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山河萬里
小謝冷冷一笑,派出了發狂的秦九,么么啾!
獨孤倉皇閃開,火辣辣的勁風削過頭頂。
他踉蹌兩步,以長刀支撐,左手在頭頂一抹,濕漉漉的,被削了道口子。
獨孤眼中凶光大盛,像被逼到絕境的孤狼。他前方不遠處,傳來整齊的斷喝,和機括撥動的聲音。
「都別動。」
那人緩聲下令,又是機括之聲,獨孤眯眼,發覺剛才一排寒芒都收斂起來。
獨孤粗喘著,露出獰笑,提起長刀,看向對方。
這人蒙著臉,只露出一雙幽幽的眼。身形挺拔如松,提劍的手自然下垂,劍尖直指地面,竟沒有一絲顫動。
獨孤冷笑:「你這麼託大,是怕死得不夠快嗎?」
對方沒有說話,只朝前走了兩步。
獨孤警惕地看著他,對方卻沒有逼近的意思,只是將他與謝歸隔開。
方才一陣看似凌亂的箭雨,實則很有目的。
獨孤周圍除了幾根專門沖他來的箭,根本沒有被波及到。
他的馬受到驚嚇,卻沒有亂動,而是伏在地上。謝歸爬在馬背上,神情疲憊,強打起精神看著這邊,手還扯著馬韁,隨時可以縱馬離開。
獨孤逐恨恨地磨牙,又有些興奮。
謝歸這小子,比想象中有趣得多。
他沒有動,雙目牢牢地盯著對方。對方卻不打算和他耗,長劍一揚,徑直攻過來。
謝歸抓著馬韁的手微微顫抖,已經是強弩之末。他強撐著眼皮,不敢放過任何動靜。
獨孤逐的長刀應該更具優勢,奈何對手的劍更快。
猶如狂風吹驟雪。
刀劍撞擊聲綿綿不絕,急促如狂驟的鼓點。
節奏越來越快,長劍的攻勢如緩慢推進的浪潮,逼得獨孤連連退後。
不知不覺間,獨孤身上已經見了傷,隨著他的動作,將他染成個血人。
長劍以牙還牙,獨孤方才怎麼對付辛辰的,他就一劍劍地還回去。
而不遠處的一排黑影,竟也如他命令,不曾插手。
「咳咳……」
獨孤不敵退敗,以刀支撐,狠狠地瞪著對方。
那雙幽冷的眼睛依然冷冷地看著他,彷彿在看死人。
長劍擱在獨孤頸邊,獨孤獰笑:「要殺就殺。」
對方嗤笑一聲。
「我不殺你。」
男人的聲音低沉而凜冽。劍鋒輕輕一撇,陷入他皮肉中,割了道口子。
他一揮手,黑影中竄出個人來,走到旁邊聽他指令。
他輕聲吩咐:「搜。」
黑影在獨孤身上仔細搜查,摸出個東西來,遞給他。
打開錦囊,金刀沉重而精巧。
幽冷的眼睛終於有了一絲鬆動。彷彿雨過天晴,慢慢散去了寒意。
他收劍往回走,獨孤逐尚自怔愣,沒回過神來。
就拿了金刀……走了?
「綁了,一起帶走。」
「……?!」
獨孤還沒來得及反抗,另外竄來幾條黑影,把他五花大綁,堵了嘴帶走了。
謝歸快要支撐不住了。
他伏在馬背上,手也抓不住韁繩,垂在一旁。
他只能看到有人朝他緩緩走來,在他身前站定,遮住了破雲而出的月色。
雲破月來,涼涼寒風中,那人幽幽而嘆。
一隻手輕輕探到他額邊,幫他理順凌亂的頭髮,拂去他臉上的塵土。
謝歸的視野僅餘一線,人影也模模糊糊的。
對方伸出兩隻手,似乎想將他抱起。右手遞到謝歸頸邊時,手上的血腥味,讓謝歸下意識皺了皺眉。
「挑剔。」
對方嗤笑一聲,卻聽得出語氣變得鬆緩。
說是這麼說,他還是在衣袍上胡亂擦乾淨手,對著月光仔細看了一遍,才再次伸出手去。
謝歸已經完全陷入昏睡。
他這才發覺,謝歸居然比看起來更瘦。被他打橫抱起,他都不敢用力,生怕下一刻就會將他折斷。
他小心翼翼地,想換個姿勢,哪想左手肘剛剛彎曲,謝歸就突然皺眉,痛得抖了一下。
他愣住,當即僵在原地,不敢亂動。
「主上,辛辰來了。」
辛辰身上也有不少傷,被同伴扶出來,不敢與鳳璋對視。
「……主上,謝公子……為了趕路……腿上有傷……」
辛辰吞吞吐吐的,快把頭低到地面了。
鳳璋沉默片刻,先將他小心地放在地上,照辛辰的說法,看到了謝歸的傷。
他陷入長久的沉默中。
辛辰心驚肉跳。其餘人亦是大氣不敢出。
良久,鳳璋站起身來。
「先找身乾淨衣裳來,給念之換了。翟人的衣裳太礙眼。」
鳳璋深吸一口氣,輕輕抱起謝歸,飛身上馬。
隨後又朝獨孤被帶走的方向看了一眼。
「再告訴秦九,本王找了個好東西,留給他好好玩。若玩不出花樣來,提頭來見。」
他勒緊韁繩,掉轉馬頭。目光最後在荒野上掃過,冰冰涼涼的。
