翰聽著夏洛克刻板的陳述，不知道為什麼就在腦子裡還原出了當時的情景。

是了夏洛克總是這樣。

想著一個人的時候，就老念叨著，說不上是多上心，只是……大概也只是習慣了？開口喊的就是這一個人的名字。

但是如果說夏洛克對什麼都不上心，約翰大概又是要否認的。

沒有人比夏洛克·福爾摩斯更輕視感情，也沒有人比他更重視……感情。

「所以呢，你問她了？」

夏洛克哼了一聲：「我是該問她……在發現了面前有一個更加廣闊更新奇更有趣的世界之後，她為什麼還能義無反顧地投身平庸。」

確實是充滿夏洛克風格的回答。

「是在班上問的？我猜你肯定不會顧及周邊同學在聽。」

夏洛克肩膀微微動了一下，大概本來是想聳肩。

「她身邊總是有人的，你幾乎找不到和她單獨相處的時候。」

只有在上課的時候，他能不被他人打斷地，同艾莉說話。

而艾莉也會挑在那個時候和他聊題目。

所以他是上課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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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和夏洛克說話的頻率都很低。

因為他們時常上課討論——而上課總歸是不好說出聲音的，他們往往選擇筆聊。而下課的時候艾莉的時間總被其他的人霸佔，可能是莉莉安也可能是薇薇安或者什麼的。

他們兩各自有個兩人公用的本子，平時會帶回家，驗證一些理論或者什麼的，然後第二天交換，然後在這個本子上聊天，討論，互相出題解題。

艾莉那天早上慣例從桌上拿起夏洛克的那個本子準備看昨天她問夏洛克的那個問題夏洛克解出來沒有（儘管夏洛克從來沒有解不出來過），卻發覺……

前一天的記錄里，夏洛克沒有解題。

而只是留了一句話。

在發現了面前有一個更加廣闊更新奇更有趣的世界之後，你確信你依舊選擇義無反顧地投身平庸？

儘管夏洛克在文學作業上怠惰，對於某些文學常識記了忘忘了記，但是他說話的時候和成年人無所差別，如果不考慮聲音稚嫩艾莉甚至會很快聯想到她爹說話的口吻。

不過她爹從來不刻薄就是了。

雖然夏洛克的刻薄也就是表面上凶了點。

她看著那行字，咬了咬下嘴唇。

艾莉她爹不止一次告訴她不要咬嘴唇，硬生生逼著艾莉改掉了這個壞毛病，只是內心焦躁動搖的時候，總是忍不住。

可是……

雖然有時候沒有數學題有趣，雖然有時候覺得同學都很幼稚有時候有點負擔，但是……和漂亮的小姐姐們（她是班裡最小的姑娘）玩鬧也很開心啊。

真叫人頭大。

如果在本子上告訴夏洛克數學題和漂亮小姐姐一樣有趣的話，大概夏洛克會生氣的吧。

要不，最近順著夏洛克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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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艾莉沒有回答？而是又拿了一道題目問你？」

約翰聽見這個回答有點吃驚，又覺得彷彿理所當然，可能小學霸們之間沒有什麼是一道題解決不了的，如果不行就兩道？

就算夏洛克現在都不想承認當時自己的注意力立刻就被一個新的問題吸引住了而暫且忘卻了找艾莉搞事的想法。

那麼簡單地就被艾莉轉移了注意力。

但是……

但是艾莉終究是意識到了的。

他知道。

那一段時間的事情他都記得很清楚。

本來已經稍微緩和的班級關係因為夏洛克和艾莉走的越發近而重新緊張，夏洛克在早有準備的情況下很是小心，成功避開了粉筆刷三次。

其實後來班上同學想要偷走他的椅子的想法他都猜到了。

然後他成功地和艾莉共了一張板凳，艾莉大概也意識到了可能是因她而起，所以索性就翹掉了後面的課。

之後班上的同學就沒在教室里做手腳，而是趁著夏洛克晚上放學之後去上廁所的時候把夏洛克鎖在盥洗室，用拖地的髒水潑他，以及趁著體育課的時候偷偷划爛了他的衣服。

那個時候的小孩子惡作劇實在是無聊透頂，夏洛克現在回憶起來都只覺得無聊又乏味，但是回憶里有了艾莉的痕迹又變的值得讓他記下來了，儘管他尚算漫長充實的人生中絕大部分都有艾莉的陪伴，但是每一刻他似乎都記得很清楚。

