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 59 章
六十七年冬,新皇登基的第一年,玥國朝政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朝中一半朝臣被割除,就連遠在邊境封地的不少王侯將相也被割除。凡事只要曾經與二皇子梁宇一派的,都被給於了相應的處置。
所有人都覺得新皇性格陰冷,手段殘暴。但卻並不能就此認為他治國無方,他廣納賢士,建立了玥國新氣象。
新進朝臣有人建議道:「鎮北侯府在江北一帶名聲旺盛,所有世家被剝削期間,鎮北侯不曾受到一點影響,不知,是否應該適當剝削。以免此短他長,恐未來之久不好管治。」
新皇看了看桌上的地圖,眼裡追憶所思,閃過一道不可察覺的悲痛,他只揮了揮手,示意不用管他。
……
冬至。
全國人都過著熱鬧年,宮廷里自然是更加熱鬧。
但遠在江北的鎮北候府內,卻並沒有這麼熱鬧。特別是鎮北侯府的西苑。陰暗的冬日房間內燃著明燭。柳月躺在床上,挺著大肚,手間還在縫補著一件新衣。
她已經縫了十幾件了,從出生到長大,每一年都縫了一件,一直到他十八歲為止。
丫鬟在旁笑著說道,「夫人你這一件男孩一件女孩的衣服縫著,也得孩子出來了能穿啊,這豈不是要少爺或者小姐來年總要穿一件男孩子或女孩子的衣服不成。」
柳月性子好,話不多,這候府下人便也和她說話就漸漸地親近了些,也沒多少束縛。
柳月只對她淡笑著,「若是還有時間,就每年的都在多縫幾件,男孩的女孩的都縫些,就都能穿。」
丫鬟笑道:「也是,瞧奴婢這傻腦子,這以後再生幾個不就是了,反正夫人還這麼年輕,少爺小姐都是要有的!」
柳月垂下了眼眸,胸悶哽咽。
丫鬟看著,在旁道:「夫人您還是休息會兒吧,都這麼大月數了,別一直忙活了,免得傷著了身子。」
「好。」柳月答道,放了手中衣服針線與她,在她的服飾下側身向里躺下,閉上眼的瞬間,眼角有淚滑落枕上。
就在院外,枯藤老樹下,男子一身白衣,外穿一件灰色的大氅,在樹下的紫藤椅上靠著,他一邊閉著眼,一邊拿著酒壺喝著酒。
丫鬟走出來看見了,低聲在旁勸道:「世子爺,這大冬日的外面可冷的,進去暖暖吧,我剛剛換了暖爐,可暖了。」
男子沒有說話,只是醉眼看了她一眼,叫她滾開。
丫鬟不敢再做聲,小心翼翼的離開。
早在二人回了江北不久,鎮北侯府便有了一場盛大的婚禮。因為聽說這侯府世子娶的是一個山間民女,所以這婚禮剛舉行便傳遍了玥國上下,當然也傳到了皇宮皇帝陛下的耳中。
春寒料峭乍暖還寒。
這樣的時季,鎮北侯世子夫人生了個男娃娃,這個消息沒幾日就傳到瞭望城,傳到了當今陛下耳中。
收到消息時,世誠正在書房內埋頭作畫,他手間的筆頓了會兒,然後他依舊埋首繼續作畫,良久之後,他開口,「三千金,五盤玉石賀。」
……
一切似乎都很平淡,每天過著相同的日子,早朝,書房,就寢。這就是世誠在宮中的生活。當然,還有每隔幾日他會去一趟太慈寺。
太后不肯下山,他便將太慈庵重修了一番。不會裝的金玉滿堂,只是舒適明亮,想讓她老人家住的舒適一些而已。
玥國也在他的帶領下漸漸發展,帝后感情和諧,從未紅過臉。這是宮裡所有人都看著的。
這樣的日子,似乎並沒有不妥,但它就是少了什麼東西。他的生活沒有靈氣,他就像一具行屍走肉,沒有心,沒有感情。
他每日都會來御書房,來這裡批閱奏摺,來這裡處理國事,也會來這裡作畫……
如此一晃便又是半年,又到了一個秋天。
深秋之季,他坐在深宮之中,接到了一個來自遠方的消息。
