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幾日之後,月娘親自送了袁瑋和袁琦回來,當日便隨著秦家大哥離開了村子不知往何處去了。
蘇拂揚采了草藥回來聽說月娘走了,竹簍子里的草藥灑了一地也顧不得,慌忙跑著追了出去,再不曾回來。
袁家因為阿瑋和阿琦的回來氣氛終於熱鬧了許多,袁林氏臉上終於有了笑臉,就連平日不怎麼出屋子的袁二牛也開始天天搬了圈椅坐在門前曬太陽,看著院子里玩樂的孫兒並孫女,眸中噙著一絲笑意。
袁瑋和袁琦起初不見了娘親倒是哭了一陣,不過畢竟是小孩子,時間久了也便漸漸安靜了下來,再加上有侯寧陪他們玩兒,日子漸漸又趨於平靜了。
而錦繡閣也按照沈葭之前的主意仔細規劃好實行了起來,侯遠山在縣城東面的柳韻巷盤下了一處院子,招募了不少有綉活兒基礎的綉娘,沈葭便每日按時按點的過去教她們。
其實,貧苦人家的婦人便沒有哪個是不會做綉活兒的,再加上沈葭的身份和綉工,想要跟著她學的自然不在少數。不過這種精細活兒卻也是有要求的,有些人粗活做多了難免會留下一層厚繭,刺繡時就容易刮絲,因而沈葭挑選了不少待字閨中的姑娘家。畢竟年輕,縱使在家裡沒少幹活兒,手到底還是比嫁了人的婦人們嫩上許多的。
學了一段時間后,沈葭便將那些上手快、有天賦的挑選出來學更多的東西,過一段日子后再從中挑選更有天賦的,到了最後便只餘下二十幾名女工,將她們特意安置在西苑。雖然人數不多,但早就計劃好了這活兒在細不在多,因而二十幾個也算是不少的了。
至於剩下的,則被安置在東苑,平日里便是做些較為尋常的物件兒。只要那些高檔的物品將鋪子的名聲打響了,這些尋常的低價賣出去怕也極為容易。
入秋以後,沈葭拿著女工們精心設計製作出來的衣裳、布帛等去錦繡閣里賣,結果竟是比她預料的還要樂觀。明明這些物件兒比尋常的價格高了十倍,但每一件只要產出立馬便有人捨得花銀子,到了最後甚至有人開始提前預定,生怕搶不到了。
一時間,錦繡閣名聲大振,其他縣郡縣裡的官僚太太、千金也慕名前來。
因著名聲的擴散,錦繡閣門庭若市,就連那些較為尋常的布帛物件兒也比旁的鋪子賣的好上幾倍。一時間,沈葭每日里數著進賬的銀子樂此不疲,越干越起勁兒了。
錦繡閣對面一家新起的酒樓三層,一位衣著華麗的中年男人衣袂翩翩地站在闌干前,墨發柔順自然的垂下,前面一部分用銀色束冠攏起,下頜的鬍鬚隨風輕輕搖擺,雖有了歲數,卻仍是丰神俊朗的,周身散發著矜貴之氣。
他身旁立著的是位二十多歲的男子,二人齊齊望著擠滿了不少人群的錦繡閣,男子看向身旁的主子:「王爺幫二小姐將錦繡閣搞得這般紅火,二小姐若是知道了必然會感激王爺的。」
楚王臉上的笑意淡了淡,隨即搖了搖頭:「本王是不會讓她知道的,有時候一些事情瞞著她比讓她知道更能討她歡心。」
「可二小姐一直與王爺有隔閡,若二小姐知道錦繡閣有王爺的功勞,想必會對王爺的態度改觀。」隨從道。
楚王嘆息一聲:「這些都不重要了,看她如今過得好本王還奢求什麼呢?何況,這錦繡閣能夠做起來,是她自己的功勞居多。」
「那王爺建這酒樓做什麼?」隨從很是不解。
楚王道:「在這裡有個營生,也能安插些人過來,不說別的,葭兒若是有了什麼難處至少本王能早早的知道。這個女兒,本王虧欠她太多太多,到如今自然能補償一些就補償一些。」
