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打葉(二)
胡成仙感覺自己要被巫丑養成個球了,每天除了吃就是喝,然後睡。正常狀態下她不介意被敵人養肥待殺,但是現在是非正常狀態——因為巫丑給她弄了個籠子。
這個籠子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鐵柵欄筒,而是一個房間。
「外面太過危險,我總不能讓這樣的你獨自出去。」
這是巫丑的原話,問題是你也不帶我出去也不讓別人帶我出去啊,胡成仙鬱悶地不行,不出去就代表無法獲得逃生路線。巫丑所在的房間實在太閉塞,天天連個外人都見不到。
我還有媳婦在外面干著急呢,胡成仙再次跟昔日好友商量。
「總得讓我晒晒太陽。」
巫丑打開了窗戶,陽光照在寬大平坦鋪了薄墊子的桌子上,胡成仙被挪了個位置曬太陽。
「……」
「讓我看看現在大荒的樣子。」胡成仙曬著太陽繼續道。
「沒有以前好看,等我連通了五界,給你看一個新的大荒。」巫丑回到窗邊摘了一朵紅色的小花,放在胡成仙身前。
胡成仙撇了那花一眼:「好看就摘下來看嗎?花不疼嗎?跟你說了多少次……」
她說著說著閉上嘴,因為巫丑輕輕地笑起來,越笑聲音越大。老實說,五天了,她很少聽見巫丑笑,這會不知道哪句話戳到了她的笑點。
「特意種來入葯的,養神安眠,一會我將它入葯。你當年修復的藥典還在這裡,你要不要看,我怕你嫌悶。」巫丑將花拿走。
胡成仙嘆了口氣:「你知道我悶就把我放出去,我調幾味葯休養一下身子,難道你喜歡看我弱不禁風的樣子?」
巫丑一時陷入沉默,胡成仙繼續道:「我那麼喜歡在外面玩,你不是不知道,你把我關在這裡,我只能憋悶到死,就算養寵物也沒有這麼養的。」
巫丑突然開口,聲音有些沙啞:「我沒有把你當做寵物,也從來不想關你在這裡,只是現在戰亂時期,外面確實很危險,你在我這裡可以安心調養身子,如果你想出去轉,為什麼不能等等呢,很快我就能給你一個平穩的世界,一個更大更廣的世界。」
胡成仙總覺得這兩天她在對自己表白,一個以世界相許的政治野心家,說這些話難道不是表達最深切的愛意?
作為一名過來人,她實在無法忽視這一點,之所以一直假裝不知道,是因為這個結果太難以接受。當年胡鴻珠與巫丑情誼深厚,因為墨風華而崩斷,其中恨意夾雜了多少失望又如何說得清楚。
如今她舉兵入侵,縱然自己無視國別,也無法眼睜睜看著她傷害自己的朋友親人。偏偏她又如此對待自己,她若真是愛慕自己……自己就利用她的心意達成目的?
