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袖中府[捉蟲]
?謝山姿並沒有選擇與落霞宗大長老何又座下的幾位弟子同行,他想與沈煉獨處。
而方童子等因為不是人,不用特意避諱,所以三生有幸得以跟著出門。
命方童子將元鳴山掃地出門后,謝山姿又指使方童子給靈田裡的凝神草澆了靈泉水,接著還掐指算了算梨花落花之日是何時。
三天禁足令滿,得以重新進入木屋的修羅傘,一番往日聒噪,小媳婦般亦步亦趨地跟著謝山姿。
自知曉謝山姿準備出門起,修羅傘已跟在謝山姿屁股後頭近半個時辰了。
謝山姿煩不勝煩地轉了個身,不想動作過於急促,害得肩上的沈煉險些被傘沿刮到。
修羅傘還尚未忘記前幾日的斷骨之痛,感覺傘沿擦到了什麼東西,想也不想地退開三丈遠,嘴裡忙不迭地辯解:「不是我,我沒有出手。」
頓了頓,按耐許久的修羅傘,沒忍住對著謝山姿肩頭位置,期期艾艾地開了口:「沈煉……」
小銀龍換名字的消息,謝山姿當場交代了屋內的諸器靈。是以沒有眼睛的修羅傘雖不甚理解,卻很懂聞聲下菜,幾乎不用緩衝適應,就將常掛在嘴邊的月兆二字換成了沈煉。
修羅傘喊沈煉的原因,說來也簡單。它想請沈煉向謝山姿說情,帶它出谷修傘骨。
畢竟斷掉的傘骨一直耷拉著,有點不太好看。
沈煉沒理修羅傘,他蹲在謝山姿肩頭,正吧唧吃糖果吃得不亦樂乎。
至於為什麼不順水推舟求個情……
修羅傘之前說話的時候,剛好趕上七息記憶的尾巴,所以沈煉早就忘記它說過什麼了。
「沈煉,」修羅傘不依不饒地靠了過來,可憐兮兮地哀求道,「你幫幫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識海里還記著兩次被修羅傘抓住,以及打不過它的屈辱事實,故而沈煉眼神都不勻個,直接張口拒絕:「不好。」
修羅傘:「……」
修羅傘有點想哭。
事實上,它也的確哭了。
澆完水回來的方童子,見活像個被拋棄的小媳婦的修羅傘,哭哭啼啼地杵在牆角,及時安慰道:「放心好了,凌霜君一定會帶你出谷的。」
「真的嗎?」用聲音詮釋出涕泗橫流的修羅傘,邊問邊打了個哭嗝。
明知對方沒有眼睛,方童子還是滿臉嚴肅地點了點頭:「封魂山內多烈日,你知道凌霜君素來不喜歡日光,所以他一定會帶你去的。」
「可是,」逃不過大材小用的下場,修羅傘哭得更加傷心了,「我是防禦靈器,並不是用來遮日頭的呀。」
方童子被修羅傘餘音繞梁的哭聲鬧得腦門疼,沒控制住做了件謝山姿做過的事情。他順了把沉睡花的花粉,撒在了修羅傘的傘面。
不出三息,嚎啕大哭的修羅傘就開始打起了頗有規律的呼嚕。
「呼——」方童子舒了口氣,還沒來得及抬袖子擦掉腦門上的細汗,就聽見了謝山姿喚他的聲音。
「來了!」方童子把修羅傘夾在胳肢窩下,仔細關好了門窗,而後邁動小短腿,奮力地朝谷口趕了過去。
接連下了數日的春雨終於停了,艷陽高懸,晴空萬里,天空呈現出澄澈的青碧色。午後碎金日光透過竹葉縫隙,投在謝山姿肩膀,刺得沈煉微微眯起了眼睛。
守在谷外的落霞宗弟子,已經隨元鳴山抬著何又的遺體回去了。殘餘的悲切痛意,在暖風吹拂下,漸漸消散了。
等方童子出來了,謝山姿也不下禁制,直接屈指施了個靈術。
沈煉只覺得謝山姿手指飛快動作,恍如虛影晃過,快得連靈力運行軌跡還沒捕捉到,屬於凌霜谷的痕迹就陡然不見了。
這個不見,是指真正意義上的不見。
少了滂沱大雨遮蔽視線,竹林到了石碑處便戛然而止,露出後頭的一馬平川來。綠意盎然的低洼地,沒有簇擁如同雪海的梨花,沒有木屋,沒有靈田,也沒有半點靈氣存在。
謝山姿把整個洞府縮成半個手掌大小,正要隨便往袖子里一揣,就察覺到了沈煉的目光。他不由微側過頭,把縮小無數倍的洞府遞到沈煉眼前,解釋道:「這是玲瓏袖中府。」
將洞府煉成能隨身攜帶的法寶袖中府,不僅需要耗費大量的上等靈石,還要七十二位金丹期以上的煉器修士,不眠不休地煉製四月整,期間不能出半點差錯。稍有差池,則前功盡棄。
是以袖中府雖然有著走到哪兒帶到哪兒,避免風餐露宿,不用以地為床以天為被的諸多優勢,但整個白玉京依然沒幾個人會真的這麼做。
出得起煉製袖中府靈石的修士,更願意拿同等數目的靈石去購買罕見材料,煉製靈器。
