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打葉(四)
神木之地大得不像一個世界,而像是一層一層的世界被橫切拼接,介面完美而隱秘,讓人無所察覺。那是大荒無數人日夜眺望的地方,是神明的暫居地,是巫女的修行地,是大荒的能量之源、潔凈之和安全之源,是大荒的中心。
遠遠地在水上就能夠聞到來自神木之地的清新氣息,淡淡地像無法捕捉的飛煙,讓人心生安寧。
這是個修行的好地方,方如風踏入地面,腳下泥土微微濕潤,落葉在泥土中重疊,黃綠相間,像一層層被切割過的波浪,忽然一群人走過,波浪就被從上到下壓成了埋了很多顏色的畫。
色彩繽紛和新鮮勃發不足以形容此時的所見,方如風如此不在意美的人都忍不住被震撼,一眼一眼,那衝擊心神的明麗祥和像是要撲進她的口鼻里,留在她的心肺中。
鮮艷的花,在枝頭輕輕地翹著頭,開了的爭先恐後地欣賞自己,沒開的驕傲地傍在枝頭俏皮地擰著身子。綠色的絲絛,像掛了翡翠,在粗壯的樹榦上高高低低地垂落,隔開看向下一個世界的目光。
繞過碧綠藤蔓,是一隻紅紫和藍綠色的長長的飛禽,她有狹長的鳳眼和尖尖的喙,尾部的長羽逶迤在樹榦上,長羽側面的細長柔毛洒洒落落像日光下金色的流蘇。聽見眾人的腳步聲,她轉過頭,瞟了眾人一眼,眼神中竟然流露出了像人一樣的高傲和無視。
方如風有些愕然,正皺眉收回視線,忽見不遠處一道白光,飛快地衝到隊伍前面,前面兩名巫女開口輕喝:「小心,是白大人覲見!」
隨著話聲,那白光現出身形,原來是一隻小巧的白鹿,與她們身下所騎甚為相似,只不過那白鹿的角要更長更高也更……沒用。
自己身下的白鹿腳步穩健,後背結實,行走有力,頭部雖然有角卻扁平如刀削一般,且很短,這樣的坐騎最適合上戰場。眼前這個帶著華麗樹杈一樣鹿角的東西,估計上了就是個死。尤其是那鹿角上還掛了什麼,叮叮噹噹的小石頭?
「巫丑的接引神獸,她知道我們來了。」白鳳說著抬手打了個響指。
隊伍重新整肅,那掛著石頭的白鹿親昵地蹭了蹭前面巫女身下的白鹿,忽然抬頭看向方如風的方向。
方如風:「……」
自己好像一直不受小動物待見,更別說靈覺敏銳的神獸一類。
那掛著石頭的白鹿快速走過來,被白鳳一把薅住鹿角:「哎水芷看見本大人不知道行禮?」
那白鹿連忙止住腳步對著她點了點頭,頭上的青青白白小石子晃晃蕩盪,聲音脆響。
「不行,不好看,再來一遍。」
那白鹿連忙又點頭,白鳳皺著眉:「不好看,說不定給你放點血就好看了。」
那白鹿迅速點著頭,白鳳「嘖」了一聲:「放哪個地方好呢,你這麼愛惜自己的皮毛。」
那白鹿驚恐地後退一步,白鳳連忙伸手:「別走啊水芷,還靠你引路呢!巫丑大人不是讓你在這裡引路。」
那白鹿連忙后跳一步躲開她的魔爪,看了一眼方如風又看了一眼白鳳,最後一步三回頭地轉過身,跑到了隊伍前面。
白鳳提著韁繩長嘆一口氣:「幹嘛這樣對我呢水芷,我如此期盼見你一面,你卻一刻也不想在我身邊,傷透心了。」聲音哀哀怨怨戚戚婉婉,好像真有這麼回事兒似的。
前面那頭鹿聞言走得更快,好像要跑。領頭的巫女連忙催動身下白鹿,所有人一路小跑起來,在茂密的森林,好像被大灰狼驚到的兔子,慌不擇路地飛奔,頂了一身的草漿花汁。
巫丑正坐在一棵樹邊雕刻面具,就聽不遠處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響起,她抬起頭,便見水芷大長腿輕輕一躍,跨過矮木叢,撲到她身邊,角上掛著的小石頭晃成一團,委屈地一雙大眼水汪汪。
巫丑站起來:「……」肯定又是白鳳,只有她這麼有閑心。