隨從張了張口,不知說什麼才好了。
楚王又道:「她這鋪子越來越大,今後只怕會在別處開店,必然有需要人手的時候。這幾日你四處搜尋些有經驗且又可靠的人,給他們些銀兩,讓他們去鋪子里自薦,將來也能幫幫葭兒的忙。」
正說著眼見沈葭與侯遠山並肩從錦繡閣里出來了,楚王神色微變,一個側身躲到了柱子後面。
沈葭挽著侯遠山在錦繡閣門口張望著對面的酒樓:「思故居,這名字取得倒是別緻,也不知東家是誰,幾個月的功夫竟然就蓋了這麼高的酒樓,咱們縣城裡三層的鋪子還是頭一家呢。」
侯遠山看她舔著嘴唇饞貓的模樣,笑道:「想不想進去嘗嘗?」
沈葭笑眯眯的看著侯遠山:「就知道遠山哥最懂我了。」
侯寧還在錦繡閣里跑來跑去,侯遠山進屋將小丫頭抱起來一起去了對面的思故居。
思故居的聲音看上去很不錯,聽說廚師是從鎬京城裡來的,也是這家酒樓的掌柜,早些年曾在貴人府邸當差,因老家是這裡的便想回歸故里,因而才有了這《思故居》的名字。
進去后便有小二迎了上來,並帶著二人去了二樓的雅間。到了二樓,沈葭望了望通往三樓的樓梯問:「三樓也可以坐人嗎?」
店小二賠笑道:「咱們三樓是東家的居所,客人們是不可以上去的。」
沈葭眸上閃過一絲失望,倒也沒說什麼,只笑著點了點頭由店小二帶著進了雅間。裡面裝飾的古樸素雅,一溜兒的暗橙色木質光滑地板,上面鋪了層石灰色的薄絨毯子。屋子的正中間是一副紫楠木雕雲紋鏤空桌椅,上面鋪了塊兒淡紫色綉鳳穿牡丹圖案的綢布,中央則擺了個青花瓷插花纖腰大肚瓶,瓶中插著黃橙橙的桂花,使得整間屋子都飄蕩著濃濃的桂花香氣。
桌子的北面是一條長案,上面擺了些書卷、筆墨紙硯,還有已定鏤空麒麟香爐,南面是三扇戧漆紅木小屏風,裡面擺著梨花木架子床,水青色的菱紗幔帳,乾乾淨淨的床褥,是給客人休憩用的。
將整間屋子掃視一遍,沈葭很是滿意:「這家酒樓的東家必然是個有品味的。」
侯遠山抱著侯寧在桌邊坐下來,侯寧便伸著小手去夠那桌上的桂花,沈葭見了打掉她的手,蹙眉輕斥:「不可以動別人的東西。」
如今的侯寧已經一歲多了,大人的話都聽得七七八八,自然明白娘親是在訓她,小丫頭撇撇嘴也不哭出聲來,只把一張小臉兒埋進自家爹爹的懷裡,一副小可憐樣兒。
瞧著她可憐巴巴的模樣沈葭心都要化了,又忙張開了胳膊道:「安安乖,是娘親不好,抱抱娘親好不好?」
侯寧假裝沒聽到,頭都不肯抬一下。
侯遠山抱著女兒親了親,又見沈葭垂頭喪氣的覺得十分好笑。他附在女兒耳邊低語了些什麼,侯寧聽了扭頭看了沈葭一眼,掙扎著從自家爹爹懷裡下來,走到沈葭跟前張開胳膊抱住了她的腿肚。
沈葭喜出望外,慌忙將女兒抱坐在了大腿上,侯寧也順勢樓主娘親的脖頸在她粉嫩的臉頰上狠狠的啵了一口,沈葭越發笑的合不攏嘴了。
這時,聽得下面的街上一陣熱鬧一家三口便走到了窗口處去張望,卻是有一對兒姐妹為了籌取尋親的盤纏在此處賣藝,兩個姑娘伸手皆是不凡,引得路人喝彩聲一片,不少人從腰間取了銅板丟過去。
恰巧錦繡閣的掌柜的向這邊張望,沈葭對其使了使顏色,掌柜的立刻會意地回去取了銀兩給那對兒姐妹,姐妹二人很是感激,表演起來也越發起勁兒了。
