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七十七章
這不是真的吶
且看傅舜華一身紫衣華服,頭頂玉冠,玉冠下青絲墨發,仔細一看,額前居然還微微露了個美人尖,低首時可見長眉入鬢,鼻樑高挺……這要放在現代,妥妥的美男子高富帥,想必從者如雲?
這廂岑羽難得眼明一回,終於有些審美意識,那廂隔著豆子的傅舜華似有所覺,不知有意無意抬起眸子。
好在岑羽反應快,在對方那雙來者不善的雙目飄過來之前便率先錯開視線,望向別處。
清光簾影里,桌邊食不言寢不語。
只見當中有個人摸了摸鼻子,卻不知何故。
都說孕期之人嘴上總有那麼點喜好,皇室中人嘴更刁,吃的是山珍野味,飲的是瓊漿玉液,在此基礎上又精益求精,美再求美,可岑羽這個身子薄弱的孕夫,一斗便宜大豆就能打發,著實跟別人不太一樣。
而岑羽大豆這麼一吃,就是七八日。用現代的時間來看,就是一周。
而這一周里,他那便宜夫君居然一日不落,日日卡著辰時的點踏進岑羽房裡,神色冷峻地陪岑羽一起……吃大豆,捨命……吃大豆。
莫非他也喜歡吃大豆?
堅持了一周以後,岑羽後知後覺地醒悟,可看那人每次拿起銀筷都一副大皺眉頭,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
別問岑羽如何知道的,那臉色臭,實在是太臭了,臭得岑羽此等反射弧都察覺到了。
難得不八不卦的理科生心下腹誹:不喜歡怎麼又來?來了又吃?吃了不高興?不高興了還來?
真是奇哉怪也。
但此公的臭臉依然擋不住岑羽對大豆生機勃發的熱情,吃了吃,吃了又吃,吃了還吃,這嚼起來粉粉的香噴噴的口感,不要太好。
只能說某些人不懂欣賞。
但因為有孕在身,味蕾忽然擴大了對某物的喜好,也是真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一周來的大豆之交,管它好交惡交,無論如何,這位一向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王爺還真給人留下了那麼一丁點接地氣的印象。
傅舜華今日一襲紫衣朝服,峨冠博帶,更襯英華朗朗,丰姿天成。只是口中食的卻是大豆,周邊擺的亦是一圈……大豆。
放下筷子,傅舜華開了口,「今日我晚些回來,不必等。」
這麼多日來,難得聽這冷淡王爺主動開口,岑羽略感意外,后又覺得哪裡有些不對……還沒想明白,只見傅舜華留下這一句,轉身就要邁出房門。
卻在這時,紫衣朝服的人忽聽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道,「我能出去嗎?」
傅舜華回眸。
岑羽道,「我想出府。」
那頂高冠直直立在門邊,半分不動。
候在一旁的時溫才覺這一段時日王爺王妃關係略有緩和,此時一聽岑羽問話,再看王爺面色,便覺不妥。
哪知道傅舜華卻開口道,「再過幾日。」說完這話,一貫王爺作風,抬腳便走。
卻不知身後的岑羽一雙漆黑的眼睛微微一詫,露出一點訝異一點欣喜。
傅舜華穿過迴廊,身後房門裡的人逐漸縮小,直至模糊不清。
彼時他耳里回蕩的卻是郭太醫那句,「心魔太深,命里多舛。」
不要說搞事情了,岑羽連出個門賞個花的心思都懶待。一天到晚不是睡覺,就是吃飯,就是睡覺。
連著好幾日,王妃房裡都是這樣的情景。
時溫端著面盆進房,王妃在睡覺。
時溫端著午膳進房,王妃還在……睡覺。
時溫端著晚膳進房,王妃……還是在睡覺。
這種一言不合就睡覺的生活方式持續了個三五日,直到郭太醫來把脈複診,岑羽……依然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堂屋裡,凝神香氣繚繚,從裡屋飄向外間。
時溫恭身垂眸,對郭太醫道,「郭太醫,王妃他……此時尚在午睡。」
時溫說這話也有些過意不去,此時已申時過半,將近酉時。這要換作尋常人家,早已用過了晚飯,而他們家王妃卻……還在睡。說出來,怕是讓人笑掉大牙。
哪知道郭太醫半點不介意,只擺擺手道,「無妨,他本就有孕在身底子又弱,加諸之前險些小產,嗜睡些也是正常的。」
嗜睡些?