不一會,跑成一串兒的白鹿在不遠處停下來,十幾名年輕漂亮的巫女下了坐騎,安靜地站在對面,微垂著頭,向著自己施禮。
白鳳笑眯眯地提著裙子走過來:「巫丑大人原來在忙這個,總也見不到你,也不見你回復,我只好親自來了,神木面具,是給我的嗎?」
巫丑忙把面具收進袋子里,跟防賊似的盯著她:「我不是已經答應你去行戰界了,你還來這裡做什麼?」
白鳳四處瞟了瞟,見此處安靜地有些異常,不由得皺了皺眉,乾笑幾聲:「我這不是來跟我的漂亮美人道個別嘛,此去一別,不知什麼時候能見她,長夜漫漫的,說不定倒在誰的槍下,要去也應該去蕪華界嘛。」
「巫咸和巫禮去蕪華界了。」巫丑淡淡地說。
「那我的美人……」白鳳忙道。
巫丑看著她,眼神似乎又飄到了她身後的那群巫女身上:「我這裡沒有你要的美人,給你一個機會,現在立刻離開這裡。」
白鳳笑吟吟的臉忽然變得有些嚴肅,仔細看對面,巫丑的臉上淡漠中帶著一絲冷笑,她心裡咯噔一下,不由得後退兩步:「巫首大人你這樣……我好害怕。」
巫丑從樹的陰影里緩緩走出:「你也可以做巫首。」
白鳳一怔,巫丑徑直越過她走向對面:「這麼大的功勞,哪個巫比得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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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成仙有點蒙蔽,她覺得自己好像走進了一個電影,那個電影還是個鬼片。
原本她走出來是想初步探探路,順便遇見點兒靈藥,畢竟這裡靈藥種類繁多、質量上乘,當年的些許記憶還在。
神木之地不是一個人住的地方,也不是一群人分割住的地方,它更像是一塊自由地,收留了諸多巫女,而巫女對神木之地的態度也是敬重有加,從不肯過多改變什麼,她一路走一路回憶順利地很,只除了腦子裡的鬼叫。
而且那鬼叫很高級,不是某一種聲音進入耳朵,而是印在腦子裡的內容,像回憶,夾雜在自己對周圍的記憶提取中。
「這裡,在這裡。」如果那句話能說出口的話,它一定是這個意思。
有東西在呼喚她,而且直接作用於心神,讓她無法拒絕。
她路過傳說中的聖泉,趴石頭邊兒舔了兩口,找到了魚竿花和沙元草,也是養神安心的,因為沒有工具也沒有手腳,只能生嚼,土腥味兒和苦澀辣得她鼻尖疼,她吃了好幾種讓自己更加強壯更加冷靜的東西,然而沒有用。
四隻小爪子就跟被線牽著似的往叢林深處走,而那個方向,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心有餘悸。
她走得很安靜,一開始四處亂轉,處處碰到部落圖騰里的神獸,兇惡的、溫和的,她小心地避讓著,後來就一隻也看不見了。
大事不妙,她這樣在心底想著,巫丑是肯定不會這樣隱秘地折騰自己的,肯定另有隱情,神木之地誰還敢駁巫丑的面子?
「阿丑!廣芃!」她大喊道,心想從敵人手裡逃出來還得靠敵人來救,這活兒幹得可真好。要讓她找出到底誰在搗鬼,一定不放過他。
沒人回應。胡成仙更鬱悶了,連喊幾聲,沒人應,而前面的路卻越走越窄,頭頂枝葉愈加茂密,光線也越來越暗。
這不是能發生快樂事情的背景,胡成仙腦子裡閃過一千種方法用來保護自己,但是……一樣也使不出來,需要靈力的、巫力的、體力的,她一樣都做不到。
如果實在能拉出來說說,出生不到二十天的真小狐狸的爪子和牙齒算嗎?
聽天由命了,將軍令你可要好好的,關鍵時刻一定要自覺飛過來!全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