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初秋相遇
好靜。
房間里好靜,靜的柳月都快呼吸不過來了。
就在柳月忍不住想要轉身離去時,終於聽到了聲音:「不用。」
柳月鬆了一口氣,雖然想著要幫他,但剛開口詢問后,心中便有那麼一絲後悔,特別是在這麼漫長的寂靜等待中,她越來越緊張,還真怕他說需要,那她肯定會手抖的。
柳月轉身,準備離去。
走了兩步,回頭又道:「要不,過幾天好些了再換吧?」
柳月試著詢問,不確定他會答應。
「好。」他應道。
沒想到他會如此立馬乾脆的答應,有點出乎意料,柳月仔細瞧了他一眼,只瞧見他又閉上了眼睛。
…………
翌日晨,柳月早早的起床就去河裡了。在風港處牽了船,便撐著船,帶著漁網行駛在大河上。
雲河村是一個有山有水的村莊。青山延綿不斷,巍峨雄壯,山腳一條綠瑩瑩奔騰的大河蜿蜒盤繞。除了這條大河,雲河村還有一條小河,小河的水甘甜清涼,往往可以直接飲用。
小河的水自山頂流下,貫流在雲河村整個山背的山腳處,所以村裡的婦人洗衣洗菜都喜歡去小河。而小河水來源的那座山,便是雲河村坐落之處背後依靠的那座山,山名為「望龍山」。
因為此山獨立於眾山之間,雖然此山四周都是山,但它卻不與任何山相連,又在眾多山中是為最高,人們站在山腳仰望時,只見此山獨聳入雲,所以此山便被人們叫做「望龍山」。
望龍山山頂筆直陡峭,多是岩石少有樹木,有幾顆,也只是細枝矮木,長不高大。
小河的那股泉水便是自那山頂而出,飛流直下,沒有多麼的氣勢雄偉,倒像是一道溫柔的水簾,落到半山腰處,便被突出的岩石和山體攔截接住,形成一道細水緩緩流至山腳。
記得有次雨後,柳月撐著船在大河上,遠遠地看見一道彩虹掛在「望龍山」上空處,潔白瑩亮的泉水自山頂灑落,天空美的好像一副畫,山腳下大河邊上的雲河村籠罩在一層淡淡的水霧中,朦朦朧朧,宛如仙境。
晴了幾日,大河中段河面寬廣,河水不見明顯深淺,但大河上段一截淺灘處明顯可見河水消退,河邊沙子石頭都露了出來,在陽光的照耀下明亮耀眼。
村裡有不少孩童打著赤腳,調皮的踩在石子奔跑,絲毫不覺得腳板會疼,他們早已習慣了赤腳踩在石子上,不會覺著疼,反而舒服。
幾個孩童在河邊尋好了石子打著水漂,比著誰漂的最遠。
柳月撐船而過,對著一群小朋友笑笑。
有認識柳月的大孩子對著河面高聲叫道:「柳月姐姐!」
柳月看著叫她的孩子,笑容更甚。
有些更小一點的孩子,見哥哥們叫著,也在後面奶聲奶氣,扯著嗓子跟著叫:「柳月姐姐!」
柳月瞧那才兩歲多點的小娃娃,仰著脖子,使出全身力氣高叫著,就這一聲,險些站立不穩,踉蹌兩步,小身子一晃,就差點要往一邊倒了。
柳月噗嗤一聲笑了出聲。
那是彭英家的孩子。
彭英和柳月一歲大,兩人自小玩的好,但三年前彭英嫁人後,二人便少了來往。雖沒以前那樣親密,但二人之間姐妹依舊情深,有什麼困難都會互相幫住。
「姐姐撈大魚兒!」孩子們起鬨一個接一個叫道。
柳月揚著笑臉,撐一竿竹篙,清脆的聲嗓迴響在綠水清波上,「好勒!」
…………
尋了處河段將網灑了后,柳月便回了家。
到家后,她先到自家屋后的魚塘看了下。塘中的魚兒已經不多了,今日灑的這網收了,就可以做一批乾魚拿到集市上去賣。畢竟要為入秋準備一些東西。
