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一百零三章
這些人里,有個人爬著往前,爬了兩步又不敢繼續往前了,有些猶豫,又有些試探的模樣。
傅舜華看著這個人,只見他身後腳的部位空空落落,手的部位也是,衣袖裡也是扁的,只怕真的無手無腳。傅舜華看著眉頭皺得越來越深,久經沙場的將相身上自有一股凜然氣勢,此刻傅舜華周身不自覺散發著一股冷氣,一時間讓人難以接近,因此這人止步不敢往前。
這時,這人忽覺得頭頂有道黑影壓下來。一雙手落在他肩上,透過薄薄的衣物,傳進一股子暖意,正如此人的聲音給人的感覺,具有安撫人心的力量:「你們不要怕,我們是來救你們的。我們是大陵派來的兵將,能帶你們離開這個鬼地方。」
岑羽跟地上的人對視一眼,安慰完又抬頭對這裡的其他人道:「你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們經歷過什麼?還有世外村的人……是不是對你們做過什麼?」問完最後這一句,岑羽心裡對世外村的好印象已經蕩然無存,眼前的一切意味著什麼,或許比他能夠想到的還要可怖。
「我們是世外村原來的村民。」這時人堆里突然傳來一道滄桑嘶啞的嗓音,那嗓音嘶啞到彷彿只剩下一層氣音,又格外低沉怪異,在這荒郊野外的夜裡顯得格外鬼氣森森。
岑羽沒想到有人能出聲回答,意外間順著聲音來向看去,正見一道矮小的人影走近。此人一頭亂髮垂下來,即便借著火光也能看清他頭上摻雜的銀絲白髮,若隱若現的面容像被刀刻過似的,皺紋很深,乍一眼看過去便知是個年紀不輕的男人。
注意到岑羽的視線,男人道:「七年前,世外村的南面來了不少人。那時候世外村還是個破落的小山村,老弱居多,從沒見過這麼多人一齊到我們世外村來。那些人剛來的時候對我們都很客氣,他們當中年輕人多,還幫村子里的老人做了不少事,因此跟我們也慢慢變得親近起來。後來他們理所當然地在我們世外村安家落戶,村子里的人大都和氣,從沒發生過什麼排擠外鄉人的事情。世外村也因此漸漸變得壯大熱鬧起來,我們也很高興,鄰里之間互相有個照應當然好,大家一時之間也親近得像是一家人。原來我們也以為我們成了一家人……直到有一天,村子里有人起了衝突。原來是我們世外村裡一個老人的老房子被佔了,那是他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不孝子留給他在這世間唯一的念想……」說到這裡,男人沙啞的嗓音有些輕微的顫抖,這聲音抖起來像妖風刮破窗戶紙,聽得人頭皮發麻,他繼續道:「可這唯一的念想卻被那些畜牲給砸了、推了!他們不顧村裡人的勸阻,開始為所欲為,凶相畢露!那哪是什麼良民、貴人?分明是天公為了懲罰我們世外村裡的人降下的妖魔!」
男人的眼中突然散發出一股深深的哀怨和刻入骨髓的恨意,彷彿要將什麼東西的血吸干,他咬著牙道:「我們世外村中人,豈能任由外來者隨意作賤!他們便隨意毒打,順從的給他們當牛做馬,奴顏婢膝。不順從的便斷手斷腳斷舌頭,隨便扔在亂葬崗!」
男人越說越激動,時讓忽然打斷問:「你們就沒想過逃出去?」
「逃?」男人反問,情緒瞧著有些異常,只見他掃視一圈,臉上突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道,「在這裡誰能逃得出去?」
岑羽看著他,忽然覺得這人不太對勁,腳下本能地後退了一步。而傅舜華已經敏銳地從這怪異的男人身上捕捉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在岑羽後退的同時,他下意識伸手握住了岑羽的手。岑羽無意中被握住手,側頭看傅舜華,正待抽回手,卻被傅舜華握得更緊。
傅舜華此時沒有看岑羽,卻望著人群的外圍,與此同時出聲提醒道:「小心!」
小心?小心什麼?一時之間沒有人敢出聲或輕舉妄動。
氣氛一時緊張到極點,岑羽甚至忘了抽回自己的手,任由傅舜華抓在手心裡一動不動。
只見漆黑一片的山坳外突然亮起一道火光,接著火光接二連三地亮起來,將整個山坳圍成一個圈,把岑羽等人圍在裡頭,圍得水泄不通,整個山坳登時大亮。岑羽眼睜睜看到在這個山坳的外圍站了不少人,而領頭的那一個居然是……
「岑哥哥,我們又見面了。」
遠處的小男孩舉著手中的火把輕輕地舞了舞,清清亮亮的嗓音在山坳中悠悠地回蕩,見岑羽不答話,小男孩有些委屈地道:「岑哥哥不記得我了嗎?小年好傷心啊。」
來者,竟是余小年!
