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一刀兩段

81.一刀兩段

此為防盜章這是一個極其嚴苛、又極其賢良婉約的盧氏大族中的典型母親。

盧氏家教向來嚴苛,女人不能干預任何政事,而作為盧家的女兒,即便是所謂的「嫡出」——也終是潑出去的水,這裡,沒有任何她盧三說話的餘地,更別說討論朝政家事,議論起兄長的婚姻大事來。

盧氏是從三十四歲開始守的寡。

盧老太爺死後,盧氏作為一名孀寡,一個人拉扯大三個孩子,實屬不易。本該烏油油頭髮,卻早已白了。她講禮節,講面子,性格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總之,她和盧家列祖列宗牌位上貢著的那些先祖女人們的名字無甚區別。人像一尊石雕,卻是活的——活的石雕。

錦繡之事,原先,她還天真想著,能不能用一個婆婆的威嚴和家法去好好教化教化她,改造她——可是,如今看來,怕是徒勞了,不能夠了。

盧氏讓她的賢惠大兒媳婦孟靜嫻給錦繡送了一套衣服首飾去。並讓她好生給錦繡拾掇拾掇,要拾掇得朴樸素素,體體面面——因為,「對峙公堂」、要「三司會審」——她們盧家這最後一絲顏面,卻還是要的。

盧三姑娘癟癟嘴,不再說話。「知道了,母親。」

薔薇花開滿的抄手游廊。錦繡一邊手搖著扇子,一邊嘖嘖搖頭哀聲嘆氣:「唉!今兒的天氣倒好,可惜,還是不能出去了!唉,可惜!真是可惜!」

她把那盧氏讓她穿的衣裙還是穿了。

脫下了那身艷美華服,卸下了盧家人向來覺得輕浮奢逸的金燦燦閃亮亮的耳鐺釵環首飾,現在的這一身,可謂素雅之極,簡潔之極。銀灰蔥白色澤,配以沉香色腰帶,大袖衫襦,和壓邊防止風兒將裙擺吹起來的琅環玉佩——用錦繡的話,這一身,看上去就像跑誰家專門哭喪弔孝穿的。

或許,他們盧家理想中的兒媳模樣,就是邊上站著的這個女人吧?

孟靜嫻微微笑笑,一臉的「賢良淑德」,真是又靜又嫻,人如其名。即使你唾她兩把口水,她還是會裝作不動聲色,靜靜悄悄乖乖揩了就是……不吭聲,不言氣……「唉!活死人吶!活死人!」錦繡嘆。

錦繡……總之她還是穿上了那身衣物,也就是她眼中的「弔喪孝服」。

孟靜嫻說,聲音輕輕地,溫柔地:「弟妹,你膚色好,樣貌好,身形也很不錯,怪道不管什麼樣式色澤的衣物穿在你身上,都很……好看。」

「那你幹嘛不穿?」錦繡莫名其妙。「你長得不是也很好看?」

「我……」孟靜嫻不說話了,垂下長長睫毛。「我是個寡婦!」終於,過了半晌,她又才抬起眼,示以錦繡溫婉地、很是欽羨的微笑。「所以,有些時候……我還是挺羨慕你的,弟妹。」

錦繡換了衣裙首飾,或許,是心裡有愧,某些事上,她拎得清。又或許是,邊上這個對她說「有時候,我其實挺羨慕你」的女人,孟靜嫻。

通往盧家大宅會客花廳的路其實有點遠。孟靜嫻走了——女子不能見外男,更別說是她一個年輕寡婦,別說是錦繡這檔子風月花邊的旖旎爛事兒。陽光照射過庭院走廊,盧信良一直負手走在錦繡的最前頭,穿一件綉山水花紋的青羅官袍,纏枝花卉玉金帶,頭戴皂紗折上巾……風吹著他的寬袍袂袖,男人的一張臉映著邊上的粉色薔薇,當真是春風幾度,玉人畫樓。

「小、小姐……您、您怎麼還笑得出來?」

走著走著,突然,一邊兒的侍女春兒時不時抬頭看看錦繡,又看看前面男子,她的姑爺。

春兒輕輕扯了扯錦繡搖著扇子的手和衣袖,「小、小姐……您、您沒事兒吧?」

錦繡驀然地一怔,這才想起什麼,忙把扇子往臉上一掩,佯裝假哭起來:「春兒……怎麼辦?你小姐我現在要被拿去浸豬籠騎木驢了……嚶嚶嚶……怎麼辦?」然後,又是哭,越發裝得上頭,拿起帕子,甚還擦起臉上擠都擠不出的金豆子來。