這邊夫妻二人在閣樓上看的熱鬧,小侯寧卻有些閑不住,又對下面的喧鬧不感興趣,索性順著沈葭的身子爬了下來。因為是在屋裡,沈葭也便沒管她,只想著她自己玩兒。誰知,這小丫頭下了地便顫巍巍著跑了出去。
出了雅間,侯寧看到右手邊的樓梯,這段日子來越發調皮的她想都沒想便撅著屁股往上爬。到了一半時,楚王的隨從李雲恰巧看到,嚇得趕緊將其抱了上去。
彼時楚王正在三樓的書房裡坐著,李雲抱著侯寧在門口稟報:「王爺,二小姐家的小主子自己摸著爬上樓了,這怎麼辦呢?」
楚王一聽神色變了變,親自出來迎接。
當初沈葭帶著侯寧從鎬京回來的時候小丫頭便已經認人了,如今幾個月過去竟也沒把楚王這個外祖父給忘了,一看到楚王睜著大眼睛看了一會兒,竟出奇地伸著胳膊要抱。
楚王忙將外孫女兒給接了過來,親了親她的臉蛋兒:「你這丫頭膽子倒是不小,自己摸索著就上來了,也不怕摔著。」
侯寧聽到跟沒聽到一個樣兒,只趴在楚王身上伸著手一下一下地扯著他的鬍鬚,直扯得楚王面上一抽一抽的。李雲在一邊看著有些想笑,他跟在他家王爺跟前那麼久,可是從未見王爺這般開心過呢。
楚王抱著侯寧回了書房,又招呼李雲去準備了各色好吃的點心過來,擺了滿滿的一桌子。這麼小的娃娃哪裡吃得了那麼多,不過看她在每一塊糕點上都啃上一口楚王這心裡就格外高興。
吃過了糕點,又讓人送了羹湯過來親自喂她喝下,這邊正喝得起勁兒,下面的沈葭和侯遠山卻是找女兒找的要瘋了。
原以為她是在屋子裡玩兒的,誰想到這丫頭竟然一聲不吭的跑出去,這孩子如今真是越來越皮了。
酒樓里上上下下都找遍了,仍是不見女兒的影子,沈葭急的都要哭了。
侯遠山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先別急,既然掌柜的說孩子沒出去說明還在這酒樓里的,咱們再仔細找找。」
「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她能跑去哪兒呢?」
侯遠山環顧四周,目光漸漸望向了通往三樓的樓梯方向,猶豫了一下便要過去。
店小二見了忙上前攔住他:「這位客官,三樓你不可以上去的,這是我們的規矩。」
侯遠山道:「我家小女不見了,這一樓二樓都找遍了,煩勞店家能讓我們去三樓看看。」
店小二見他言語間很是真誠,猶豫了一下道:「這樣吧,我去找我們家掌柜的,這三樓之能他上去,看看他怎麼說。」
他說完跑下樓去,很快領了掌柜的上來。這掌柜的其實是楚王從府裡帶出來的做菜最好的廚子,沈葭不認得她,但他卻是認得沈葭的。聽了事情緣由后便道:「既如此,二位客觀且在此等候,我上去幫你們瞧瞧。」
他說完親自上了三樓,在楚王的書房門口聽了下來:「東家,二小姐家的安安小姐不見了,說是可能上了三樓,不知東家可曾見著?」
彼時侯寧正坐在楚王的大腿上一口糕點一口羹湯地吃著,楚王聽到這話眉頭微蹙,寵愛地捏了捏侯寧的小鼻子:「你這丫頭,一聲不響的跑上來,你娘親怕是急壞了。」
他說著將手邊的帕子拿過來給小丫頭擦了擦嘴,很是不舍地親了親才遞給李云:「送下去吧。」
沈葭和侯遠山正在二樓焦急地等著,一見掌柜的抱了侯寧下來趕忙上去將女兒接過來使勁兒親了親:「你這孩子,怎麼跑那上面去了,娘親都要急死了知不知道?」