「小年?」岑羽望向余小年,神情冷肅:「你是誰?」
「岑哥哥?」余小年臉上擺出無辜的神情來,「我是小年啊,岑哥哥真的不記得小年了嗎?」
余小年遠遠地望著岑羽,卻見原來對他笑臉相迎的人此刻臉上哪裡還有半分笑意,卻是皺著眉頭冷著臉看他。余小年愉悅的神情漸漸收斂,唇角一掀,小孩討喜的眉眼轉眼一變,居然沾上了幾分成年人的陰險算計。
余小年臉上神情也只是微微變化,但岑羽卻敏銳地捕捉到,岑羽一時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詫異的同時還有一分莫名的悚然,只是這份悚然岑羽也不知道來源於何處。
手心驀然被握緊,岑羽側頭,傅舜華對著余小年冷唇相譏道:「一個成年男人裝神弄鬼,用一身縮骨的把戲騙人上當,博取同情,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我看不過是個江湖宵小,沒點本事。」
岑羽詫異,傅舜華一針見血地總結道:「我說得可對,南越王的走狗?」
余小年被傅舜華冷不丁拆穿的一席話說得愣住,聽到前面他情緒還算穩定,但最後那一句「走狗」像是無形的手掐住他的喉嚨,深深扼住。
「傅舜華,你……」余小年臉色突變,與此同時他看到傅舜華和岑羽握在一起的雙手,想到傅舜華的軟肋,余小年反而笑了起來。
「凌王爺不知,當年岑臨淵是如何死的?」這話轉得不知所以,可在場之人凡是知道岑臨淵的,無不因余小年一句話警醒。
岑羽往前邁了一步,他的手隨著他的前進而脫離了傅舜華的手,岑羽目不轉睛地盯著余小年,聲音里聽不出情緒:「你知道岑臨淵怎麼死的?」
到頭來,岑羽還是不得不問他,余小年心情頗好,「我們世外村的亂葬崗有一條河,當年岑臨淵就是死在這條河上的。」見岑羽神色不改,余小年大概猜出來他不信,無甚所謂道:「岑哥哥,我與你無冤無仇,沒必要騙你。」
岑羽不答話,余小年看他一眼,又看看他身後的傅舜華,只見此人神色冷峻卻透著股難言的……緊張?余小年從未聽說傳聞中叱吒沙場的凌王爺也有會緊張害怕的時候。
余小年看好戲一般接著道出他當年在這條河上看到的有趣一幕:「說來也怪,我也不明白為什麼船家要把船開到這荒郊野嶺的河邊來。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全船上所有人,都是為了謀|殺!」
余小年惡意地在最後兩個字上加重了音量,再看岑羽,果然就見他身上那股子強撐的氣瞬間隱去,褪去那一層堅硬的外殼,不過也是一介任人拿捏的凡胎。摧毀強大和希望,余小年畢生以此為樂。
「岑哥哥,你永遠不知道一個人在孤弱無援的時候有多絕望。但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岑臨淵這個人似乎忘記自己身陷險境,他這一生直到臨死前還在叫岑哥哥和姓沈的人的名字。那個人是誰呀岑哥哥?是岑哥哥的娘親嗎?」
余小年親眼見著初見岑羽時那雙清明亮堂的漂亮黑眼睛暗淡下去,他開口給出致命一擊,「他們挖了他的眼睛,砍斷他的手腳,把他丟到河裡餵魚。哦,對了,他們在說話的時候我還偷聽到他們可是凌王爺身邊的人。」
「胡說八道!」這時忽然有一道黑影猛地從一旁衝出來,只見傅舜華手執彎刀,黑暗中只來得及見光影一閃,刀柄脫去,當中一柄銀刀直直扎向對面的小小人影。
余小年側身閃開,奈何傅舜華來勢迅疾又猝不及防,余小年最得意的就是他的身手,只見他躲過擦著脖子而過的彎刀卻躲不了下一招,手臂被傅舜華切中,落地時手臂汩汩往下冒著熱騰騰的血。
傅舜華當場要拿他的命,耳中卻猛地傳進一道熟悉的聲音:「做賊心虛要殺人滅口嗎?」
傅舜華失神,回頭,就見岑羽站在原地,眼中的冰冷足以將他心頭的熱血凝固,再也無法流到四肢百骸。
哐鏘一聲,彎刀落地,眨眼間復又抬起,傅舜華揮起彎刀,一刀下去將敵人一分為二,血濺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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