時溫聽了嘴角微抽,您是不知道,王妃到底睡了多長時間。
郭太醫坐在外間邊品王府的上好白毫,邊等岑羽醒來,邊翻書。
他有隨身攜書的好習慣,但凡到哪兒需要等上那麼一等,郭太醫也不著急,慢條斯理地從自己個兒醫藥包里抽出一卷書,再慢條斯理地翻看起來,從容不迫,風神散朗。頗有點兒紅顏棄軒冕,白首卧松雲的意思。別人敬他如此,因而封他一個夫子仙醫的名聲。
俗話說得好,心態好,到哪兒都能浪。
但他還真是從容啊,從容得有點過分了啊……
時溫給郭太醫斟了第數不清多少杯茶,盼望著,盼望著,沒把王妃給盼醒,卻先把王爺給盼來了。
傅舜華來時已酉時過了半個時辰,也就是傳聞當中的黃金十八點。
他見幾個人在岑羽房的外間坐著,郭太醫也在,岑羽卻不在,便開口問,「你們王妃呢?」
時溫此時已然底氣不足,「睡、睡著……」
果然就見王爺臉上一黑,抬腳邁進了裡間。
「岑……」
傅舜華腳還沒邁到床邊,冷冷一聲出口便想把那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人給叫醒,哪知道他一抬眸,一眼望到床上那人睡覺的模樣,沒把人叫醒,自己卻先怔住。
只見岑羽身上蓋著的被子不知何時散落一邊,身上僅一身單薄潔白的裡衣,身子壓著腿,屁股朝上,面朝下,竟是難得的……青蛙睡姿。
欄下風暖蝶舞,草地上放著張藤編搖椅。只見那藤椅搖啊搖,搖啊搖,躺在椅上之人腳邊碰到花叢,驚起一隻白蝶,翩翩而去。
一道淡青人影走近,端了茶遞了水,送到躺椅上人的手邊,「岑公子,且慢用。」
這悠悠哉哉躺在藤椅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近日令王府上下憂心灼灼,踏破鐵鞋無覓處尋而不得的凌王妃——岑羽。
岑羽從昏昏欲睡中醒過神來,接過侍從遞過來的茶水,湊到嘴邊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侍從接回茶杯,又拿過一盒東西,打開一看,裡面是一盒子糖丸,拿了一顆給岑羽。
岑羽接過,一手捏了這小糖丸看了看,恰巧光影落在上面,反射一弧瑩光。
岑羽輕嘆口氣,把這糖丸含進嘴裡。又接過一旁遞過來的一碗湯藥,仰頭將湯藥一灌。
只是不知道這次是不是灌得急了一些,岑羽一不小心被這湯藥嗆到,緊接著一陣猛咳。
那侍從見了趕忙替岑羽撫背順氣,口裡急道,「岑公子,您沒事吧?」
岑羽一邊咳嗽一邊沖他擺手,「無礙……咳咳……」
只是這咳著咳著,一不小心又演變成反胃、嘔吐,這下岑羽就有點受不了了。
「您喝口水,漱漱口……」
那侍從還算機靈,趕緊倒了一杯水又遞到岑羽嘴邊。
岑羽百忙之中就勢咽進一口水,不管不顧地把它吞下去,嗓子里濃湯藥味被沖淡,這才覺得好些。
「岑公子……」
這侍候之人倒是盡職盡責,岑羽緩過勁兒來,沖他擺擺手,「沒事,給我拿顆酸……」
嘴邊張了張,像是意識到什麼,卻又閉上。
侍從巴巴地等著,可左等右等也沒見岑羽說出什麼,便接道,「岑公子說的可是……」反應有些奇怪,「蒜?」
岑羽卻搖了搖頭道,「沒什麼。」又說,「再給我倒杯水罷。」
「是。」
這侍從看了看岑羽,最終還是倒水去。
要說江大人帶回來的這位岑公子,好是好,可怎的……瞧著總有些心不在焉?
其實岑羽也並非心不在焉,只是近日日漸暖,天漸好,覺漸好睡。本來他覺得前幾天剛有些好轉,到這段時日,倦意又席捲重來,幾乎包裹了他的四肢百骸,總覺得有氣無力。
所謂春困。
本想從王府出來以後便可徐徐謀划安身立命之道,可現下這狀況……不由得岑羽不認命,多吃多睡多休息。
他瞥一眼自己的手腕骨,這吃來睡去家裡蹲的,也不見怎麼長肉。都跑到哪裡去了?
想了想,岑羽不由將目光落到自己的肚子上。實在由不得他不嘆氣,這一天天的,好像、真的、那什麼……在變大。
穿越時日已不算短,得知自己懷有身孕時日也漸長,離開王府已有六七日,可岑羽卻無逃出生天之感。
只因肚子里這小東西,還陰魂不散地跟著。且時常用食慾、反胃欲、嘔吐欲、各種欲變著花樣地提醒他——我在這兒呢我在這兒呢。就是想當做啥也沒有,一天起碼會被打斷個三五次的。
在椅子上癱得久了,岑羽覺得老這麼著也不行,於是提議,「去外面走走?」
那淡青衣的侍從自然點頭。
兩人就這麼慢慢悠悠地晃到了院子的門口。
青衣侍從周到地先開了木門,岑羽走到外邊一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門口一條水,村邊綠樹,郭外青山,旁邊屋頭伸出一枝胭脂色的杏花,萬綠從中點點紅,清新有意趣。
這是皇城一處郊野。平時少有人來,附近居處多的是農家之人,鮮少官府中人,更別說王孫貴族。
江寒雪給岑羽安排這麼一個居處,岑羽十分感激。雖然是刷了此身原主的臉,但江寒雪這份情誼,岑羽是記下了。
此處空氣清新,山好水好,十分養人。岑羽偶爾在路上見到一兩個背著竹簍或者扛著鋤頭路過的農夫,別人不認識他,看他兩個經過也會給個笑臉打個招呼,人情味十足。
在這裡住了一段時日,岑羽幾乎隱隱有個錯覺,彷彿從一開始,他就是住在這裡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