柳月再看了看魚塘,猶豫了會兒,最後還是選擇離去。
她本來想著有空將魚塘再挖一條溝的,但是一直沒時間,現在看來,將會有一段時間無法完成了。畢竟那是要拿起鋤頭的事,沒個一天工夫,就她這身板,是做不下來的。
柳月到了廚房,做了早飯,熬好了一天能喝的葯。
一如往常,端進去給他餵了吃。二人之間還是沒有說話,直至喂完了所有東西,柳月端著盤子走了出來,二人都沒說一句話。這樣的相處,柳月似乎也漸漸習慣了……
吃過早飯後,柳月拿起了扁擔,挑著兩個空桶子去到了屋后的小河邊。廚房的水缸水已經見底了,再不挑點水,怕是晚飯都做不出來了。
柳月剛走到河邊,便見村裡的兩位嬸嬸在河邊洗菜。二人聽見腳步聲往身後望來,見到了柳月。
「蓮嬸,梅嬸。」柳月笑臉叫道。
二人其中一人應了一聲,便轉過身各自忙著手中的活兒,也沒有什麼話。
直到柳月在其上流的地方打滿了兩桶水,正準備挑著水離去時,一人叫住了她。
「柳月啊,你家裡那個人現在怎麼樣了?」
問話的是程金蓮,柳月隔壁家二狗子的娘。
村裡就這麼大,一丁點兒事,幾乎全村人都會知道。所以柳月在大河邊上撿回了一個滿身是傷的男人這事,早已經在村裡傳遍了。
「暫時還不能動。」柳月笑臉回道。
「那就是人已經醒了?」程金蓮繼續問道。
「是啊。」柳月依舊笑著回道。
「那人醒了,怎麼還能待在你家裡,一個黃花大閨女,這可怎麼行?你也是一個人,沒人管,家裡要是有長輩,誰會允許你這樣?」另一個婦女賀春梅接道。
柳月笑容瞬間僵住,沒有作答。
「你梅嬸說的對,女孩子名聲很重要。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哪裡人,聽說好像是個三十歲的人,比你都大一輪多了。要是再這樣住下去,傳到外村去,可不好聽。」程金蓮又接著道。
柳月笑容僵在臉上,看著年長的二人,不知道怎麼作答。
心底忽然湧出一道酸澀,漸漸地就填滿了她整個心間。
她可不就是沒親人?她可不就是沒人管?
柳月忽然覺得鼻頭一酸,眼眶就熱了起來。但她不想自己這樣子讓人看見,連忙將扁擔上了肩,搖搖晃晃挑著兩桶水走了。
兩個婦人蹲在河邊,看著柳月離去的背影,一個是失望的眼神,一個卻只是搖了搖頭。
看著腳下踩著的石子和泥,柳月只覺地面漸漸地朦朧起來,看不真切。柳月只覺得心裡酸的要死,眼淚忍不住的就落了下來。沒走幾步,清秀的小臉上就掛滿了淚痕。
柳月低著頭,怕被人看見,她想加快腳步,快些到屋裡,快些躺到自己床上,用被子捂著睡一覺。醒了,就不傷心了。
因為想快,便加快了腳步,可她身子瘦小,本來挑著兩桶水就非常吃力,這腳下一快,整個人便搖搖晃晃起來,兩個裝滿水的木桶肆意晃蕩,柳月腳下一個踉蹌,身子便向著一邊要栽去。
就在柳月險些栽倒的那一瞬,被人拉了一把,同時自其肩上拿下扁擔,瞬間就抗到了自己肩上。
只被拉了一把,柳月便站住了身子,然後只見一個高大的壯漢挑著水,背對著自己大步向前走著。
大牛哥……
柳月並沒有叫出聲,因為怕他轉過來看見自己在哭。
但鐵大牛又怎會看都不看她一眼?
他早看見了,遠遠地便見她哭了,他不願再對上她那張滿是淚水的臉,不是怕她有多尷尬。而是他看了心疼!