春兒越發顯得尷尬:「小姐,小姐……」正臉紅耳赤,不知說什麼好。

突然,走在前面的男子驀地把腳步一頓。

盧信良似回頭,也沒回頭:「放心吧,即使要受罰要浸豬籠,也該是本相才是,還輪不到你的頭上。」

然後,嘴角冷冷一翹,又走。

錦繡挑挑眉,然後,越發裝傻充愣起來,故作無知而天真地:「怎麼了,相公?——難道說,你也幹了那偷雞摸狗,見不得人的張生跳牆淫/浪之事啊?」她咧著嘴,笑,很感興趣。

「哼!」

盧信良冷哼一聲,便不再理她。

錦繡是當今皇帝的表親,其實盧信良的意思,是,即使放眼整個京城,把誰浸了,都沒人敢動到你葉大姑娘的頭上。不過,那冷哼依舊仔細聽才聽得見似的,像是覺得非常掉價。便不再吭聲,表情漠然而麻木地,越發走得快了。

盧府會客的地方在正院後面的一偌大官廳,兩邊是東西樓。栽以翠竹,種以綠松。據說來要找錦繡討個說法的那什麼張舍早就來了,和他父親吏部右侍郎一道。兩父子從辰時坐到巳時,足足好幾個時辰。有丫鬟為他們上著茶,不失大家禮數地,一一擺出茶具茶瓷,燒了水,最後奉上。而張舍本人倒沒什麼,但他老父吏部右侍郎的臉卻一直是冰著冷著的。

最後,錦繡一邊打呵欠,一邊搖著紈扇提裙邁過客廳門檻——因風大,盧老太太吩咐的,不管怎麼樣,要拿個面巾給錦繡罩一罩,身為盧家女人,即便她名聲再怎麼臟污,這唯一的臉面,也是好要。

而那風吹起了錦繡的白紗面巾,錦繡再次懶洋洋打個大呵欠,正要用手掩一掩。

忽然,就在這時——

「錦、錦、錦繡……你、你來了啊……」

一陣顫顫激動的聲音。

錦繡把頭輕輕地一抬,然後,她看見了一個人。

就像是一隻狗望著垂涎已久的香噴噴肉饃饃,卻又害怕那肉饃饃里藏有劇毒……他喊著錦繡,望著錦繡。雙腿哆嗦不穩,椅上搖搖站起。

是的,就是張舍!

說錦繡「勾引」了他,害得他如今身敗名類、妻離子散后,又被錦繡凄慘拋棄的吏部右侍郎的大公子——

張舍!

夢中的他,如坐定老僧,面對美人的勾引誘惑始終堅如磐石,穩然不動。可是,當夢裡的錦繡於他多次數番的挑逗引誘,花招百出——如,先斜靠在他的懷裡肩側,不斷舔舐他的耳廓,又「嗯唔」的一兩聲,如黃鸝瀝瀝的嬌媚婉轉之吟,或是拿酒灌他——如自己先端了杯子輕輕地喝抿上兩口,然後,再俯在盧信良身上,一點一點將那檀口裡的酒水渡入他的口中——盧信良終是額上青筋綳起,將錦繡往軟塌上使勁兒、拚命地、瀉火似地一壓——狠狠地一壓——

「碰」地一聲!

盧信良怒火中燒,一伸手,將擱置在床頭的水杯一摔——

當然,這時的盧信良也是已經醒了。

夢中的醜態,錦繡讓他所展現出來的醜態——讓盧信良感覺無比的憤怒和暴躁。

「來人!」他喊了一聲。「相爺——」小廝進來。盧信良吩咐說道:「去!幫我兌一桶冷水過來,水要越涼越好,越冰越好,本相要沐浴……」「冷、冷水?沐浴?——現、現在嗎?」小廝感到莫名其妙。最後,終是去了。

盧信良將自己的身體浸泡在那冰如寒窖的浴桶里。輕「呲」地一聲,皮膚在漫入浴桶冷水的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每一個毛孔都在逐漸地收縮以及冷靜起來。

最開始,盧信良將自己與錦繡的那番夢境醜態完全歸咎於錦繡本人——他娘子的本人。

若非錦繡聲名風流浮浪,若非她素日里那些我行我素、極為張揚、不受一絲規矩禮教的言行舉止,那麼,想盧信良他自己——又何曾做過這種令他無比窩火羞恥的淫/浪春夢。

是的,夢裡的醜態,真是難看極了。

他把那個女人壓著——也就是錦繡——他讓她在自己身下說什麼就說什麼,比如,「相公你真棒」,「相公好厲害」、「相公你能不能別在這樣折騰奴家了」……

盧信良「呼」地一聲。

終於終於,他這才發現,其實,於這夢裡的無恥淫/穢來說,真正身心操守品行有問題的何止是她錦繡?

