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打葉(三)
一旦有了目標,行動就會變得快速有效,方如風確定自己要去神木之地,便一路向前。
有蔣林月在,一路有驚無險,走得還算順利。只可惜,神木之地她很難潛進去,一來神木之地是座孤島,四面環水,水中種滿了她記憶中不能碰的東西,沒有對應解藥休想渡河,二來神木就是這個地方最大的守衛,她一旦進去就會被神木發現,從而打草驚蛇。
如果能有人引路就好了,那些巫女身上一定有可以蒙蔽過關的東西。
終於被她等來了機會,神木之地是大巫們靜修的地方,人煙罕至,有出入的也是一兩個巫女,如今,竟然來了一隊,二十個!
她們騎著白鹿緩緩而行,頭髮偏在一側用白色小花編織束好,臉上統一帶著青銅色面具,脖子上掛著黑色菱形的石頭,米黃色短袍用棕色的皮質腰帶緊緊地勒著,穿著半長的褲子,褲腳收在靴子里,靴子一水的棕色,腰板挺直,雙臂收攏,帶著些微的凜然肅殺,行動整齊有序。
與她看到的其他巫女有些不同,這些更像是上過戰場的戰士。方如風加了小心,仔細觀察片刻,選中最末尾一個身材有些矮小,微微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巫女。
「動手!」方如風一聲令下,蔣林月忽得從虛空中現身,抓住後面那名巫女瞬間將她擒回樹上。
方如風所在的樹冠距離下面路過的巫女隊伍約有百米,她只要使用障眼法代替原來的巫女,在她進入神木之地之前,等蔣林月將巫女身上的一應信物傳給她就好。
然而還沒等蔣林月將她送到巫女隊伍里,就聽見被蔣林月抓在手裡本應該被打暈的巫女驚喜地「咦」了一聲。
方如風出手如電,雙指點向她的額頭,還沒到,就見對方唰地一下把面具摘了下來。
黑紅色靈力在指尖迸射,只差分毫便刺進那女子晶瑩的額頭,方如風一見那女子的面容,硬生生停止動作。
「哈哈哈,」那女子笑了兩聲,臉上歡喜地跟見了親人似的,「幾天不見,你就不記得我啦,我是你媳婦的愛慕者啊。」
方如風:「……」還不如戳死她。竟然是白鳳,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
誰能告訴我,她為什麼假裝自己是普通巫女,走在隊伍最末尾!
這是一個前鋒官,一個將領,一個帶隊者應有的行為嗎!
算了,不跟這個女人計較這些,方如風冷笑一聲手指向前一遞,尖銳的黑紅色在白鳳額頭刺進去,白鳳「啊」地一聲張大嘴巴,眼睛瞪得跟魚眼似的,「你真要殺我!」
方如風毫不客氣地叫蔣林月按住她,這不廢話,兩軍對壘,你是敵酋,落在我手,不殺你殺誰!
白鳳一見對方不講一絲人情,知道她跟胡鴻珠不是一個類型,立刻掙紮起來,對著旁邊的蔣林月一口氣吐了三個小巫咒,頭頂樹葉晃動噼里啪啦砸下幾團水珠,蔣林月忽然身子一冷,手上便慢了半拍,兩團紅綠色影子在眼角一晃,蔣林月還沒看清那是個什麼東西,就被白鳳掙脫出來。
「我可不是只會血咒。」白鳳嘿嘿一聲,摸了摸肩膀和脖子——剛剛躲得太慢,還是被那個黑皮子的禽獸弄傷了。
她抬起手,手指肚上全是脖子上的血,紅艷艷的,頓時把牙一咬:「就你這樣對我,你還想跟我進神木之地,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把巫丑喊出來!」
方如風喚出靈劍的動作做了一半:「……」誰能告訴我,對方這究竟是什麼反應?不動手動口?
