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八十六章
V章購買未超過百分之三十,二十四小時后替換。馬夫驅車,銅鈴輕響。
岑羽從一輛寶馬華車換到另一輛小了許多的馬車上,車內裝飾素樸,車座也將將只能坐著人,不能躺下休憩。可剛才聽這人對那些兵士所言,可以推知那個什麼「光祿大夫」官階必定非同尋常,否則也不敢與當朝王爺的部曲起衝突,隱隱還有些分庭抗禮之勢。
再看此人儀錶,哪怕方才言辭色厲,也少不了渾身天然的書生卷氣。為官,也定然是個文官,沒準,還是個體恤百姓的清官。
岑羽將這些看在眼裡,心下有數,否則也不會跟著這人上了他的馬車。
思路一縷,岑羽沉默著,而江寒雪一路就只是看著岑羽,兩相靜默。
半晌卻是江寒雪先開了口,「你瘦了。」
岑羽抬眸。
江寒雪頓了頓,「很多。」
岑羽微怔,又是沉默。
沒多久只聽他開口問了一個當下最在意的問題,「江……阿雪要帶我去哪裡?」
「不會再放你回去吃苦受累」這句話,哪怕岑羽身體裡頭已經換了一個人,但這種話,恐怕也只有真正親近之人才會說得出來。岑羽雖不是那個岑羽,但他心裡懂得感激。
叫他江公子,生分且疏遠,恐怕該傷人了吧?
江寒雪一聽,果然兩眼微微一亮,一掃落寞神情,臉上竟添了兩分顏色。
「去我府上。」似是這時候才想起來問問岑羽的意見,「可好?」他將岑羽直接拉到馬車上,卻是問都沒問過岑羽。
岑羽卻是低了頭,思索半晌,復又抬頭,「你說你是我……爹……我爹的學生,那為何你不帶我去見我爹?」
岑羽面上疑惑不解,這也是他穿越至今未曾弄明白的問題之一——除了王府,他就沒個自己的家?也沒有親人會來看他?
按理說,懷……岑羽在心內輕嘆口氣,懷孕在古代也算個大事……吧?或許……
什麼娘家婆家,七大姑八大姨,他卻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他一度懷疑這身體的主人,孤身一人,無親無故……所以淪落到瘋癲至死的下場?
這些疑問,岑羽卻只是放在心中隱而不宣,那是因為他覺得沒個可靠的人能給他答案。王府上的人……大都對他諱莫如深。
他不是瞎子,什麼看不懂呢?
只見他這個問題出口,江寒雪才亮起來的臉色倏地一頓,朗目掠過一絲晦暗,不過轉瞬即逝,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一般平靜道,「幼賢你忘了,老師與師母一道去了嶺南。」
江寒雪眼中情緒不過一閃而逝,岑羽神經再靈敏,那也是捕捉不及。只是聽到這個……
嶺南?
饒是岑羽上輩子學的是理,他也多少知道一些,古時的嶺南乃南蠻之地,民智未開,風俗多剽悍。南方又多瘴氣、蛇蟲鼠蟻,到那兒去大多情非得已,且歷史上有所記載的多為為官之人。要麼被流放,要麼遭貶謫,總之都不是什麼好下場。
傅舜華從未提及,如今這個撿到的青梅竹馬也只是點了這麼一句,便不再多言。
都看他摔壞了腦子,所以秘而不宣?
端看江寒雪的態度,岑羽大抵猜得出來這其中恐怕又另有一番隱情。
但他能如何?他今日跟江寒雪提及這原身的家人也並非為尋依託,只是……只是假若這身體的主人還能有個親近之人,他也……
心下微嘆口氣,總歸是個歸處。但如今這歸處,似乎也沒了。
江寒雪見岑羽眼睫微闔,似在思索,不知怎麼的,他彷彿不願岑羽在此事上思慮過多,開口截斷岑羽的思緒,「你同我一道回府……不行么?」
岑羽略一恍神,看著對坐那雙誠摯的眼睛,又微微一愣。他來到此地,還未曾被哪個人用這樣的眼神看過,怎麼說?真誠且含著點兒難言的……乞求?這乞求里又有兩三分的落寞,不甚明顯,可岑羽偏偏就是看出來了。
他在王府上,何曾見過有人拿這樣的態度待他?毫無掩飾的友好與真誠,在這一世,這一天,卻是在這個相見不過一時三刻的人身上見到。
岑羽有些恍惚。
恍惚過後又慢慢搖了搖頭,他開口道,「你知道我是要離開那兒的。」
江寒雪微微一頓,他看著岑羽的眼神有些訝然,然而那訝然當中又明明有兩三分與此相悖的果然如此!
