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蠶豆花

4.蠶豆花

?三妞彷彿沒聽見,夾塊排骨悶頭啃,那專心致志的小表情,噎的段守義嘟囔:「我就不該買菜過來。」

「說得好像你沒吃似的。」三妞瞥一眼他面前的骨頭,嫌棄道:「大姐,姐夫今天是不是又沒吃早飯?每次來咱家一個人吃的比我和爹娘、二姐加一塊都多。」

「咳,你姐夫是給你面子。」大妮一本正經道:「要不是你做飯,他的胃口可沒這麼好。對了,有句話叫什麼來著?」

「秀色可餐。」段守義順嘴接道:「沖咱家三妞這張臉,我也能多吃兩海碗麵條。」

「不好意思,每人一碗。」三妞喝口熱水,繼續說:「我跟你講,下次再吃這麼多,自帶米面,我家窮,禁不起你每次敞開肚皮吃。」

「小氣鬼,我哪次來不帶口糧。」段守義咽下麵條,沖她抬抬下巴,「不開玩笑,真沒了?」

丁春花說:「沒有了,三妞說麵條現做現吃才好吃,等下回讓三妞給你做兩碗。」

「他又不幹活,吃那麼多幹麼。」三妞把菜盆推到他爹娘面前,「你們也別只吃肉,小心吃多上火——便秘。」

「杜三妞!」二丫看了看筷子上的排骨,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我們正在吃飯,能不能別這麼噁心人。」

「我又沒讓你聽。」三妞突然想到的,二丫不提也沒人會再回味一遍她的話,「娘,吃雪裡紅。」雪裡紅便是芥菜,丁春花年底在門口灑一點種子,現在就可以吃了,「大姐,下午走的時候拿點。」

「下午可能走不了了。」杜發財突然開口。

三妞猛地抬頭,「為什麼?」話音落下看到她爹指著她身後,回過頭,不禁睜大眼,「下,下雪了?」起身就往外走,米粒大的雪花隨之落在她手上,瞬間融化,「什麼時候下的,不是打過春了嗎?」

「年前不冷,我就覺得年後得下雪。」丁春花很淡定,邊吃菜邊對大妮說:「等不下再回去,閨女晚上見不著你該哭了。妞,回來,雪有什麼好看的,趕緊吃飯。」

雪的確沒啥好看。三妞前世生活在北方,每到農曆十月份必會下雪,鵝毛大雪三不五時地來一場。今生她剛出生那年冬天遇到一場大雪,三妞一度懷疑她這輩子還是在北方,後來才明白,詩人筆下溫暖如春的江南,是使用了比喻修辭手法。

三妞回身坐下來,發現一盆排骨見底了,抿抿嘴角,眼睛彎彎,「大姐夫,排骨好吃吧?」

「好吃。」段守義忙不迭點頭。

去年吃鯽魚燉豆腐的時候,大半盆吃完了段守義還嘴硬,自打那次起他每次來杜家村,三妞都會親自下廚,幾個月過去段守義幾乎沒吃到重樣的菜。偏偏三妞不告訴他怎麼做的,還不許別人講,段守義別提多後悔了。

三妞說:「其實很好做,放篦子上蒸熟就好了。」

「你當他沒試過啊。」杜大妮柔柔的笑道:「上次在家吃過回去他就讓廚子試著做,結果…」看丈夫一眼,段守義忍不住捂臉,「妞啊,大妮給你做的衣服,是我去買的布。」

「你身上有多少錢?」三妞歪著腦袋,不答反問。

段守義剛想問她什麼意思,話到嘴邊:「有一塊銀角子,大概半兩。」說著話掏出荷包,對上三妞投過來的視線,段守義心中一動,有點不敢相信,「你要?」

「三妞!」知女莫若母,丁春花陡然拔高聲音,「我看你敢拿你姐夫的錢!?」

「親兄弟還明算賬呢。」三妞梗著脖子道:「娘,別嚇唬我。大姐夫可是和咱們隔一層,我告訴他怎麼做清蒸排骨,他家廚子立馬能做出清蒸魚,要他半兩銀子,姐夫,你自個說,多嗎?」

「不多,不多。」段守義被三妞有意無意吊著半年,算是服了他小姨子。甭說一塊銀角子,即便三妞張口要一錠銀子,段守義也去給她借來,誰讓三妞太聰明,膽子大,什麼東西都敢往菜裡面放呢。

三妞伸手接過荷包,不顧爹娘瞪眼,不看兩個姐姐震驚的表情,「還是姐夫上道,等著,我去把方子寫下來,買一送一,再送你一種調料,做什麼都可以放。」

「五香粉?」段守義脫口而出。三妞嗤一聲,「美得你。」說完去她房間,拿出筆墨紙硯,不消片刻,堂屋裡的五個大人就看到杜小妞拿著一張墨跡未乾的紙走進來。

「蝦皮調料?」段守義對三妞送的東西感興趣,第一眼便看到,「不是我以為的那個蝦皮吧?」

「就是你認為的那樣。」三妞說:「別看東西便宜不起眼。」丁春花去年十個銅板買五斤,「把蝦皮炒熟磨成粉,下麵條的時候放一點,味道美著呢。」

「是不是這東西?」二丫跑到廚房裡端出瓦罐,倒出一點,白花花的粉和門外的飄雪有一拼,

三妞點頭:「對啊,每次做麵條吃你都放一勺進去,快被你給吃完了。回頭讓二姐夫送十斤鮮蝦皮過來,不送以後你們走娘家,我們不管飯。」

二丫抬手朝她腦袋上一巴掌,段守義憋著笑,終於有人跟他做伴了,「當真有三妞說的這麼好?」心中將信將疑。

二丫說:「這東西只能提鮮,旁的沒什麼用處。」

「就這一點足夠了。」段守義從小在酒肆里長大,別看他是個少東家,朝廷規定商人三代以內直系親屬不能參加科舉考試,段守義很小便明白將來得接管家業,所以對酒肆里的事格外上心。非常明白,一個鮮字對菜來說多麼重要

