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58章
陛下重病多日不曾早朝,這日卻傳出消息,三日後陛下將會重臨朝政。
後有重臣探望,見陛下神色依舊如前,並未有所好轉,於是大家也都知道了,這恐怕是當今陛下在世最後一個早朝。
這個早朝也許就定了玥國的未來。二皇子一干人等早已做好了準備,也胸有成竹的迎接這次早朝的到來。
而登雲殿依舊冷清,聽聞陛下病重,世誠請求出殿前來探望,被自己父皇駁回,依舊不許他出登雲殿。
這個事也不是什麼隱秘的事,二皇子,梁相國一干人等聽聞,只笑著,就等著靜靜看三皇子祈禹不久的將來。
登雲殿內沉靜異常,再無任何風吹草動。明面上看著,卻是大勢已去,三皇子應是放棄了垂死掙扎。
但二皇子一干朝臣可看的清楚,梁相國老奸巨滑,又如何看不出祈禹是什麼性子的人。
到那日必有一戰,無論陛下選中的人是誰。兩邊人都已經做好了準備。
梁相國當初若還有所懼,那便是懼他重兵在握。如今便是再無懼,只待那日,將他擒來,以報自己孩兒的血海深仇!
……
陽光透過枝葉間隙灑落在竹林間行走的人身上。
「殿下交代你不能進入這裡。」
白袍男子在竹舍外百米的距離被人攔了下來。
黑衣斷臂,面若冰霜,單手提刀,就是眼前攔著他的人。
白袍男子淡淡暼了他一眼,直徑向前。
一把刀橫在了白袍男子身前。
邵青看了一眼身前的刀,「三哥把你都留下了。」他眼裡聲里都是酸澀。他看著前方的竹舍,「你既在此,我還能做出什麼事情不成?」
那刀依然攔在他身前,紋絲不動,拿刀的人毅然佇立,面沉無聲。
白袍男子嘴角露出一絲自嘲,這絲自嘲掛在臉上,無盡的心酸表露。
這時院中出現一道細瘦的身影。那細瘦的身影本已從院里走過,后又退了回來,她站在院門口望了過來。
她定睛看了之後,眼裡不再柔和平淡。
……
竹間小居,靠河一方開著窗,二門已閉,書房內只兩人在內。
柳月雖端坐在椅子上,但卻坐的並不踏實。她看著站在窗前的男子,先聲說道:「那日我去了……」
每次他的出現都會讓她慌亂,不知所措。本來今日的生活讓她即將淡忘外面的一切,他卻又來了。
邵青沒有做聲,這事如何他心中自然清楚。事到如今,他還能做什麼?
只是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還能活的如此安逸自在,她,當真是喜歡三哥嗎!她還有心嗎!
他回頭怒視著柳月,說話時幾乎接近咬牙切齒,「你還有心嗎!你竟還能毫不在意過的如此安逸!」
柳月垂下眼眸不敢看他,低聲回道:「是我沒能狠心離開他……」
想到他為自己做的一切,想到他看著自己近乎哀求的叫自己留下來,柳月便無法離開他。
「但我會聽話住在這裡,誰也不去打擾,遠離宮廷,不給他添麻煩。只要還在他身邊就好。」
邵青看著她眼裡是極度的厭惡與鄙夷,「你居然還在說這樣的話?不給他惹麻煩?他都已經那樣了,你還想怎樣給他惹麻煩?」
柳月抬眼看他,不懂他的話。
瞧柳月一臉懵懂,他嘴角一絲譏諷尚存,「裝?」
柳月是真的有些不懂了,她如何裝了?
但從他的話里似乎有些不對……
他說他都已經那樣了,是哪樣?
柳月心中忽然一緊,忽然想起世誠已經有多日不曾來這裡。而且這麼久的日子了,也沒有一點他的消息。原先還在念他,擔心他。後來因為孩子的突然出現,讓她分心便沒有了多顧,想他時也是想二人日後兒孫滿堂的日子。想著怎樣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他。
「他怎麼了?」忽然覺得他可能非常不好,柳月整個心都提了起來。
「你是真不知道?」邵青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她。
柳月更加急了,難道世誠真的出事了?
