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拆家小能手
?賈代善忽然笑了起來,笑容裡帶著絲恨。
古來將帥安樂而亡有幾人?
像他若是沒有魂魄,那麼他走得有多麼開心多麼安心:家裡兩個不成器孩子都有出路:長子繼爵次子得官,都能頂門立戶,安安分分過日子最不濟也能當個富家翁;妻子也不用擔憂老來如何,不提禮法,這孩子們都是孝順的;他硬是抗過了婚期,沒讓幼女錯過花期,現小兩口一看就是和睦般配的;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個個聰慧機靈,賈家的未來一片光明,而他更是得來意外之喜,提前知自己謚號忠武,武將最夢寐以求的謚號。
他闔眼那一刻真心歡喜。
可萬萬沒想到,他眼瞎,自以為威震八方無人敢惹,卻不知有人從他家庭著手,一步步蠶食賈家毀掉賈家幾代血汗積攢的榮耀。
當然,蒼蠅不盯無縫的蛋!
賈代善眼眸微微一迷,看著在他眼前晃悠的爪子,看著爪子的主人臉蛋還通紅著,哭紅的眼睛透著抹忐忑之色,像是被嚇到的兔子,試探性的探出一爪,抑鬱嘆口氣:古人誠不欺他,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與其糾結皇帝的提防,還不如再生個兒子!
他才三十又五,不老,一點都不老!
所以,千萬不能動手打人,不打!
見賈代善目光不似先前那般帶火,陌生的可怕,賈赦唰得一下子收回手,眼睛左右飄飄,哼哼著:「我怎麼就被下套了?像大爺我這麼……」
賈赦話沒說完,只覺床身一抖,然後扭頭看著他爹手拍床櫃,上好的黃花梨發出崩潰的吱呀聲,瞅著那絲絲的裂縫,嚇得面色一白,緊張的吞咽了一下口水,不敢再隨意扯牛皮。
賈代善翻個白眼,掃過拔步床上那栩栩如生頗有童趣的連環畫,點評:「不經用,到這年紀了還雕這般幼稚的東西。趕明兒開始睡大炕,硬硬骨頭。」
賈赦原本嚇得瑟縮的身軀立馬挺起來:「…………好的。」
邊說,賈赦顫抖著雙腿爬下床。他怕萬一他爹一個不開心,他今晚就沒地方睡覺了。
「瞧你這出息模樣。」賈代善頗為和善的揪著人衣領,示意其不用下去,道:「躺著,你不是埋怨我從來沒在你生病的時候陪過你嗎?現在好好躺著,爹給你講故事。」
接二連三的「雷劈」下來,賈赦發覺他爹今日心情格外的不爽,沒擼虎鬚的「壞毛病」,護著有些昏沉沉的腦袋,默默豎起耳朵,擺好聽故事的姿態來。
「本朝現有五支軍隊,六大元帥十三小將,但論派、系卻只有三:皇家御林軍,乃前朝司徒舊部後裔,皆是精英,能一檔百,帝王親自挂帥;除卻帝王嫡脈,便是我賈家軍獨大,榮寧兩賈兩代稱帥,賈赦,賈恩侯,我賈家光是以人數便能壓其他公爵;余者便是其他四王八公舊部人手。」
聽見這話,賈赦忍者打哈欠的舉動,配合著一臉凝重:「本朝不流行殺開、國、功、臣也不杯、酒釋兵權。祖父說的!」
賈赦搖頭晃腦:「皇家不會卸磨殺驢的,不然就是自毀長城。畢竟他們就是這樣被逼、起、兵的。」
「自毀長城,呵呵。」賈代善輕聲重複了一遍,一張臉冰得帶霜氣,「我死了之後呢?你能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
賈赦嘆口氣,愈發覺得他爹今日有些莫名其妙,這些關乎賈家未來生存發展大事,他打小就清楚:「爹,祖父不是跟大伯父他們討論過好多遍了嘛!我未來岳父可是文魁!」
看著不自禁拗著腦袋活像鬥勝的小公雞,賈代善只覺寒風刮進了屋內,颳得他面色紅腫,難堪:「這門親……」
壓下殺意,賈代善咬牙:「婚姻的前提是門當戶對。文武聯姻,若你是帝王,你會如何想?」
「天作之合呀!」賈赦振振有詞:「岳……曹大人就獨女,有兒子就算了,沒準還會覺得你們暗搓搓的勾、結,但我岳父就獨苗苗一個啊!至於我,全京城都知道我別說上戰場了就是蹲個馬步也嫌把小腿蹲粗了。」
賈赦順帶提了一下自己的夢想:「我可是要成為本朝衛階的。」
「呸!你要是個女的,老子直接把你嫁給皇帝,禍害皇家去。省的勞心勞力非但要替你選媳,還得憂心被搞龍陽了。」