三妞笑道:「姐夫,還可以放冬菇進去。」頓了頓,「我夠仗義吧?」

「仗義!」段守義不吝伸出大拇指。三妞的眼睛登時彎成月牙兒,「下次多帶點錢,我告訴你五香粉的方子,得了我的方子,明年你們能把酒樓開到建康府。」

「三妞。」杜發財眉頭緊皺,「吃飽了回屋裡睡覺去,哪那麼多廢話。」

「嘿嘿,我不說了。」三妞心裡明白的很,她爹再怎麼生氣也不會打她罵她,最多數落她幾句,「爹,剛吃過飯不能睡,娘,咱家蒸饅頭那天泡的蠶豆呢?」

廣靈縣雖說地處江南,當地百姓主食大米,又因此地能種植小麥,杜家人也喜歡吃麵食。蠶豆便是去年夏天和小麥一起收上來的。三妞和她娘抬著麥粒去村長家磨面的時候發現還有半袋蠶豆,等磨好面回來,就讓她娘泡一瓢。

「你終於想起來了。」二丫說:「若不是這兩天冷,都該發芽了。」

三妞瞥她一眼,不想搭理凡事掐尖,嘴巴不饒人的二丫,「娘,在哪兒呢?」

「廚房裡案板底下。」丁春花不像二丫,看什麼事只看表面,以她對三妞的了解,這妞絕對又想到吃蠶豆的花樣。丁春花私下裡沒少跟杜發財嘀咕,「三妞上輩子絕對是廚娘。」

「爹,幫我燒火。」三妞故意忽視她二姐,二丫表情微妙,拉著大妮的胳膊,「大姐,走,去我房裡。」杜大妮的第一反應是看她丈夫。

段守義微微點頭,二丫拉著她姐就走。三妞沖著二丫的背影翻個白眼,等兩人走遠,「一到快吃好飯就跑,自從她定親,我就沒見過二姐刷過碗。」

「她沒定親我也沒見過她刷碗。」以前大妞沒嫁人,刷鍋洗碗全是大妮干,杜大妮嫁人後,不趕上農忙,家裡的活就被丁春花承包了。三妞是個偽兒童,有時候想幫她娘做事,丁春花也讓她出去找別人玩去。也是如此,三妞明白,她娘只是嘴上抱怨兩句。

有這麼一位好母親,三妞很幸福同時也很惜福,只是二丫那理所當然的做派,三妞不喜,「那我待會兒做好蠶豆不給她吃。」

「怎麼做?」段守義的動作比杜發財快,擠到鍋門前,「我燒火,爹,你坐板凳上歇歇。」

三妞知道他想偷師也不戳破,接過丁春花洗乾淨的蠶豆,用細紗布吸幹上面的水漬,攤開放在通風口,往炒菜鍋里倒半鍋菜油。

丁春花神情猛變,「三妞,你,你炸蠶豆?」

「娘,炸蠶豆給爹下酒。」三妞慢悠悠來一句,丁春花閉上嘴。

沒能給杜發財生個兒子,丁春花總覺得對不起他,即便杜發財從未埋怨過她。在丁春花提到兒子的話題時,杜發財還寬慰她,「咱家三妞一個頂人家兩個小子。」然而他越是這樣說,丁春花心裡的愧疚越甚。

三妞也試著勸過她娘,可是丁春花所處的時代,縱然三妞說得口乾舌燥,也沒卵用。掐准她娘這點心理,丁春花再心疼油也不會阻攔她。

泡過大料水的干蠶豆滾入熱油鍋,屋裡的四人就聞得到一股濃郁的香味,「這是蠶豆?」段守義站起來,三妞慌忙把鍋蓋蓋上,「別離這麼近,濺你一臉油。」

段守義反射性捂住臉,又忍不住說:「我記得蠶豆不是這個味。」

「蠶豆泡軟之後,重新換盆清水,往水裡加入鹽、香葉、花椒、□□、八角和桂皮,再泡上一兩天,等蠶豆入味,再用油炸,就是現在這個味了。」三妞說著一頓,「姐夫,在你家酒樓里,這麼一碟少說也能賣二十文吧。」

「二十文?」三人震驚。

三妞道:「我打個比方,以咱們——」

「有人在家嗎?」從門口傳來的聲音打斷三妞的話,「誰呀。」

杜發財道:「我去看看。」

「我去吧。」三妞指著鍋,「娘,盛出來,爹,你嘗嘗,比你那些下酒菜都香。」邊說邊往外走,拉開大門:「你——」

「我——」

兩人異口同聲,三妞笑了笑,率先道:「你先說。」

「你,你先說。」來人對上三妞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想到他的目的有些赧然。三妞立刻就發現了,見少年穿著黑色斗篷,頭髮上落滿雪花,鼻頭通紅,顯然在室外呆很久了,「請問,你找誰?」

「啊?我,我是衛若懷,不對,我不找誰,我是,是隔壁剛搬來的,你家有,有掃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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