「他究竟怎麼了?」柳月急著問。
邵青見她如此模樣方才斷定她是真的不知道。但轉念一想,卻又覺得實在可笑,可悲。
他對三哥如此用心,三哥卻對這個女人如此用心,將她里裡外外層層保護著,以至於他怎樣都沒能將她從他身邊帶走。以至於哪怕明日自己就有可能身首異處,她卻還無憂無慮,過的無拘無束!
這一刻,何止是心酸,簡直就是心痛!痛到支離破碎。
邵青轉過了身,不再看她,其實也是不願自己現在這個樣子被這個女人看在眼裡。
他深吸了口氣,她應該要知曉這一切,因為這一切都是因為她。他把這些日發生的所有事,以及目前的局勢和世誠的處境,以及他很有可能面對的未來都同柳月說了。
並且與她說的清清楚楚。
柳月聽后整個人怔在那兒,仿如被抽離了靈魂那般。
他在水深火熱里,她竟全然不知!整日還在他的保護下過的悠然無拘。
一切有他,只因他經常在她耳邊說的這句話溫潤堅毅,所以她才會不顧一切相信他,去依靠他。
卻不想想到底也是的娘生的,天地養的。何來三頭六臂,都不過是一步步憑自己在風雨中走來的!
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柳月看著眼前的人,仿如看救命稻草那般,抓住他問:「那,那還有辦法嗎?」
邵青冷笑一聲,有氣無力的回答道:「我還能有什麼辦法?」
柳月默淚。
屋中沉默好長一段時間,才再次聽見柳月哽咽而細小的聲音:「再想想法子…孩子不能一出生就沒有父親……」
邵青回頭看她,「你說什麼?」他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柳月卻一想到孩子和世誠,想到或許就這樣會分離,可他卻連孩子的存在還不知道,他連孩子的面還未見到,如此想來,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邵青兩步走來她身前,再次確認,「你剛剛說什麼?」
柳月抬著一雙淚眼望著他,想張口說話,卻只抽泣著。
「你再說一遍!」他加大了音量,一臉震驚悲痛,不比柳月傷心要少。
「我,」柳月一邊抽泣著,一邊回道:「我已經有了和世誠的孩子。到現在已經一個多月了。可到現在世誠都還不知道……」
邵青聽清楚了,他頹然後退了幾步,一臉衰敗的坐在另一邊的椅子上。
眼神木納,像個傻子。
突然間他又冷笑了幾聲。
還能說什麼?都已經這樣了……
柳月見他那副大勢已去不可挽回的態度,縱使絕望,卻仍不想放棄最後一絲尚存的可能,她向他祈求道:「我知道你很在意世誠。你從小就跟他感情好,不是還有時間嗎?不是說陛下還安在,三日後不是還要早朝么?還有什麼辦法沒有?」
邵青怔著,空洞的眼裡漸漸有了生機,但臉色卻是漸漸變得悲傷難過。
他看著柳月,柳月看著他。
他將想法原原本本同柳月說了,說完了之後柳月沉默著,臉色悲痛難看到極致。和方才的邵青模樣一般。
「你有幾分把握?」柳月擦了淚,似乎有了決心。
深思熟慮之後,他緩緩答道:「七分。」
「好。」柳月點了頭。
待邵青自屋內出來后,守在院子的小夥子看著他的神情便覺著不對,還沒走進屋裡一探究竟,屋中便傳來刻意壓制卻怎麼也壓不住的啼哭聲。
向連波知道,這下應該是全都攤開了……
只是想著柳月肚子里還有孩子,他慌忙跑進去,得快安慰安慰,可不能這樣讓月姐姐傷了身子!