胡成仙一瞬間陷入猶豫,但很快醒轉過來,既然是感情,那便用對待感情的方法了結,完成此事再談別的。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她對巫丑尚存一絲欣賞和同情。
因而在利用巫丑的感情和排除感情因素兩條路上,她選了后一條,雖然逃亡模式有可能從簡單變成了困難,但她講求依存本心,這樣做她無愧於心。
「廣芃,我叫你的名字是因為我還記得我們的當初,你讓我幫你取字,我送你廣芃,是希望你像參天大樹無邊茂草那樣恣意生長,希望你擺脫那些愚蠢人的鄙視和孤立。明珠無法蒙塵,何況皓月,我讚歎你的才能你的頭腦,卻從來沒想要你用這些來攫取世界,控制世界,污染世界!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你認為我在污染世界?你以前從來不會這樣想我。我以為千年的時間很短,對你來說卻很長。你活了已經三次,有沒有忘記我?或者說你還記得多少我?」
胡成仙一噎,隨即反擊道:「你原來也不曾這樣對我說,千年的時間不短,變的只是我嗎?你跟我說你敬重世界,敬重大荒,敬重神明,敬重萬物!因此我才跟你修復一冊冊典籍,不懼繁雜辛苦,我看中你胸懷看中你生長的方向,可現在呢?你入侵五界,別說五界生靈,大荒又死了多少人!傷了多少靈魂!這是你要的敬重世界?」
巫丑伏下身子,雙臂按在桌子兩側,將胡成仙攏在其中,居高臨下道:「你為什麼一直沒有耐心等我!我會創造你想要的世界給你看的,你現在看到了,我不僅有大荒,我還有五界,我還會有更多的世界,你想要什麼,我都能做到!你想要他們好,我就讓他們好,你想要他們生,我就要他們生!這樣不好嗎?」
胡成仙揚起頭:「首先,你退後說話,我這樣看你脖子疼,其次別把鍋甩我身上,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你這麼做!」
巫丑後退幾步,哐當一聲倚在葯架上,青青藍藍滿是圖案的臉上好像被海水洗過,濕濕沉沉:「對,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跟你說這個,你就當我從沒提過這些,好好休養,我過幾天再來看你。」
說著她直起身子,看也不看胡成仙,匆匆忙忙走出屋子,紫黑色的雕花木門在眼前忽得合上。
屋子裡再次陷入寂靜,胡成仙盯著木門一陣出神,上面的雕花叫奪生花,花絲細長,舒舒捲卷,血紅鮮艷,極美但劇毒,聞之則死,古籍里叫它渡生,她給巫丑說這花叫奪生,採集的時候千萬小心,接著她又說了一句廢話:霸道至極,奪人心魄,沒有什麼比它更美了。
巫丑把它刻在了門上,不僅刻在門上,還雕在了窗欞、桌角,處處可以裝飾的地方,好像她無論做什麼都能看到那些奪生。
原來如此,胡成仙閉上眼睛,她的設想得到了驗證,巫丑的確對她有了特殊的情意,比友情更複雜濃重的情意,而且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是她前世生性散漫跳脫,不懂□□,又一顆心都在墨風華身上,所以一直沒有察覺,不過細想,當年巫丑也從來沒有對她這樣表白過。
那千年前,墨風華蠻橫不講理地強行要她離開大荒,是不是因為發現了巫丑的異常?
還有,這是神木之地,神木是這裡最高等的圖騰,為什麼她在這間房子里沒有看到一絲關於神木的東西。
之前還看到巫丑有過神木面具,現在竟然也見不到,好像巫丑故意將神木做成的東西與她避開,她緊皺眉頭,有什麼東西,極其重要的東西好像被她遺忘了。當年她與墨風華和巫丑三人來到神木之地,盜取七種靈藥,巫丑和墨風華被神木和巫女打成重傷,是自己醫好了她們,可是為什麼回憶起神木的樣子,卻那樣模糊。
胡成仙思索片刻,走到桌邊,縱身一躍……滾了下去,她痛呼一聲站起來,這身子真的太弱了。
無論如何,這次對話還是取得進展的,比如巫丑走了,她有了片刻的機會,可以調些強生護身的葯,也可以出去看看。
喜歡這種心情,從來無始無終,就像她對方如風,初見沒有心動,等再睜眼,已經是某一日早上的相擁共見天明。
但是有了喜歡的人,便想跟她在一起,這種**強烈地幾乎可以衝破一切屏障,換做誰身上都是一樣。
巫丑做得出發動戰爭這種事情,她就不會因為自己的拒絕而放手。
自己肯定要走,現在只擔心,我的將軍,你又在哪裡受苦?還有多遠能牽到我的手?亂世傾情,所有活著的生靈都在這紅塵里滾,無論她是仙還是神,世界我不想要,方寸我也守不了,我只想要你一個人,與我共渡今生。
我想我做得到。
胡成仙撥開門,像一團黃色的綢緞,滑入碧綠森然的神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