柳月默默地跟在後面,鐵大牛挑著水都比柳月徒手走的要快很多。可能是感覺到柳月與自己隔的有些遠了,鐵大牛又放慢了些步子,直至柳月漸漸跟上,二人才一前一後慢慢的走在石子和泥的小路上。
默默無語的走了一路,走到了屋裡,鐵大牛將兩桶水倒入了缸內,然後又挑著空桶,轉身準備再去挑水。
「大牛哥。」
柳月叫住他。
鐵大牛腳下停頓,回身看她。
淚早已止住了,但因為先前傷心哭過,兩隻眼眶依舊紅紅的,一雙杏眼裡仍舊覆著一層淡淡的水霧,像秋天微風吹過的湖面,流過一片悲傷。
鐵大牛隻覺得心都要碎了。
他一個大粗個,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唯獨柳月,卻是捧在手心放在心尖尖兒上的。
「大牛哥,你放著吧。」
柳月叫他放下桶。
鐵大牛不忍看她難過,但看著那張清秀小臉,卻又移不開視線了。那粉白的臉上有著一雙似蹙非蹙的小山眉,含淚的明眸透著淡淡的哀傷,看著那樣的她,他只想將她擁在懷裡寵著疼著,好好呵護著。
鐵大牛忍住了心中那股衝動,挑著扁擔轉了身。
「月兒家的水缸以前是我滿的,以後也由我來滿!」
鐵大牛擲地有聲,大步離去。
…………
柳月坐在房間內獨自黯然傷神。
不一會兒屋外一陣腳步聲和水聲響起。
鐵大牛將水缸的水滿了之後,四處望了一眼,不見柳月身影。但他知道柳月就在屋裡。他自然不會闖進女孩子的閨房,他走到了柳月房間外的那扇窗,對著窗內道:「月兒,水滿了,有空我再來看你。」
然後就是良久的寂靜,也不曾聽見離去的腳步聲。
柳月知道,鐵大牛還未離去。
果然之後又傳來了鐵大牛的聲音。
「還是那句話,我會一直等著你,直到你願意嫁給我為止。」
說完這話,鐵大牛才真真正正的離去。
聽著窗外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柳月含煙似霧的眼眸里閃過一道茫然。
…………
中午溫了葯,柳月便端著葯進了東房。
正午的驕陽正盛,整個房間映的明明亮亮的,柳月一身綠裳雖然只是粗布做成,但乾淨整潔,依舊映出了一層流光,好似仙女的衣裳。
一雙細嫩的手白的似玉,就連指甲都亮的宛如渡上了一層水波。雖是農家女,但柳月並不需要做重活,多是下河打魚。況且雲河村山好水好,早已養出了一批細嫩的女子。
亦同往常,柳月磕著眼皮,目光落在手間的碗里。只是偶爾喂他時還需微微上抬的眼眸便能瞧見她眼底的思緒。
家就只有那麼大,靜的時候一點風吹草動都聽的見,甚至晚上的時候柳月起床解手,這邊的房間都能聽的見動靜。
柳月心不在焉,更不會知道她這模樣早已落在了別人眼裡。
但就算這樣,二人之間仍舊沒有說過一句話。
只是這次,柳月臨走之前沒有再偷偷側頭看他一眼。以前因為他情況不穩定,傷勢嚴重,柳月雖不敢正眼瞧他,但每次臨走之時都會偷偷側頭看他一眼,見著還好,便才放心。
這次柳月心中裝著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出去的。所以她更不知道,在她背影即將消失在房門口時,一道目光投了過來。
…………
日頭偏西,柳月在屋后躬著身子,輕手輕腳的一步步輕踩在黃土上,眼睛死死的盯著近在眼前的大母雞,雙手漸漸舉起,看準了,一個箭步撲了上去。
母雞「咯咯」一聲急叫,撲騰著翅膀閃到了一邊。
柳月撲了一手泥,立身看時,那隻雞已經逃到了自己身側的另一邊。柳月長嘆一口氣,有些累,也有些不舍,「你別躲了,我也捨不得你。」柳月看著母雞道。
這三隻雞她養了幾個月,也有感情的,哪只長什麼樣,哪只最肥,她都清清楚楚,雖然在別人眼裡根本分不出有多大的區別。柳月不舍,但瞿大夫說了,現在正在世誠傷勢恢復期,要是能吃的好些,喝的補一些,會好的快些。
柳月想想也是如此,但這鄉里也沒什麼好的東西,她家又沒有餵豬,有豬的也都得等到過年去宰了,想來想去便想到了自家的雞。
柳月決定了,再不舍也只能閉眼一忍,反正遲早也是要殺了吃的。
柳月再次看向那隻母雞,依舊輕輕上前,但經過前幾次的捕捉失敗,讓母雞深感恐慌,本能的意識到危險,所以這次在柳月還未能靠近,遠遠的時候便跑開了。
柳月見狀,只得邁開大步追了上去。
只見前面一隻雞撲騰著翅膀到處亂竄,後面一個嬌小的身影,甩著辮子,挽著衣袖瘋狂的追。
屋中陰涼的房間里,坐在床榻上的人,剛好透過窗戶看見這一幕,他明亮的黑眸里,映著小姑娘靈動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