……
這日下午,登雲殿內。
幽靜的書房,世誠看著這個一路闖進來的少年,面上不悅。
「不是說叫你不要再來我這裡了嗎?你不怕別人看見,我還怕呢。」
他語句比往常要冰冷。
「我就是來向你告辭的。」
這話讓世誠意想不到,他微微一怔,而後又淡然的看著自己的書。他道:「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但現在門口的人並沒有走。
世誠又抬眼看了他一眼,再次強調,「你可以走了。」
門口的人依舊看著他,看著這個他跟在身後跑了十幾年的人,眼裡不舍,他回道:「這次我走了可能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書桌前的人依舊沒有變化,依舊淡然的回道:「很好。」
「但這次我不是要一個人走。」邵青的這句話成功的讓世誠的目光鎖定在他身上。
「我來這裡,就是來告訴你。」邵青看著世誠眼裡眸光閃動,半晌后還沒有說出後面的話。
世誠一直看著他,等著他把話說完。
終於他還是把話說了出來。他看著他,一字一句說的清楚。「我來這裡,就是要告訴你,我要走了,並且會帶柳月一起走。」
世誠眉頭皺起,臉沉了下來。他沉聲道:「她我自有安排,不用你操心。」
「我要帶她走。」邵青繼續說道,他臉上是一往無前。「並且一定要帶她走。」
世誠目光變的寒冷,盯著他看。
邵青在他的注視下緩緩說道:「我知道三哥你不會同意,但是我們已經決定了要一起走,所以在這之前,我要來這裡,告訴三哥這件事。」
「我們?」他好像聽到什麼不一般的詞。
「什麼時候是你們決定的?」世誠問,聲音沉冷,眼神讓人可怕。
「三哥。」邵青叫了聲他,然後他垂下了眼眸,不敢再看他,「我和月兒已經共誓以後會彼此守候,共度餘生,還望三哥放我們走。」
屋內良久的沉默。
當邵青再抬眼看時,男人已經滿臉鐵青,壓抑的憤怒已經蓄滿,從他看他的眼神就能看的出來。
他將手裡的書一把抓握,書本瞬間皺成了一團。
「胡鬧!」世誠低吼道。「你一心想讓她離開我,我並不是不知道!到如今,還想方設法,說出這樣的話來忽悠我!就算你我感情再如何,也不要怪我不再容你!」
「三哥!」邵青大聲叫了他。「沒有騙你,我是真的來和你說這件事,只是為了得到你的原諒!我知道你和月兒姑娘早是兩情相交,但那只是以前的事。現在,我要帶她走,將來的日子,我和她會一起過。」
世誠手中的書被他奮力扔到了地上,他已經怒了,「閉嘴,滾。」
邵青依舊沒有動,他還是看著世誠,眼裡有悲痛與自責,「對不起,三哥。倘若你同意我帶她走……」
「不許你提她!」世誠怒聲打斷了他,他看著他眼神冷到極致,「不許你這樣污衊她!」
邵青依舊說著,「我原是沒臉來見三哥的,但是為了月兒和我們的孩子,我不得不前來,請求三哥原諒。」
世誠突然站起了身,兩步就跨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襟。怒目而視,冰冷的語句從齒縫中溢出,「你若再胡說,不要怪我不客氣。」
看著這樣的他,邵青紅了眼,忍痛道:「我沒有胡說,三哥也知道我早就想讓她離開你了。我是想讓她離開你,但這並不是因為三哥,而是因為我們……只是最後我們都沒有戰勝三哥。其實我早已與柳月相通已久…」
一句話末音剛落,一拳便重重打在臉上。
邵青被一拳砸偏了頭,再擺正時,嘴角已經掛了一絲紅,沒一會兒嘴角那塊的臉已經通紅。
二人都紅著眼睛互視著對方,世誠的手依舊揪著他的衣襟,手間的力道在加重清晰感覺的到,「說過了,不許你污衊她!」
「是我對不起她和…三哥你。但是我願意用自己餘生去對她好。好好照顧她和我們的孩子。」
世誠一把將他推到了後面的門板上,憤怒的力量將邵青整個死死抵在門板上。