消息是,鎮北侯世子夫人因前日產子落下病根兒到今日不治去世。
他依舊藏身寂靜的書房內,偌大的書房內他竟覺得彷彿空氣不夠。他靜默埋首,依舊拿著筆畫著手裡的畫。
只是他手中的筆在顫動。
今日這畫,卻是再也作不完了。一滴滴熱淚連續打濕著畫紙,也打濕了畫上的人,一點點一滴滴,淚水將畫中亭亭玉立的女子暈染成了一團雲墨。
他是再也看不見她了……
年輕的帝皇高大的身軀在這一刻漸漸倒了下來,重重的倒在了龍椅上。
身旁的大太監急叫著,「陛下!陛下!」
……
陛下因連夜處理國事操勞過度,所以一時身體不支才會累倒。太醫就是如此說的,朝廷宮裡人也都得知了這個消息。
這幾日因龍體欠安,休朝暫養。文武百官前來問候均被辭退。只道陛下還很年輕,無須如此勞動眾位大臣,休息一日,隔日便好。
如此群臣便退了下,想想也是,陛下還這麼年輕。一點小病小傷誰都會有,倒是他們弄的誇張了。
而宮中皇後娘娘卻是在一旁候著,即使被陛下拒見,她也一直守在殿外。
殿內的桌子上到處都是畫,都是他這一年多來所作的畫。
這裡的每張畫都是同一個女子,只是她們姿勢都不一樣,或站,或坐,或靠,或躺,畫盡了那女子的每一舉一動,但不管再如何,畫上的女子終都是一臉笑顏。
世誠坐在桌邊,看著那一張張畫,眼眶紅潤。他明明告訴自己要忘了她,但是就忘不了,甚至還因為時間的流逝,越怕她的容顏在記憶中淡去。所以他每日都會想她然後將她畫在紙上。
有時他還會想,或許,會不會有朝一日,在茫茫人海中還能遠遠的看上她一眼……
可如今……
卻是再也見不著了……
他看著畫上的容顏,血紅的雙眼毫無生機。
傳聞陛下半月未出寢宮,皇後娘娘便在外面守了半月。直至有一天,陛下終於喚了她進去。
在此後的數月內,皇后每日每夜盡心服侍在皇帝身邊。就這樣,半年後,生活似乎也漸漸回歸了正途。漸漸地,又到了來年春。日出西落,似乎沒有什麼改變。時光在慢慢流逝,一切都還在發展。
第二年的冬日,宮廷喜事,皇後娘娘誕下皇子。
皇帝雖應著群臣要求后又納了不少嬪妃,但並未再有一人傳出有喜。直至唯一的皇子長到十歲那年,被冊封為太子。後宮似乎才算平靜了一些。
其實平靜或不平靜,對於玥國這位皇後娘娘來說都沒有多大的影響。因為無論如何處境,她給的人感覺都是靜如秋水,與塵不染。
而她的眼裡,心裡,也沒有別的事物,有的只是當今陛下一人。她能如今這樣陪在他的身邊,為他生兒,和他一起陪著兒子長大,她已經很知足了。
他知道她心裡一直有著另一個姑娘,她聽說過,聽過關於那個叫柳月姑娘的一切。她也見過她……雖然見過的只是她的畫像。
就算她並未曾真實活在過她身邊,但她卻一直感覺的到她就活在自己生活中。
活在她和陛下之間。
但是她不在乎,她只要能伴在陛下身邊,並且在陛下心中還能記掛著她那麼一點,她就很知足了。
后五年,太后駕崩。
陛下守孝戒齋兩年,皇后陪著他。
又三年,太子十八歲,皇后突染惡疾,救治無效,群醫已無力回天,臨終前皇后握著自己深愛之人的手,她含淚訣別著,看著眼前的人依依不捨。
「陛下,照顧好我們的皇兒。臣妾這輩子能跟著陛下在一起,能為陛下生兒,能與陛下同度過這麼多年的春秋,臣妾已經很幸福了。」
她很幸福,很滿足。只是有些遺憾,遺憾未來的日子不能再照顧陛下了。她擔心他不會好好吃飯睡覺,她叮囑著他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也叮囑他們已經十八歲的皇兒要學會照顧自己父皇。如此方才撒手人寰。
兩年後,太子大婚,群臣來賀。