關於她的。

夏洛克嘖了一聲，有點煩躁地捋了捋自己的睡袍，雖然其實睡袍根本就沒有弄亂。

他不出門的時候懶得要命，如果沒有艾莉他甚至能披著床單出來見客人，現在他至少穿了件睡袍呢。

披著床單被邁克羅夫特接去白宮那件事情被艾莉知道之後艾莉找了那段錄像，每次夏洛克惹了艾莉不高興艾莉就在客廳電視里放錄像帶直到夏洛克道歉為止。

其實夏洛克哪裡會在乎一段無聊的踩床單play？

只不過是順著她罷了。

他從小就順著她，可不給她慣的。

「所以我為什麼要和一個老頭子一樣坐在沙發邊上跟你聊這種……」

他把「沒有營養的」這個定語去掉，萬一艾莉聽見這個詞，艾莉肯定要問他「合著關於我的話題很沒有營養？夏洛克你看著我真誠的眼睛再說一遍？」

夏洛克的話說到一半突然就自己笑了出來。

「好吧像是個老頭子一樣回憶小時候。」

他笑著說完，

「不過你，約翰，不過一個月沒見，你這個鬍子……」

他摸了摸自己人中的位置——約翰那一塊兒留了滑稽的小鬍子——他看著約翰的鬍子樂不可支。

「說到老頭子……約翰，你這個鬍子真的讓你老了十來歲，你已經不年輕了……」

「不要打斷我約翰，你知道的，」他左手胳膊撐著沙發邊上，「當你年輕的時候留著滑稽的小鬍子冒充成熟……現在你都老了，不試著把自己拾掇得年輕一點嗎？」

約翰下意識地摸上了自己的鬍子。

他最近想起瑪麗的次數……更多了，尤其在留了這點鬍子之後。

有時候，他得承認，有時候他確實是自以為是了一些。

不過都過去了，夏洛克或許說的沒錯，他倆都不年輕了。

「是不怎麼年輕了，不過我可不喜歡用……老了這個詞。」

他顯然不想就著鬍子的話題聊下去。

兩人俱是一笑，又陷入相同的沉默。

「後來他們沒有試著整蠱我了……我是說那種無聊的惡作劇。」

那確實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一般人的記憶也不會像是夏洛克那麼清晰。

「他們劃破我的衣服，艾莉把她的衣服借給了我……她那個時候穿的是男生的校服，具體原因……」

他頓了頓沒有解釋。

「後來把我關在廁所那回，我暗示了艾莉。」

他猜到了會有這麼一出，所以他刻意引導，讓艾莉注意到了班長哈維的異常。

艾莉的腦袋瓜在這方面從來都靈光的不像話。

即便一直想維持自己的……或者可以說是地位。

儘管她想要保持均衡，但是夏洛克在逼她做出決定——七歲的夏洛克對此無師自通。

小孩子的惡作劇，最無傷大雅，也最傷人。

當時，猜到同學們可能會採取手段更加惡劣一些的惡作劇的時候，艾莉內心的天平明顯地向夏洛克傾斜了，她假裝翹課離開學校給同學們製造條件，然後蹲在盥洗室等待。

她在與男盥洗室一牆之隔的女盥洗室里，聽見夏洛克單獨的腳步聲，還有一些……很多人壓抑的腳步聲。

她聽見了夏洛克再敲門。

然後聽見了班上同學的嬉鬧嘲諷，她聽出了班長哈維的聲音，聽出了文學課老師小跟班西蒙的聲音……還有許多好幾個與她交好男生的聲音。

哦，還有幾個女生，她模糊地辨認除了是誰。

那幾個女生大概是站在盥洗室門口沒有進去，在跟著起鬨。

她聽見他們說……

要不讓夏洛克涼快涼快？

艾莉遲鈍了一會才想起女生也有這個……盥洗室里有個小池子接了根水管，平時是為了方便保潔員搞衛生沖水。

艾莉出去了。

那三個與自己關係並不太密切的女生突然就安靜下來，愣愣地看向艾莉的方向。

「停下！」

她用儘力氣沖著裡面喊。

沒有人搭理她。

她衝進去了。

六七歲的小孩子可能隔個幾天得吵一架鬧一鬧，但是艾莉似乎就是那種每天都很開心的人，就算開了什麼玩笑也從來不生氣，脾氣好的不行，還格外會討人喜歡，偶有衝突都用著幾乎成年人的方式解決。

那是班上同學第一次見到艾莉生氣……也是最後一次。

班長的手還舉著水管，把水管從廁所門板上頭的空隙塞了進去左右搖晃，水池邊的托特把水龍頭開到了最大。

在聽見艾莉聲音的時候大家甚至沒有反應過來。

艾莉直接擠開身邊的不知道誰到了水池邊把水龍頭關掉。

「嗨托特怎麼突然沒水了？」

哈維的聲音還帶著惡作劇的笑。

「我關掉的。」

一瞬間，針落可聞。

「玩夠了嗎？」艾莉的聲音像是憤怒，又像是傷心，又或許他們太小並辨不出是一種怎麼樣的情感，艾莉勾了勾嘴角，或許是想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

不那麼……

她試圖勾一勾嘴角，又很快壓下去，之後又一次如此嘗試。

艾莉的聲音顫抖著。

「太過分了吧……」

她好像是要哭了。

沒有人有動靜。

艾莉死死地咬著牙，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過激動。

她爹教的東西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反正就是……要剋制。

但是她沒有忍住。

她抬起頭，第一次在班上表現出這樣的形象。

「滾出去！」

像一隻驕傲的小公雞。

……被鎖在裡頭的夏洛克沒有說話。

他給的比喻是……

像一隻護崽的小母雞。

夏洛克一直到最後都不知道，當時的艾莉最開始的打算到底是等所有人散盡再去把他撈出來，還是在他們潑水的時候出面制止。

夏洛克在被冷水沖了一頭的時候心裡生出了憤怒和一種奇異的冷靜。

好像靈魂離體成了一個旁觀者，看著外面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們的喧鬧和無辜面目，一邊在想或許邁克羅夫特在他生日那天說的確實是對的——

不要對學校生活太期待了夏利，一般來說你不會在那兒收穫到朋友。

現在回憶起來，夏洛克得說——

邁克羅夫特說對了，他確實在這種清湯寡水的校園生活中收穫不到朋友。

不過他收穫了他一輩子的……

伴侶，妻子，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