「邵青,我一直把你當我最親的兄弟,你再胡說,我真的會對你不客氣……」
邵青忍了眼淚,「對不起,三哥。月兒是真的已經有了我的孩子,一切罪過都是我。如果三哥真要邵青贖罪,邵青這條命,三哥你只管拿去。」
世誠忍著他,滿臉漲紅,這話他不信,但他聽到會傷心!他額上的青筋在殘跳。「月兒一直都和我在一起,你們又如何在一起!?我都沒聽說月兒有了孩子,你又從何編排而來!?你若再這樣滿口不入耳的話,休怪我不認你這個兄弟!」
邵青看著他,一字一句緩緩說道,「邵青從小跟著三哥長大,邵青為人如何三哥應當是最清楚不過的。邵青絕不會空口無憑亂說話,也不會拿這麼重要的事來開玩笑。但,如果是真的發生的事,邵青也絕不會退縮。邵青性子又如何與三哥不像,縱使火海,也要為自己做的事走一遭。在加關時,我原本是想讓柳月離開你,起初是為了三哥你的前程,我承認。我還因為三哥要帶她回去悶悶不樂幾日,獨自灌了不少酒。所以我約了嫂子來,那幾日我都在沉醉中昏昏不醒。我與嫂子相談,但奈何嫂子一心一意為一人,單純善良,哭的傷心,我見猶憐。便心軟又哄了嫂子一番。嫂子破涕而笑,我見多嬌,便是我禽獸了,對不起嫂子。」
世誠一把掐上了他的脖子,滿身憤怒不可抑制,「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他不信這些話,但在他說出這些時,他腦海里卻會不由的想起在加關那日,她忽然哭的很傷心,那幾日她的反常,還有後來的她,她看到邵青會害怕……
他控制自己不去想這些空口無憑虛無縹緲的東西。
但那是他最愛的人和最親的兄弟!就這些,簡直就能要了他的命!
邵青被世誠掐的透不過氣,臉漲紅的可怕,無數條青筋因為缺氧而暴露,雙目圓瞪,他還努力的張著嘴,艱難的發出模糊不清的話語,「後來的幾次見面,我求柳月原諒我。我說帶她走,她捨不得離開你,她說對不起你。我也對不起三哥,當時卻是不敢告訴三哥。再後來,知道她有孕了,算算時間正好那個時候。我又怎麼能不顧?」
世誠突然轉身自書房的一邊牆壁抽出了一把明晃晃的長劍,劍尖直抵對面人的喉間。
冰涼的觸感下是火辣的熱流。邵青閉上了雙眼,兩道淚順勢滑落。「是我對不起三哥,三哥若要殺我,邵青無怨無悔。」
劍抵之處一道刺目的鮮紅讓眼前的人恢復了神志,世誠放下了劍。只道:「我是不會相信你的。」
邵青睜開一雙猩紅的眼,再看時一道身影出了大門,書房大門被重重摔上。
……
小竹屋內,柳月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向連波就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他勸了好一陣,但卻沒有一點用。
柳月從方才起就一直這樣,整個人木納的坐在那裡,一動不動,話也不說,聲也沒有。眼睛紅腫,眼裡也沒有了淚水,她已經哭不出來了。
向連波也無奈了,該說的他都說了。他也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正這時,外面有了動靜。柳月依舊痴痴獃呆不為所動,彷彿不察。向連波看向外面,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了竹院內。
見那人向著這裡走來,向連波連忙張口叫道:「殿下!」
這一聲立馬喚醒了一旁的柳月。柳月抬眼看去,見一襲黑衣的高大身影走了進來。
她望著他,他看著她。
他站在了門口,看著那個一身綠裳眼睛紅腫的人兒。
柳月望著門口的人,紅腫乾澀的雙眼一瞬就涌滿了淚水。
那個她朝思暮想的人終於來了……
她知道他在不久應該就會來的……
她做好了準備,只是這會兒看見他,便覺得先前的一切準備都沒有用。她心如刀割!