婚宴過後各家遠程的王侯世子在城逗留小住。皇帝特開狩獵場,準備進行一場狩獵。設重賞,哪家世子能哪下頭彩者有賞,出色的前五名世子有賞。
秋高氣爽,是個好天氣。
各家世子騎著駿馬奔入場中。年輕矯健的身影讓一群暮年人在旁忍不住感慨時光荏苒。
世誠看著那群年輕人,眼中也流逝著一道悲傷。當真是傷春悲秋的那一種目光。
時間過的太快了,轉眼間他都四十多了。生離死別經歷了多少,他站在權利的最頂端,比任何人都還要孤寂,也似乎還要老的快。
少年們的矯健的身影讓他想起了以前……
他想起了他還在戰場上廝殺的時刻,想起了那時候遇見的她……
看著那些往叢林而去少年們,他竟覺得其中一道馬背上的身影和自己有幾分相似。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會不會也像當年的自己那般英勇,倒是想看他能不能拿的此次的頭彩。
可當那年輕人帶著他的戰勝的戰果站到他面前的時候,中年的世誠怔住了。
那個人和他背影相似的年輕人,真的沒有辜負他的期望,拿到了頭彩……
只是讓世誠震驚的不是僅僅是因為那個年輕人他真的拿到了頭彩,而是因為那個年輕人與他相似的不僅僅是背影,長相卻更為相似。
那模樣簡直就像照著他的模樣刻出來的那般。二人互相對眼的那一刻,都怔在原地。
看著站在面前的年輕人,他彷彿看見了當年的自己……
不僅僅是世誠,年輕人看著中年的皇帝也震驚了。這二人身旁所有人都看傻眼了。但大家都只是看著,不敢有半分胡亂的言語。
「叫什麼名字?」世誠張口問他,他能感覺的到自己眼角已經有了濕潤。
「回陛下,臣子邵白,家父鎮北侯。」
世誠只覺得自己眼眶熱了起來。因為他還看見了邵白的身上戴著的長生鎖。
那個鎖,是他送給她的。她笑著說以後要送給自己的兒孫,他要的是她長命百歲,她卻早早的就離去了……
世誠忍了眼裡熱流,做了帝王這麼多年了。無論何事都能面不改色,他竟要在這個場合失態了。
邵白看著眼前的皇帝不解,但他卻莫名的覺得心痛,心痛眼前的這個中年皇帝。因為他看見了他眼裡有悲傷。
「說說,你想要什麼?只要朕有的,都賞給你。」世誠道。
邵白想了想后道:「臣並無所求,只要陛下賞的,臣都覺著好。」
世誠看著這個陌生而熟悉的青年,移不開目光。
「可婚娶了?」世誠問。
「回陛下,娶了,去年得了個女兒。」
世誠忽然覺得眼睛又酸又漲,時間一晃真的好快,她都有孫女了……
「你上前來。」世誠向他招手示意他前來。
邵白上前,屈膝蹲在中年皇帝身前。
世誠從懷中掏出一隻玉鐲,遞到他手裡。
邵白看了眼那玉質普通的手鐲,不明所以。
世誠道:「送給令千金的。」
「謝謝陛下!」
邵白收下,心中忽有所動。而旁人青年卻在心裡笑話,拿了頭彩只得了這個破東西。
……
邵白回了家后,將自己見了陛下一事說與了自己父親聽。他同自己父親說這些,是想自己父親能為自己解惑。但他父親什麼話也沒說。只問了一句,陛下他如今如何?什麼模樣。
邵白將陛下模樣形容了與他,還問他,為何他會覺得自己與陛下長的相似。
邵青沒有作聲,又問:「那陛下可和你說了什麼?」
「沒有。」邵白答。
「那就是沒有。」邵青也什麼都沒有說。
邵白只是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也沒有再多問,告退了下去。
……
幾日後,有密函自望城來。
邵青打開信紙,看見那紙上熟悉的字跡時他熱淚盈眶。
邵青:
本來這輩子你我不會再有任何瓜葛,但我見到了邵白。思來想去這兩日,我想到了很多事。提筆數次,終於還是決心寫下這封信。我只想問一句,邵白可是與我有關?