他遠遠見到岑羽的身影時就認出來了,他看到了岑羽打發身邊隨從而去,看到岑羽隻身一人,看到岑羽要出竹林,看到岑羽出不了竹林時臉上的失望,失望卻並非就此罷休的執著。
所以他第一時間上去幫了岑羽。
那個眼神,那種神情,不知為何,他一瞬間彷彿又看到了那個騎馬過斜橋,滿樓紅袖招的鮮衣少年。明明場景差之何遠,但他忽然覺得那個傳言中失了憶的王妃,才是最原來的那個……岑幼賢。
「我……阿雪,我想離開王府。」只見岑羽抬起頭,說了一句話,「我想要生存立世,我想要活下來。」他問,「你能否幫我一把?」
這一問,竟是震得江寒雪回不過神來。
岑羽就這麼目不轉睛地望著江寒雪,耐心地等著他的答案。
不論成與不成,哪怕只是個剛相認不久的發小,自己甚至對對方沒有任何記憶。但憑藉這短暫的相處與觀察,岑羽也願意賭一把。他無親無故,無權無勢,想憑藉一己之力逃離王府,岑羽心知肚明——難如升天。
既然如此,何不賭一把?幫,就皆大歡喜,不幫,不過一個拒絕,也毫無損失。而且他覺得這人……
「好!」
哪知道江寒雪反應過來,激動地一拍大腿道,「幫!我怎麼不幫?!」只見他看著岑羽,俊雅的面色竟激動到微微泛紅,「就怕你不讓我幫!」
岑羽怔怔地看著這位一見就讓他心生親切的光祿大夫,唇角微微向上彎了一彎,真誠開口道,「多謝。」
卻不知岑羽在馬車上跟才相認不久的幼年好友密謀逃跑計劃,那廂傅舜華接到了手下的報信,手中酒杯停在唇邊。
那兵士壓低聲音俯身在傅舜華耳邊道,「屬下未敢阻攔……王妃也並未拒絕,小的們不敢輕舉妄動。」
傅舜華聽了稟報,臉上神情不動。
那兵士察顏觀色心下略有些忐忑,生怕自己沒攔住王妃,惹得王爺不高興。
哪知道傅舜華卻什麼反應也無,只是將杯子放下,說了一句,「本王知道。」又無甚所謂地道,「下去。」
那兵士微微一愣,不過卻很快反應過來,聽命施禮,「得令。」麻溜撤。
一旁的謝寧音將一塊鮮嫩的鱖魚仔細挑了刺,遞到傅舜華跟前,「王爺。」
傅舜華應了聲,將鱖魚給接過來。
陽春三月,桃花流水鱖魚肥。
青瓷小碗里,鮮美的魚肉旁還躺著朵粉桃,更襯清新別緻,該讓人食指大動。
可傅舜華卻是望著那一朵多情桃花,微微眯起了眼。
「來咯——」
這時聽到店夥計老遠拖長了音,手裡端著一壺熱酒,幾個白瓷杯,外加上兩三個配菜,端著酒水而來。
「客官,這是您要的九醞春酒。」
酒壺還未擱上桌,岑羽就已嗅到一股酒香撲鼻。這會兒上了桌,酒壺一倒,酒杯一接,伴著絲絲熱氣,白霧升空,怎一個香字了得!
岑羽望著杯中黃酒,迫不及待舉杯品嘗,就覺入口絲絲滑滑,既有酒香,又有股……酸梅的味兒?酒香濃溢,梅香幽引,一主一佐,纏繞相得,一口下肚竟是讓人回味無窮。
岑羽淺償一口,兩眼一亮。
店夥計道,「客官以為如何?」
岑羽坦誠道,「好喝。」
一醉三年,不是浪得虛名。腦子不醉,味蕾卻先給醉倒了。
只不過這酒,當真如岑羽所想,並不算烈。比起曾經在全家席上被叔伯兄弟灌過的白酒,這酒的度數低了一倍不止。
店夥計得了誇讚自然高興不已,見岑羽無甚要求,躬身一禮,跟著退出了雅間。
岑羽喝了美酒,心情愉悅,問時溫二人,「你們也坐下嘗嘗?」
主子喝酒,侍從哪有一同坐下的道理?
阿茗從未逾矩,自然不敢,「公子說笑了,這怎麼能行呢?」
時溫是王府上出來的,平時更是守規守矩,只不過他比阿茗多了一層經歷。
那時岑羽摔了腦子后醒來,一人坐在桌邊用膳,見著時溫站在一邊,居然問他,「你怎麼不吃?」
時溫自然回答:「主子先吃。」
岑羽說,「我不是什麼主子,坐下一起吃罷。」
時溫當然不會坐下,不僅不會坐下,心裡沒準還把岑羽當成個摔壞了腦子的傻瓜。
只是時隔數日再看,時溫心下卻有些動容。
岑羽見兩人一個面無表情,一個驚慌失措,想了想這時代的人跟自己到底觀念不同,也就不再勉強。
哪知道他才剛剛放棄與人同酌的念頭,時溫卻動了。
「您少喝一些。」
時溫拿著酒壺自覺往酒杯里倒了個,雖然沒有坐下,卻把那酒杯遞到阿茗手邊,阿茗直接一愣,時溫說,「為了讓咱們主子少喝一些。」他看了一眼岑羽,道,「咱們喝點兒不礙事。」
只見岑羽坐在臨窗的位置,斜光一挑,笑得個如沐春風。
喝了酒,岑羽心裡有了點譜,同時也開始腦內風暴。
既然要著手做白酒,首先得有蒸餾設備吧?此朝此代未產白酒,那麼肯定沒有制酒專用的蒸餾器。不過蒸餾藥物、花露水的設備有沒有?
岑羽回想了一下郭太醫給他開過的方子里有沒有濃縮過的藥物這一選項,只不過他平時沒怎麼留心,只知道這葯那葯是治什麼的,卻不知道這個。
那要不等下次郭太醫來了再問問?
這麼一想,腦子現出郭太醫那一張高深莫測的臉,岑羽又覺得……沒準有那種鋪子,裡頭就專賣這些個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