想了多少次再見面時的場景,想了多少遍要怎麼告訴他,我們有孩子了……
還想問他要給孩子取什麼名字,還想和他說以後還要幾個弟弟妹妹才好,這樣一個不會孤單,多有伴兒。
這一切,到這會兒都將改變了……
兩道淚痕劃過臉頰,柳月望著他,他紅著眼,沉步向她走來,一步一步緩慢而沉重,每一步都像踏在柳月心上,幾乎讓她窒息。
一旁的向連波見了臉上的笑僵著。他原本以為是殿下知道了邵青來了此處,特意過了安慰的月姐姐的。
但看臉色氣氛不對,他僵著臉,小心翼翼的叫了聲:「殿下。」
「出去。」沉冷的聲音讓向連波心裡一顫,他連忙屏氣輕步走了出去,只是出去之時他看了眼柳月。那滿臉淚痕的臉上是傷心和絕望。
這時,他才察覺到事情的不對……
屋裡就只有他們兩個人了,世誠已經走到了柳月身前。
柳月抬眼望他,他在柳月身前屈膝蹲了下來。
這會兒是他抬眼看她。
那雙星辰般明亮的黑眸里透著傷心,他眼眶血紅一片,他嘴角周圍又長出了新的鬍渣,他疲憊而又滄桑,這些她都看的見。
她想張口再叫他一聲誠哥,卻就是再也不能叫出口了。
他伸手握上了她的手,掌心溫暖卻又濕潤,柳月看著他,除了無聲落淚,她真的不知道還能怎麼辦。
「我回來了。」
這是他的第一句話。
這句話幾乎讓柳月喘不過氣來,彷彿下一刻就要心痛的暈了過去那般。
他看著柳月,認真而不舍,他將她的手在手中握的更緊。「最近有些忙,所以一直沒能過來看你…」
看她如此傷心,他哽咽著。
方才在宮裡聽到的那些話字字句句在耳邊環繞,看著她傷心的模樣,讓他想起也往日種種。
不得不去想那日她為什麼會突然變的那麼傷心,明明之前二人還好好的。為什麼好幾次她都想要離開他,這些他都知道,他以為是因為自己的身份,所以她想要逃避。
他完全不會想到那樣的事,就算是有人說他也不會相信。那些日那些時間她去哪裡,見了什麼人,他都一清二楚。
第一次她出去,在加關,他知道。後來也查出了是見了誰。感覺到了她的不對,也察覺到了她想離開自己。
一定是邵青想讓她離開,所以和她說了什麼。但是邵青卻那樣告訴他……
難道真的是因為那樣她才想要離開他嗎?一定不是的,肯定不是的!
世誠心痛難隱,他看著她,終於還是問了出來。「這麼久沒見,過的還好嗎?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嗎?」
柳月知道了,他一定是說了。
這一刻她淚如雨下,雖然她早知道會有這一刻,但當這一刻到來,她還是沒料到竟會心痛到生不如死。
柳月只落著淚,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但那傷心到極致的眼神彷彿透露著了一種回答。
世誠宛如覺得這一刻自己被刀無數次的抽.插,渾身疼痛難忍。
他血紅的眼裡已經夾了淚,他嘶啞著聲音再次問道:「是不是真的?」
柳月依舊默淚看著他,傷心到整個細小的身子在漸漸抽動。
他將她的手握的更緊,「你說句話。」他近乎哀求的想聽到她的回答。他想從她那裡聽到那些都是騙他的。
看他現在如此傷心,柳月心中就比他更要傷心幾百倍。她不捨得,卻想他能好好的活著……
想到往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他,柳月就想看著他,多一刻也好,她不移開目光分毫,將他的模樣深深刻入眼眸里。
分別的不舍讓柳月漸漸哭到抽泣。世誠看著更是心痛。他似乎感覺到他的期待在遠離他,他握著她的手更緊,手間力道加重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
「你說話。」他聲音嘶啞低沉,雙目猩紅看著她,像一頭被群攻下無助垂死的雄獅。
他抓的她生疼,但也沒有此刻她的心疼。
是要告訴他了,他要好好活著才是,他本該就好好活著,並且要活的更好。
柳月張了口,「對不起,放我們走吧……」
她聲音嘶啞,抽泣著哽咽著,幾欲喘不上氣兒來。
世誠抓著她的手彷彿能將那細小的手腕就這樣擰碎在自己手裡。
他強忍著,渾身都在顫抖,是傷心,是痛苦,是無邊的黑暗和無盡的暴雨!彷彿是生命的盡頭到來……
最後他無力的垂放下了自己的手,一切如夢,多麼可悲多麼可笑。
二十多年來,她是第一個讓他覺得暖心的姑娘,她就是他漆黑的生命中的陽光。
她是第一個讓他毫無防備的姑娘。她是山間姑娘,她不會琴棋書畫,不會識字不懂宮廷禮數,但她品行純良,尊老愛幼,她甜美清純,無憂無慮,她不會心裡謀算,只會小心思的想著如何跟在自己身邊,一點點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做錯什麼事。
這些,他明明就看著。怎麼就會變成如今這樣子了呢?