不,不是。

是他自己。

是盧信良到底心有雜念,或許是對錦繡有什麼雜念也未可知。張氏父子來找的時候,那天,兩個人一場夫唱婦隨之後,錦繡親親熱熱挽著盧信良的胳膊肘,說:「這,你們可都瞧見了,我本來是想道歉來著,可我相公不允啊……」當時,一陣香氣猛烈眩暈撲鼻而來,當然,這是錦繡的香。盧信良就那麼流星般劃過短短的一剎那間,他的心,很是輕微,很是細潤,很是不知所覺、猶如一顆沙漏似地跳了那麼一下。盧信良當時並沒有察覺。

終於,泡完了澡,盧信良整冠著帶,表情嚴肅且一絲不苟地,又在孔老聖人的畫像跟前兒拜了兩拜。

「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若要修身,必須摒棄雜念,若要摒棄雜念,必須先正式雜念……」

盧信良決定要「格物」。

從這一刻起,盧信良決定,若要窮極天理滅盡人慾,首先,就要正式這「慾念」兩字。

錦繡,自然是那「邪惡的欲」。

女人越「爛」,他越是不能放棄。

朝堂之事,一亂塗地。錯綜複雜,雨零星亂。盧信良在心裡給自己打了個賭。這女人,猶如治國治亂。若是連區區一個女子也無法虧正治好,那他的那些家國大事,更無法談起。

當然,而盧信良首先所要「格」的這物——就是那個於夢中頻頻引誘他、讓他醜態畢露、慾念邪生的京城大美人兒,他的老婆,葉錦繡。

……

錦繡笑:「我說我的相公,官人,郎君,盧大相爺——你口裡所說的什麼『言辭信,動作莊,衣冠正』,到底你是看不慣我這著裝形貌呢?還是想藉機輕薄調戲調戲我這良家婦女一番,嗯?」

決定不再潑貓似地和他掙扎抗拒下去。

錦繡眯著眼,頭和身子微微後仰。兩手向後撐著腰際兩邊矮凳,舒舒服服,乾脆以一種享受姿態,享受著這男人表情嚴肅一絲不苟地所謂地要給她「整衣冠」——也就是穿鞋。

男人手剛剛套好繡鞋後跟兒。

盧信良動作一頓。

與此同時,其他的那幾個人——他的恩師葉子安,年輕寡婦孟靜嫻,還有早氣得牙根痒痒的盧三姑娘……他們,全都表情各異站在那兒說不出話來。葉子安笑笑說:「唉!如今老朽是老了,多走兩步也就不行了,腿酸得很,還是早點回屋裡喝喝茶就好……」向孟靜嫻和盧三點點頭,走了。因葉子安是這裡常客,又是盧信良的老師,所以,無所謂女子避不避嫌的問題。盧三姑娘盧信貞剛要說:「老師,你先不慌著走啊?」驀然地偏頭一看,正好看見的——就是錦繡那副眯著眼舒舒服服讓男人——也就是他二哥給她穿鞋的姿態。那副畫面,簡直讓盧三的肺都快氣炸了。「二、二——」正要嚷,忙被邊上的孟靜嫻遞了個眼色。孟靜嫻扯扯她的衣袖,然後又扭頭看了看就像一個跪慣了搓衣板的男人、正給他娘子下跪道歉一般,嘴裡忍不住微微有點好笑,又道:「走了!走了!咱們快走吧!」意思是,人家兩口子的事兒,咱們在這裡瞎攪和什麼……就這樣,人都走了,連丫鬟、甚至連春兒也不聲不吭地退開了。

錦繡還不罷休,揚揚眉,又冷哼:「這吃『豆腐』已經吃了兩回吧,相爺?——我說,明人不做暗事兒,盧大相爺,你就不能明著來嗎?——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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