賈赦:「…………爹,你……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我……我……我解決不了,讓你越說越生氣,你……你可以去看看老二讀書,沒準心情能好點?」
說到最後,賈赦帶著滿腹的酸澀卻又沉浸在自己如此貼心好兒子的自我讚譽中,絲毫沒看見賈代善一閃而過的傷痛。
從前,他認為老大再寵下去不像話,便動輒打罵,讓人老老實實的按著既定的道路前行,就像被精心裁剪的盆栽,漂亮。可一旦離開人的飼養,便迷失了方向,外加突如其來的風雨,更是脆弱不堪。
從前,他在老二表達出願意讀書,喜愛讀書時,便盼著人能讀書給自己掙一分功名,能若雄鷹自由翱翔於空。可惜人非但沒天賦,反而左了性情。
的確,禮法有不公之處。同為子嗣,繼承不一,但要爭便堂堂正正的爭,有本事學那皇家眾橫捭闔,甚至弒父殺兄,明明白白表示自己想要,而不是為了娘。
哎……是他這個父親沒教好人。
想到這,賈代善看著焉啦吧唧的賈赦,語氣緩和了一分,開門見山:「持、械、斗、毆一事不過是皇帝的試探。」
賈赦渾身一僵,連連搖頭不敢相信:「先前皇帝叔叔京城罵我不成器,要我好好學習呢。若非祖父不應,他都想讓我進宮伴讀的。」
「試探曹瑞雲,試探我,試探羽翼豐滿的皇子,試探四王八公,乃至朝廷文武百官的態度。用一顆小小的棋子便能攪渾一潭水。」
一下子覺得自己舉足輕重萬人矚目的賈赦徹底石化了:「我那麼重要?」
「只是你的身份正好罷了。別給自己臉上添金。」賈代善皮笑肉不笑,耐心的給人細細分說:「你岳父如今是吏部尚書,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課、升降、勛封、調動的,你大伯是兵部尚書……」
到最後,賈赦感覺自己胸口堵著一股氣,不上不下,難受死了,「長大好煩,爹,你確定不是你多想了?像我這麼可愛貼心的,我未來岳父喜歡我幫我周旋咋啦,怎麼就會被掉任呢?」
說得口乾舌燥,正自顧倒茶的賈代善聞言差點一掌把桌子也拍成碎片。
「你明天跟我上朝,先把這事明面上畫個句號,其餘的你自己睜大眼睛好好看!」
賈赦點頭如啄米。
「現在乖乖吃藥休息。」
「好!」
翌日,好夢正酣,賈赦忽地只覺身上一寒,有股冷氣從身畔襲來,茫茫然的睜眼看著踹到一邊的被子,結果還沒等他拉回來蓋上繼續睡,便聽得身下一震,而後「砰」的一聲,他像是失去翅膀的鳥頓時從高空往下墜落。
陡然間,賈赦清醒了,睜開看著不知何時立在他床邊一身練武衫的爹,垂頭看看自己碎成渣的小床,結巴著:「我……我馬上梳洗。」
「嗯。」賈代善嗯了一聲,絲毫不覺得自己叫人起床的方式有什麼不對,揮劍外出:「別磨蹭,我再練一套劍法,便出發。」
「好的。」賈赦火急火燎的喚人來梳洗,只覺窗外劍氣罡風刺得他懶經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忙不迭把自己拾掇妥當,賈赦迫不及待跨出門,而後入目所見滿目蒼夷,不由猛地摔了一跤,帶著濃重的鼻音,一骨碌的爬起來,哭訴:「爹……我的……這院子我的。我好不容易尋來這麼大的玉璧當門面的,我的桃花春天開的可好了,人面桃花相映紅啊,你砍掉了我怎麼裝風流公子哥啊,我的小假山亭……你怎麼不禍害自己院子啊!」
說到最後,賈赦氣得跳腳。這爹一回家就一言堂,賽閻羅王,噩夢啊!
「大少爺,將軍練了一晚的劍,練武場的地都被震鬆了。」左右親衛附耳小聲道。
賈赦眨眨眼,看看自己連個繭子都沒有,光滑無比的手,倒吸一口氣:「震鬆了?」
親衛含笑點頭:「將軍昨晚廢了四把劍。」
賈赦:「…………」
「過來,隨我用些早膳。」
賈赦看著那笑得溫和的爹,莫名的有股寒意像是被人從天靈蓋直接貫穿腳底,冷得能冰凍全身血液,陰寒的可怕。
賈代善笑得慈愛,絲毫沒一夜未眠的睏倦:「乖,來看爹為你做主。」
「我……我們一般不找家長的。」這份突如其來的父愛有些沉重,他能緩緩再要嗎?
「放心,我所有的火氣都已經發、泄出去了,今日力爭做個文明人。」
力爭規規矩矩去叩謝帝王不殺之恩,力爭輕輕鬆鬆養老回家教孩子,待賈家固若金湯后,且看將來誰家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