他哭了,她是喜歡自己。
所以他要給她最好的一切,保護著她讓她不受任何傷害。
卻沒想到,最大的傷害來源於自己的身邊,竟是他的兄弟和自己最愛的人!
這是他第一次落淚,哪怕被敵人砍再多刀,哪怕被所有人擠兌,哪怕自己的父皇再如何冷眼厲聲看不見他,他都不會覺得這樣傷心,這樣痛!
他看著她,這不是她的錯。不是的……
他多麼想和她說,這一切都不要重要,他都可以不在乎,只要你還願意留下來,還願意留在我身邊,我們從頭再來過!
但是,兄弟的影子,愛人的影子,兩者重疊在一起就會讓他痛苦不堪。這兩個他生命途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卻在這時這樣對他!
他既無法釋懷,又如何將她日日夜夜留在身邊互相折磨。
他甚至恨不得殺了他!那是他看著長大的兄弟,一直跟著他風裡雨里走的兄弟。他要如何待他!他又要如何對待她?看見她那雙柔弱無助的淚眼,忽然想到令他心痛到窒息的孩子。
這餘生究竟要怎麼過!
這一刻堂堂七尺男兒竟也淚流滿面。
如此剛毅堅強的人,這一刻只會比常人更傷心,更難過,更痛苦!
他無力地站起了身,伸手抓上了柳月胸前的白玉。
拇指在白玉上摩擦著。
二人默淚無聲。
他眼裡閃過一道悲痛的決絕,指間用力,白玉從中斷裂開來。
柳月看著,整個人就像是被抽離了靈魂。
「走吧……」世誠轉身,不再多看她一眼,「我放你們走。」
他的背影和他離去的話語在柳月腦海中回蕩……
邵青說,有一個辦法,或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絕地逢生,但也有可能會更快走向滅亡,這會是一把雙刃劍。而不管最終它偏向那邊,這劍一旦出鞘,就註定不可再回收。
如今這劍已經出鞘,就再無回收的可能。
她只願他後面的一切安好。
邵青說,「這個方法便是你我做劍……」
柳月伸手摸上自己胸前僅剩的半塊碎玉,從椅子上哭暈倒了下去。
……
望城一座孤寂的小山峰,山頂獨坐一人,雖然身材高大,但卻此刻看著卻格外清瘦孤獨,他穿著黑衣,席地而坐,倚著堅石,手上提著酒壺,大口大口往喉嚨里灌著酒。
不多時,有下屬來報。
「小侯爺帶著姑娘出了城了。」
他在山頂一人寂寥的吹著風。他看著遠山,彷彿看著了二人離去的背影。
他眼裡猩紅一片,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心如死寂。
他只知道二人離去,可他並不知道在這離去的途中,柳月哭暈了過去……
他現在不知道,或許以後也不會知道了,他應該不會再知道以後那些與她有關的任何事……
……
這日陛下早朝,三皇子祁禹依舊沒有得到赦免,陛下也沒有準許他來參加早朝。而他也似乎並不再關心這些。只是坐在那小山坡上,一坐就是兩天。
他不知道,就在他什麼都想法都沒有,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朝中已經有人站出來替他說了話,寧宰相等一干朝臣站在了他那一方,替他說著話。並且陛下還在這日早朝下了賜婚,將寧宰相的千金賜予他做皇子妃。
二皇子梁相國等當時在場的人皆是一怔,如何就這樣了?祁禹人都沒來。這原本九分成功的把握,卻在這一刻出現了話劇般的變化。
他們不知道,早再前一日,寧宰相便收到了一封秘密書信。並且自己疼愛有加的掌上明珠也在這一日向他這個父親略有表露。他這個女兒生性聰慧,雖然是養在深閨,又如何看不到些這朝中變化。她心中已系一人,便為了他擔憂,最後還是開口求與自己父親。