她瞬間想通,是的,以白鳳的水準,她短時間內殺掉她不可能,最好的機會剛剛已經失去,她大肆與白鳳爭鬥只會引來巫丑。
「你想怎麼樣?」方如風收起靈劍,提在手邊。
白鳳憤恨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臉,還好臉沒事:「你對著我這樣一張臉都能下得去手?」
方如風沒說話,皺著眉頭盯著她,用眼神表示你最好少說廢話。
白鳳白了她一眼,梗著脖子掏出一包藥粉,細細地灑在脖子上,然後就著自己的血畫了個治癒咒,疼得她心直抽抽,直到看到方如風表情實在不耐煩,又要拔劍,這才把東西一收,挑眉道:
「枉費我跟你長得這麼像,你對著我這張臉竟然也能下得去手,我小時候——我是指還沒做到大巫的時候,巫丑就覺得我是你的血親,你說你對著自己的兄弟姐妹就這麼下得去手?」
「……」誰跟你兄弟姐妹,一來我是獨生子,二來就算墨風華,對著現任女帝墨風傲,也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有什麼話快說!」
白鳳「嘖」了一聲,「要麼說你這人無趣,也不知道胡鴻珠看中了你哪一點,那麼一個美人,就糟蹋你手裡了,我……」
話未說完,方如風的劍尖抵上了她的喉嚨,白鳳看了她一眼,輕咳一聲:「也不是不能閉嘴,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方如風將劍尖向前遞了遞,冰涼的觸覺讓白鳳長長的吸了一口氣:「五界的靈劍!真棒!別,我還沒說完,你只要答應我將巫丑變成個狐狸,我就幫你進去。」
說完她抿嘴一笑,眼睛里全是細細碎碎的陽光,反射著明明滅滅抓不住的心思和算計。
方如風徹底無語,這是個什麼玩意兒!臨陣脫逃不說,還叛國投敵!這種人如果在自己軍隊里,活不過一個時辰!
「哼,她變不變狐狸我不知道,但你若能幫我進去,我就能幫你對付她。」
白鳳「哈」了一聲,「你對付她不是應當的么,我不跟你搶人已經夠謙讓了,巫丑么,你不僅要全力以對,還得讓她沒有還手之力!」
方如風:「……好!」不管什麼原因,敵人內鬥她樂見其成,只是白鳳此人喜怒無常,性情偏激,她必須小心以對。
當下白鳳樂滋滋地跳下樹,樹下不遠處停著一列隊伍,巫女們悠然地坐在白鹿上,一點兒騷動都沒有,好像見怪不怪。她走到隊伍末尾,跟臨近的巫女說了幾句話,一會捧著那巫女的衣物首飾走過來。
「身高跟你正合適,穿上這套衣服,戴上面具只要你不使用靈力,誰也認不出你。」
方如風看了她一眼,默默地套上衣服。
沒有人理會為什麼途中突然換人,就像她們來的時候懷裡抱著十九隻狐狸,而半路上都被白大人以各種理由放走一樣,她們只覺得身子底下的白鹿忽然一陣躁動,就像遇到兇殘野獸那樣的躁動,但是她們並沒有聽到白大人的進一步命令,於是只好俯下身子安撫。
方如風收斂再收斂,直到自己身子底下的白鹿被白鳳餵了葯,才順利加入敵人內部——被敵軍首領邀請。
神木之地,高高的樹冠上,巫丑坐在頂端的樹屋居高臨下地看著地面上的一切,從波光粼粼到樹海漫漫,從巫女們的竊竊私語到小狐狸的靜默行進。
寬大的麻布袍子像一塊樹皮,在身上翻來翻去,讓她很有扯下來丟掉的**,她揪著袖子,越抓越緊,直到那粗糲的布料緊緊地勒住手腕。
胡鴻珠當年說她們走得是一條很艱苦的路,錦衣玉食是沒有的,不是因為她們拿不到,而是因為她們沒時間去享受。她問自己,覺得苦不苦。
現在她很想回答胡鴻珠:不苦,穿什麼吃什麼又有什麼所謂,只要能看見你,只要能聽見你的聲音,只要能跟你一起做有意義的事,不,跟你做的所有事都有意義。
現在想來,那些野外的風餐露宿和懸崖探路都成了美好的回憶。
再也回不去了。她緊緊地抓著袖子,手心裡的汗讓布料一點一點滑出去,細長的皺褶出現在袖口,她輕輕地將它撫平,繼續看著遠方。
遠方有她看不見的屏障。明明都是天地之間的生靈,明明我說的話你能聽懂,你說的話我也愛聽,為什麼我們不能在一起?
好像世間有太多不可以,所以我才想做那個說了可以就可以的人。
也許因為活得太久,太無聊,她忽然笑了笑,不遠處的一行白鹿想一行白蟻緩緩行進,整齊的隊伍,靜默的行進,這是白鳳。
不僅是白鳳,還有一位意外來客。
巫丑靜靜地看著隊伍末尾,那人長身玉立,端正挺拔,冷傲如鐵,與千年前一般無二,就算穿了巫女的衣服,戴了巫女的面具,也遮不住滿身的腥氣和滿手的人命。
真不知這樣的她與現在的我,又有什麼不同,巫丑冷哼一聲向樹下走去。
你看,胡鴻珠,是她來找我的,這回可不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