看著謝山姿瑩白掌心裡的小小凌霜谷,沈煉忍不住在識海給他添了個「人傻錢多」的評價。
幸好謝山姿並不知道沈煉想的什麼,他孔雀開屏似的展示自己的傑作,卻半句誇獎都沒撈著。
見沈煉興緻缺缺地舔了舔嘴巴,謝山姿蔫蔫地收回了袖中府,順便還另外掏出粒糖果來。
把糖果餵給沈煉,謝山姿估量了下剩餘的數目,發現必須在日落前趕到山下集市了。
上次買的膠牙餳即將告罄了。
說起來,小銀龍嗜糖這件事,完全是被謝山姿無意間慣出來的。
以前靈獸初來乍到,在凌霜谷待的頗為不適應,經常夜裡跳出水面,想把自己渴死在夜裡。
某次謝山姿換水時,不慎帶翻了案几上的蜜羅花粉罐。約有小半罐的蜜羅花粉,眨眼間就倒進了水中,凝結成了透明的晶塊。
原本攪得水花四濺的靈獸,突然停下了擺尾。謝山姿低頭一瞧,瞅見靈獸正繞著晶塊游來游去。
發現靈獸好糖后,謝山姿沒少把糖混在靈藥里。漸漸的,靈獸養成了嗜糖的毛病,謝山姿得了個有事沒事拿糖哄靈獸玩的習慣。
然後,嗜糖這個癖好,寄身小銀龍的沈煉也染上了。
費力分開被膠牙餳黏在一起的牙齒,沈煉忍不住在心裡又憤憤唾了聲小銀龍奇怪的癖好。
那廂,方童子抬頭瞅了瞅日頭,覺得還未到需要打傘的時候。他夾著修羅傘,俯身拍了拍石碑的頂部,頗為老氣橫秋地囑咐道:「母碑,勞煩你看家了啊。」
子母碑中的母碑,輕輕應了聲。
它的聲音太過於輕微了,以至於沈煉只模糊聽出是道溫婉的女人嗓音。
身前身後的瑣事通通處理妥當,方童子滿意地直起腰,約摸落後謝山姿半步遠地跟著下山了。
山間小道還略有些泥濘濕意,腳踩下去,鞋底極易沾染泥土。
不過這種情況只會出現在修為不夠高深的普通修士身上,到了謝山姿和方童子這裡,則全無可能了。
是以快行到山腳的集市外時,謝山姿白如冬雪的袍角,依然一塵未染。
謝山姿所住的凌霜谷,位於白玉京東南方,遠離凡人地界。
嚴格來說,求仙問道的修士基本不與凡人混住。一是因為凡人生而帶濁氣,不利靈氣凝聚。二是除門派外,修士大多獨來獨往,偶有三五成群的,都是暫時搭個伴,行過難路,再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故而謝山姿要去的集市,也是沒有凡人的。
說到集市,修士的集市與凡人的相比,並無多少不同,只是將金銀銅錢,換成了靈石靈珠。
大概是太古八荒境將開的緣故,往日早就歇市的集市還算熱鬧,穿著各色道袍的修士穿梭其中,偶見中意的,便掏靈石買下。
——幾乎每個擺了個攤的修士都有所收穫,只除了一個人。
閆玉生今日頗為倒霉,他早上來晚了沒佔到好位置,只得角落裡支了個攤,結果整日下來無人問津。
眼見日落在即,毫無進項的閆玉生按耐不住地有些焦躁。他停留築基後期已久,近日打算去丹聖門下的丹藥鋪,購買能夠增加三成結丹把握的降塵丹。
閆玉生把所有靈石都拿了出來,能賣的全都賣了,奈何距離降塵丹所需靈石仍然差了大半截。
目光在人群中掃來掃去,閆玉生眼底流露出露骨的貪婪。他盤算著撿個肥點兒的下手,結果視線偶然間刮過,刮到了正遠遠走來的兩個人。
容貌昳麗,身材瘦削的男人身後,跟著位七八歲圓潤的童子。
童子穿著秋香色的長袍,上頭沒有任何綉紋。他胳膊下夾著柄斷骨的黑色油布傘,露在外頭的一節手臂普通藕節似的白嫩,一看就是出身宗門長老座下。
閆玉生打量完童子,又把視線投向了打頭的男人。
男人身量頎長,眉目烏黑,長發僅用黑色透額羅鬆鬆圈著,斜挑入鬢的長眉底下,是一對宛如水墨畫成的漂亮丹鳳眼,唇薄且紅,唇角天然內斂。
單看長相,男人相貌有些過於不俗了。然而他一路走來,竟然也沒幾個人敢正面直視他。
「看不出修為,必然是金丹期以上,」閆玉生想,「說不定識貨能發筆橫財。」
搓了搓手,閆玉生扯出副討好的笑容來。
謝山姿沒想到來集市買個麥芽糖也能遇到這種事情。
面對故意貼上來滔滔不絕的閆玉生,謝山姿停下腳步,接著煩躁地撩了撩眼皮。
只聽見「砰」地一聲巨響,閆玉生整個人憑空倒飛出去,連著撞翻了四五個人,又砸了兩個攤子,才生生止住了退勢。
集市靜了下來。
謝山姿絲毫不覺自己行為有何不妥,他微側過身,露出蹲在肩頭的沈煉。
「你說的那片龍鱗,」謝山姿道,「在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