加上書信所說,寧宰相心中便有了想法,這日早朝,也就因此有了史前的改變。
這日,皇帝沒有下詔立太子,但卻賜了婚,取消了三皇子的禁足。這一切似乎慢慢在改變……
二皇子等人下了朝憂心忡忡,焦慮難安。當晚就一起商量著對策。
三皇子祁禹被人找了回來,已經知道了這一切。他卻並沒有任何反應,只是默默進到殿中,在自己書房裡一坐就又是一夜。
……
此後的兩天,玥國六十七年夏,老皇帝駕崩,遺詔冊立新皇三皇子祁禹登基。在消息還沒傳出禁宮的那一晚,便展開了一場宮廷內大戰。
這一晚血染宮廷,三皇子只帶兩千人,殺了五千禁衛軍,還有五千禁衛軍,在寧世子帶領八千騎兵趕到之時不攻自破,一行人到了禁宮,遺詔公諸於世之時,軍心所向便是正君之處。
這戰,不需再戰,已定分曉。當晚擅闖禁宮,易於篡謀的二皇子等人盡數被拿。
新皇登基,上位的第一件事便是撤朝中一干人等職位,誅前丞相梁宇九族,斬九戶與之結黨同謀的朝臣,賜謀反篡位二皇子烈酒了餘生。但,卻是傳聞,早在陛下駕崩那日晚,二皇子便已經被新皇斬於刀下。
如此震動,朝中大臣,望城百姓無不震驚,無不提心弔膽,但卻無人敢言。
后先皇喪期之過。當今陛下大婚,娶寧國相嫡女,冊封孝靜皇后。陛下后又文開科舉,武行擂賽。徵文武忠臣,大添玥國新臣。
玥國爾山太慈庵,新皇過幾日都會來庵中一趟,接自己的母親出庵,但庵中人早已放下塵世,又有何再念,只道:「出去也好,不出去也罷,都不過春秋夏冬,念著手中那幾顆佛珠,守著那一根大樹,掃那一片落葉。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又何不同。這裡且清靜,很好。」
新皇回到宮獨坐在御書房內,身邊的人換了大半,只那大太監還是當年那位,眉發皆灰,他一如站在老皇帝身邊那般,靜靜地站在新皇身邊。
窗外已經變了天,烏雲涌動,風吹進窗檯,吹起了他深埋在心中的那些念想。
他看著窗外,眼睛漸漸變得濕潤。
這一片寂靜無聲,寬廣空廖,已經是秋天了,這深秋風吹進來,帶著陣陣清涼,回蕩在這御書房內,久了倒是讓人生冷。
那年也是秋天,剛好遇見你……
新皇的眼眶紅了,他卻只說是這冷風吹進了眼裡,吹得他眼睛泛酸。
大太監在旁,輕聲說著,「天冷了,陛下還是歇息會兒,回寢宮添件衣服,小心著涼。」
書房外,御林侍衛首領是個斷臂,他莊嚴高大豎立在那兒,和多年以前一樣,沒有任何改變。唯一的改變,是他的身邊多了一個跟班。他們同樣,都做著保護陛下安全的重任。他身邊的跟班雖然身板略小,但卻同他一樣,站的筆直,似豪不輸氣勢。
二人剛跟著陛下走出御書房,迎面走來一個氣質華貴的美婦,她年紀不大,生的出水芙蓉,亮麗的讓人挪不開眼睛。她卻舉止優雅,眼柔似水。她走到身穿龍袍的男人面前,向他行禮,然後自身後宮女手上拿了早已備好的風衣,替皇帝陛下穿在了身上。
她柔聲細語道:「臣妾看天涼了,就想著陛下,過來瞧瞧陛下。」
沒有任何多餘的話語,從碰面到離去,就這一句話。二人就是這樣的相處,靜靜地,靜了一個季節了。二人走在一起的背影,彷彿天作之合,兩者氣質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這樣的美感,羨煞天下多少人。
向連波跟在身後,他也羨慕,但是比起羨慕,他卻更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