短短的兩三行字,讓他淚灑滿紙。
邵青折上紙條,腦中想起了以往的畫面,和他並肩作戰,一起喝酒,一起吃肉,一起風裡行,一起雨里走。
如果沒有柳月的出現,他們應該會一直這樣下去。他也應該會順利登上皇位,他也應該還留在他身邊……
但這一切已經變成了如此。到如今,他也不後悔,只要他活得還好。他也能時刻知道關於他的一切,便知足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兒子,他將他平安健康的養大成人了。和他很像,就連性格也像,只是沒他那麼孤僻執著而已。因為他給了他們的兒子足夠的愛。
邵青回到了書房,坐在桌前,提著筆久久沒有落下。
最後,他還是決定將邵白的身世告訴了他。但他只說,他是他的兒子,並且邵白他現在活得很好,他有家室,有女兒,兒媳如今正有了二胎。一切安好。僅此而已,再無其他。
世誠收到回信,拿著信紙的雙手不由的顫抖,眼裡落了淚下來。
真的是他的兒子……
恍若做夢,是他和月兒的兒子……
若不是親眼所見,他難以相信。但真親眼所見,他不得不去相信。那就是和他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原來,是他們的孩子……
他們曾經一起說,以後會兒孫滿堂……是的,有了兒子。卻沒有了你……
時光匆匆,他後悔最後離去之時,都沒有再看她一眼。到如今,卻是再也看不見了……
他提筆又寫了一封信,只一句話。
當年的事,究竟如何?
人去樓空,雖然答案怎樣都無法再改變和挽回什麼。但他還是問了,同樣的答案,他或許還是如現在生活這般,但若是不一樣的答案。卻只會讓他餘生更傷悲而已……
但他還是想知道。他也再想他應該怎樣補償他和柳月的兒子……
他等著回信。等了一個月,沒有回信。等了兩個月還是沒有回信。三個月,四個月,半年就這樣過去了,還是了無音信。
身邊的大太監在這個冬日裡已經不行了。
他躺在榻上,看著坐在塌邊的中年皇帝,迷濛的老眼裡夾著淚。他伸出蒼老枯瘦的手,身邊的皇帝伸手握上了他的手。
他滿心感激,老眼裡湧出了淚水。
「陛下。」老太監嘶啞著嗓音,「奴才平平生共服侍過三位帝王,到如今,卻是不能再繼續服侍陛下了……」
「老奴是三生有幸,得到三位陛下的關心,如今老了,臨死竟還有陛下來探望老奴,守在老奴身邊……足夠了……」
他有氣無力的說著,手間卻再沒了一點力,從世誠的手上滑落而下。
……
宮內新修了一座樓台,世誠將它取名叫望月台。站在這望月台上,可一覽整個望城之景。亦可在六月星滿的夜晚,伸手就有一種手可摘星的感覺。
當然,站在這望月台上,也是離月亮最近的時刻。清冷的月光灑在身上,他身周遁著一層朦朧的光。
他望著明月。彷彿看見了她一般。
那麼美,那麼亮。
明亮的迷了他的眼。
高台之上夜風吹著,城下燈火通明,目所能及之處的邊緣依舊燈火輝煌,彷彿無邊無際。
二十五年了……
到如今整整二十五年了。那時,他還二十四。如果二十四歲那年沒有遇見她,他的生命也將終於那年的二十四。如今一晃又過了整整一個二十四年。
前二十四年沒有她,后二十四年依舊沒有她。
他孤身站在夜空下,夜風吹卷著衣袍,他的身影孤寂彷彿更加蒼老了幾分。
時光流逝,一切都在改變,望城日漸繁盛,他在漸漸老去。而他身邊的人也一個個漸漸離他而去了。
老人都已不在,身邊的人都換了新的面孔。站在他身後樓台邊的年輕太監,畏畏縮縮恭恭敬敬,真的找不到一點毛病。
幸好,這樓下的出口處還有兩個人。
還有兩個從邊城跟著他一路到如今的人。
漫漫夏夜過去,晃眼間飛雪又至。春去秋來冬又至,花開花謝花又開。一日一日,年復一年,有人慢慢長大,有人慢慢老去。