侯寧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很不合時宜地打了個飽嗝,又指了指樓上的方向唔哩唔哩說了些什麼,沈葭沒有聽懂便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麼?你吃了什麼東西肚子鼓成這樣?」
掌柜的笑著解釋道:「我們東家在樓上呢,怕是瞧著這小姑娘長得討人喜愛餵了些糕點和羹湯,不礙事的。」
侯遠山望了望三樓的方向,對著掌柜的低頭施禮:「多謝掌柜的了,也麻煩幫我們謝謝你們東家。」
「哪裡哪裡。」掌柜的對著二人回禮笑道。
侯遠山攬過沈葭的胳膊柔聲道:「現在安安找回來了,你也放心了吧?走吧,時候也不早了,咱們該回去了。」
沈葭點了點頭抱著侯寧要走,誰知小丫頭卻不肯走的樣子,身子掙扎著往三樓的方向,嘴裡不清不楚地喊著:「壞嘟嘟,壞嘟嘟……」躲在三樓聽動靜的楚王自然是聽出來了,這孩子在叫外祖父呢,一時間心都提了起來。
沈葭聽得一頭霧水:「什麼壞嘟嘟,上面有嘟嘟嗎?」
侯寧看自家娘親聽不懂越發急了:「壞嘟嘟,壞嘟嘟……」
沈葭:「……」
掌柜的自然也琢磨出侯寧話中的意思了,忙笑著解釋道:「我們東家養了只鸚鵡,名字叫嘟嘟,想來這小丫頭是在說那隻鸚鵡吧。」
沈葭這才明白過來,鬆了口氣:「原來是說鳥,我還以為這孩子頑皮把什麼東西給打壞了呢。」
說著,她又低頭對著侯寧道:「原來咱們安安喜歡鸚鵡啊,待會兒去街上咱們讓爹爹也買一個好不好呀?」
侯寧顯然已經放棄了,也不再掙扎,只嘴裡還念叨著:「要嘟嘟,壞嘟嘟……」
沈葭:「好,咱們買只鸚鵡也叫嘟嘟。」
同自家王爺一直躲在暗處的李雲聽著二小姐識別嬰兒說話的能力,忍不住抽了抽肩膀,險些笑出聲來,後來被自家王爺那一記眼光給盯得忙止了笑,一臉肅穆起來。
侯遠山一直沉默著沒說話,只目光若有所思地望著三樓的方向,總覺得裡面有些蹊蹺。他是習武之人,自然格外戒備。方才那掌柜的回話時目光有躲閃他便覺察出不太對勁,方才又聽到樓上的細微動靜,越發覺得有什麼。
不過想想侯寧剛剛嘴裡的話,他這當爹的也辨別不出女兒說的什麼意思,又見她如今平平安安的在自己身邊,便不再多想,只當是自己太過謹慎了。
侯遠山和沈葭夫妻二人又對著掌柜的千恩萬謝了一番,方才抱著女兒出了思故居。
楚王站在三樓的闌干前望著他們一家人離開的背影,,一時間感慨萬千。
侯遠山感受到背後一道目光,下意識回頭望了一眼,卻恰好看到三樓有人影閃過。那人躲避的速度很快,不過還是給他捕捉到了,只匆匆一瞥他便已看的真切。
原來是他。
沈葭見他突然頓住不走了,困惑地望向他:「遠山哥,有什麼不對勁嗎?」
侯遠山望了眼空蕩蕩的思故居三樓,斂去眸中的一幕複雜隨即笑著搖了搖頭:「沒什麼,走吧,咱們該回家了。」他說著將侯寧抱在懷裡,一手攬過沈葭的肩膀向著遠處去了。
沈葭笑著點頭,將身子望他懷裡靠了靠,往著家中走去。
此時夕陽西下,雲霞染了半邊天際,色彩斑斕地打在他們的身上,暖暖的,又光彩奪目。
定格,成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