「今天你們什麼都沒聽見。至於這群人,」他冷笑,「不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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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歸覺得,自己彷彿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裡一片混沌,他渾渾噩噩的,走了許久,都走不出來。
直至眼前有一道淺淡的亮光。
眼皮似有千鈞重,謝歸長久地掙扎,才終於看清了眼前。
髒兮兮的衣裳已經換掉,換成纖塵不染的裡衣,還有他常用的熏香。他在的這間屋子雖然陌生,卻很乾凈。
他發了一陣呆,才意識到已經回了大舜的事實。
可他是怎麼回來的……
種種疑問在他腦中盤旋不去。謝歸掙扎一陣,想要坐起身來,當即被雙腿的劇痛拉扯著倒下。
對了,鳳璋……
謝歸咬牙起身,額頭都疼出了冷汗。門口冷不防飄來個似笑非笑的聲音:「你再動一下試試,信不信本王把你扔回翟人王庭?」
這件事,謝歸只在當時聽說了,後來聽鳳淵提過兩句。
他準備的這個花燈,有十六面,代表大舜十六郡,每一面都綉著前代名畫,並在點起燈時,可以在右下角看到一個郡名。
燈有內軸,可以立在地上轉動。打開花燈頂,可以抽出燈內藏著的琉璃管。琉璃管展開一幅長軸,上面綉著精美的京城坊市圖。
薄紗燈面,普通綉線,卻內有乾坤,恰恰迎合了體恤民情的皇帝。
鳳淵說起這件賀禮和旁人的表情時,神情是壓抑不住的得意。
燈外嚴絲合縫,若是破壞了,一眼就能看出來。想讓鳳淵難堪,得找高個子,從頂上將燈內琉璃管毀掉。
秦九翻牆前,謝歸特地囑咐了他,讓他在琉璃管的畫上,多加幾筆。
不難想象,皇帝看見燈外精巧,滿懷期許之時,再看見裡面被毀壞的京城坊市圖。
那場面該有多精彩。
晏七覺得謝歸這招不能再陰險。
要是毀了外面,鳳淵就不會拿給皇帝,頂多落個不上心的名聲。毀了裡面,是要把鳳淵往死里整啊。
幾日後的夜裡,鳳璋從宮宴回來,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樣。晏七忍不住將這想法與鳳璋說了。
哪知鳳璋沉思片刻,忽然問他:「你說,謝家小子是不是與三哥有仇?」
遠赴南山書院那一次,是歸一跟他去的。晏七負責京畿,只知道何三出了事,暴死天罡衛獄中。
他一提,晏七愣住,「是魏家和三殿下都出事的那次?謝公子給主上的消息?」
之前鳳璋根據謝歸的消息,給皇帝送了信。皇帝半信半疑,召了鳳淵入宮覲見。
鳳淵遠在路上,怎麼可能回得去?後來花了好大功夫,才消了皇帝的氣,也嚇得一年半載沒動靜。
晏七算著歲數,怎麼都覺得詭異。隔了四年,這麼執著於算計三殿下,謝歸到底和他有什麼仇?
鳳璋神情淡淡,晏七試探地問道:「主上,要不,讓小八探一探?」
鳳璋搖頭,「不妥,剛把人收過來,讓他發覺了,反而弄巧成拙。」他思索一陣,「讓楊十調幾個人,守過去。」
楊十是天罡衛里死士之首,負責調配人手,護衛鳳璋。
一聽要動用楊十,晏七傻了眼,「這……」
「讓他們小心點,平常別讓謝歸發覺,要是他和三哥碰上,」鳳璋撫著玉扳指,「別讓他做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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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淵在皇帝壽宴上出醜的事不脛而走。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據說這位殿下悶在自個王府里,已經好幾天沒出門。
謝歸得知這個意料之中的消息,倒沒什麼反應,只是連續幾天都讓風雅多加兩個菜。
被鳳璋收入麾下,生活沒什麼變化。不外乎其他謝家子弟偶爾找茬,都被他四兩撥千斤地堵了回去。
唯一的變化,就是秦九。
自從鳳淵出醜的消息傳出,秦九就迫不及待地找上門,每天只要得了空,就變著花樣地纏他。幾天下來,衛初給謝歸的東西幾乎被搜刮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