昔日的新帝,而後的中年皇帝,再到如今的老皇帝,他已經白了發,有些佝了身子,穿的比以前厚了,走路也比以前慢了。
他的皇孫們已經滿地跑了,最大的都快要娶妻生子了。
他抱起了最小年僅三歲的皇孫,帶著他在花園裡玩耍。他如今已經將大半的事情都交與了太子去做,不用像以前那麼每天都忙的沒有什麼空閑的時間。
外面傳侯府千金求見,說非要見陛下一面。
「哪家侯府?」世誠問。
「鎮北侯府。」太監回道。
四個字,讓老年的他還是為此動了心。他將皇孫交給了一旁的宮女嬤嬤們。
「傳。」
少女一身水仙色衣裳,明眸皓齒,長得和柳月八分相似。但比起柳月少了一絲柔弱,多了一絲俏麗。
「臣女邵紅參見陛下!」
少女聲音清脆悅耳。他彷彿又看見了當年的柳月……
世誠只覺得眼裡乾澀酸脹的難受。他走近,抬手扶了她起來。這期間他看見了少女手腕上的玉鐲,他的眼眶變的濕潤了起來。
少女睜大著一雙杏眼,看著眼前的老皇帝,她笑著開口道:「陛下長的可還真像我父親!」
「咳咳咳!~」一旁傳來太監一陣劇烈的咳嗽。
少女看了他一眼,太監給了她一個眼神。她心中領悟,立馬便改口又說道:「不對,不對,是我父親長的像陛下……」
「咳咳咳咳!」太監只差咳出肺癆。
世誠卻只是淡淡笑了笑,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邊來。
少女指了指自己,一雙明眸詢問著他,是叫她過去?
世誠向她點著頭,少女這才卻認放心的坐到他身邊,緊挨著這個她聽別人說很兇很嚴肅的皇帝陛下。
這會兒她才知道,別人說的都不能信,還是得自己看見的才是真的,陛下明明這麼和藹可親。哪裡凶了?
她仰頭對著他笑。
世誠怔著,一瞬間仿若回到了多年以前。那個時候她還在他懷裡,還會仰頭對著他笑。但卻笑的嬌羞。讓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世誠看著眼前的少女,濕著眼眸。他問:「你叫邵紅?」
「嗯!」少女點頭。
「多大了?」他又問。
少女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垂首,「十八了都……」
瞧這模樣世誠嘴角露出笑。一旁的太監看見了,彷彿看見了曇花盛開。跟著陛下身邊這麼久,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陛下如此會心的笑。
「也不大。」世誠安慰著她。
邵紅抬眼看他,「我又不急著嫁人……」說完她臉上飛上兩片紅霞,這模樣和柳月曾經簡直一個樣子。
世誠沉了口氣,憋回了眼裡盛出的淚。
「沒說人說你,誰敢說你,朕就治他的罪。」
邵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竟然會因為這個說要治別人的罪!可是……剛剛明明說她的就是陛下自己啊……
邵紅雖然委屈,但還是很開心的道了謝,「謝謝陛下!」
世誠看著她,認真問:「可有心儀的人沒有?朕…我…皇爺爺為你做主。」
邵紅睜大了一雙杏眼,一臉吃驚。
世誠馬上安慰道:「朕一看見你就很喜愛你,就像朕的親親孫女一樣,所以朕想收你做朕的皇孫女,你倒是願意不願意?」
邵紅確信自己沒聽錯,連連點頭。「願意!願意!非常願意!」
然後她又接收到一旁太監的眼神,立馬在站起身,跑到身前磕頭行禮,「拜見皇爺爺。」
「好。」世誠點頭,眼裡又不禁有了熱淚,他連忙扶她起來,「快起來,我的乖孫女。」
二人相談甚久,世誠聽他孫女給他說了許多關於他兒子邵白和鎮北侯府里的事,最後還是說到了她自己身上,原來她喜歡一個商家公子,但並不算是大商人家,又沒有什麼親戚是為官的。所以他父親不准他們來往。
就這樣她也不願嫁別人,那家公子亦是如此,二人一直只守著彼此,不嫁不娶。並且這期間他一直來府上說親,哪怕再如何被拒絕,如何被趕出府,他都不曾放棄。
邵紅說著,一把辛酸淚落了下來。
世誠見了心痛,怒手一掌拍在桌子上,倒是將一旁的邵紅嚇了一跳。
只聽見他說,「這個邵白,做的什麼事!回頭叫你父親進宮來見我!」
邵紅還認真的點了點頭,「要的要的,皇爺爺你可一定要替我好好說說我父親。我可是不敢做聲……」
世誠看了一眼她,原來這丫頭不怕自己,還怕他父親啊。世誠宛然失笑。
世誠留她住了幾日,二人相伴數天,所有宮女太監都看著陛下仿若一個十幾歲的孩童一般,兩人竟隨時都相談甚歡。似乎有說不盡的話題。
最後還是要走了。世誠本來想留她一直在宮中的,但都已經到今年了……
他即沒有公然承認邵白,又如何再將他們永遠留在自己身邊。
他想過,他們如今這樣很好,會比將真相告訴他們,讓他們深陷這權利的漩渦要好的多。就這樣,讓他們的子孫後輩過著無憂無慮無權紛爭的日子,也不需要他們在承受那些輿論。並且只要他還在世,玥國便無人能動他們。他會保他們一世平安。
邵紅要走前世誠送她。
丫頭說,她這次來這裡,是祖父叫她來的,「祖父說有封信要我代交給皇爺爺。不過是在我走後才能看哦!」
世誠笑著接過,答應著,摸了摸她的頭,目送她離開。
……
望月台上,世誠靜悄悄的打開了那封了。
他等了十八年,終於等來這封信……
信上字跡秀麗清晰,是他的字。
三哥,上次的回信我不知道怎麼寫,想了想,這一想就又是十幾年。如今你我也已經到了暮年之時,眼看著的時光已經不多。
邵紅長大了,很像柳月姑娘,你也看見了。你還有兩個皇孫一個孫女也在江北,他們都在快樂的成長,放心,我會照顧好他們。這麼多年我已經看透了許多,這一生三哥你安好,我便好。
我這一生有邵白,還有邵紅,又有了邵藤,邵挽,邵風。他們都很孝順我,我這輩子已經足以。只是苦了柳月姑娘。當年那一場謊言是我編織的,我們之間根本什麼也沒有。原本也應該是由我們兩人共同來承受這後果,可最後承受最多的卻還是柳月姑娘。
她將邵白帶到快至周歲的時候,便決心要離去。所以才做了她假死的事。她去了雲河村,沒有人知道,只有我一人知道。我們約定不會告訴任何人我們之間的事,我也不會向任何告訴她的蹤跡。哪怕是日後你知道當初的事,她也不要我告訴你她如今的情況。
但是,我想還是應該要告訴你。或許現在說,已經晚了。或許三哥依舊不會原諒我,但是這輩子,能遇見三哥,跟著三哥,邵青無憾。
三哥,少邵青當初那麼做不後悔,如果從來我還是會這樣選擇。
三哥,感謝那時你出現。
三哥,她應該還在雲河村。
三哥,來世我們不要再做兄弟。
世誠無力的放下了手中的書信,閉眼垂淚。
夜風習習,年老的身體明顯對著涼風感觸深切。但他卻不為所動,十幾年前,他就想到了什麼,他不敢去深想,他心痛。他一直以為她已經永遠離她而去了。一切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要看著他們子孫健康成長。
然而幾十年後,已經白髮蒼蒼,他卻知道了真相。
真相是她並沒有死,也沒有以前的那些事,他們的兒孫在一處活的衣食無憂,幸福美滿。
似乎一切都很好,但是時光就是回不去了。
他們錯過了太多,他們錯過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