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權勢滔滔
姚宴,匍匐在楚章懷腳下,像一朵海棠花被蹂爛成了紅泥。
她吐血,抬頭,眉梢眼角堅韌凜然,「若陛下虐殺了臣妾能改邪歸正做一個明君,為天下蒼生計,臣妾甘願赴死。」
話音落,姚宴拖著傷痛的身體緩緩跪直在魏思敏等老臣前。
魏思敏等人一看知道是他們冤枉了姚宴,不免心生愧疚,皇后瞥一眼暴怒的楚章懷對姚宴心生佩服。
「朕最恨你們這種滿口為了天下蒼生,為了青史留名博得好名聲卻拿朕當筏子耍的賤人,好,朕就如你所願。」楚章懷猛的甩起金鞭纏住姚宴的脖子就講她整個吊了起來。
「陛下!」魏思敏舉著玉笏上前,「手下留情啊。」
皇后見狀也猶猶豫豫的開口,「陛下,麗嬪妹妹也是一片好心啊。」
姚宴雙手扯著金鞭,望著楚章懷,秋水瞳眸落下兩行清淚,「臣……妾是為了……陛下。」
楚章懷神情一怔。
此時姚宴卻彷彿力竭,斷了氣息,雙臂垂下緩緩閉上了眼睛。
楚章懷慌忙扔了金鞭,先是站在一邊獃滯了一瞬,隨即彎腰抱起姚宴大聲呼喊,「魯盡忠,你死哪裡去了,快去叫太醫。」
躲在角落裡的魯盡忠這時才鑽出來,慌忙道「是,是是。」
魏思敏等老臣望著楚章懷消失的背影,相顧神情凝重。
「魏老大人,這……」一個閣臣上前,張張嘴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可是開口卻只寥寥幾個字,滿面怒火。
「這就是你們費盡心機,斗敗太后扶持上位的皇帝啊!」
魏思敏看向開口嘲諷的閣臣,彷彿一下蒼老了。
「這之前我就說過,太後娘娘除了是女子之身,不是大楚血脈之外,她的主政能力先皇都比不上,我當初就不同意你們和太後娘娘撕破臉,這下好了吧,哼。」
「誰能想到……」魏思敏訥訥。
「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次之,說來說去,能使百姓安居樂業的才是『好皇帝』,哪管男女。再者說,太後娘娘又沒想稱帝,當今……還不如等淑妃娘娘生下太子,讓太後娘娘教養太子,等太子長大,太後娘娘也老了,這皇位到底還是楚氏的皇位。我當初就說,皇帝還年輕再觀察觀察,你們偏不聽。」
魏思敏深深嘆一口氣道:「姚竹清在時陛下不是這樣的……」
「老魏,這一點你就沒我看的明白了。」這人把魏思敏拉到一邊低聲道:「姚竹清的死,雖說是和太後有關,可是你我都知道,那時候只要皇帝拉一把,姚竹清根本不用死,可是咱們這位小皇帝不僅沒拉一把還踩了姚竹清一腳,要知道,姚竹清對陛下那可是忠心耿耿,陛下打小是姚竹清教導出來的,都說他們師生情誼深厚,可是結果呢?姚竹清一死,我這心就寒了。」
「那還不是因了姚竹清風流的緣故。」魏思敏皺眉道。
「我的魏大人啊,罷了。」這人朝魏思敏拱拱手,「若你也得了和姚竹清一樣的下場,菜市口上我一定去敬你酒。」
話落這位閣臣就要走被魏思敏一把拉住。
這人笑了一聲,隨後站定又和魏思敏道:「咱們這把老骨頭死不足惜,想想家裡牙牙學語的小孫兒,您果真冒的起這個險?我猶記得姚氏一族被斬殺時,有個才兩歲的稚童……」
「行了,別說了。」魏思敏驀然出聲阻止。
「老魏,我把話撂在這兒,咱們這位陛下也就這樣了。倒是麗嬪姚氏,有點太後年輕時的品格,是咱們誤會人家了。」此人拍拍魏思敏的肩膀,「咱們還在這裡呆著幹什麼,走吧。柳大人,咱們走吧。」
此人朝站在一旁的皇後娘娘拱拱手率先走了出去。
隨後魏思敏等幾個老臣也陸續離開,原地只剩柳宗盛和皇后。
「嫵兒,在宮裡過的還好嗎?」
皇后噘噘嘴,「到底沒有在家時自在。」
「委屈你了,爹知道這個皇后你是不想做的,你想找個俊俏的小郎君。」柳宗盛低聲,笑著打趣自家女兒。
皇后臉色微紅,跺腳嬌嗔,「爹。」
少頃,柳嫵兒輕輕嘆息,「那不過是年少無知時的願景罷了。」
「吾兒終究是長大了。」
「現在還說這些有何用意義,爹。」皇后微微靠近柳宗盛急忙問詢,「爹,接下來女兒要怎麼辦才好,您都瞧見了,女兒私以為陛下不是良人。」
柳宗盛沉默了一會兒道:「不能讓淑妃生下皇長子,皇長子必須從你肚子里生出來。」
「這個道理女兒深懂,可是、可是女兒也不能把陛下綁到我的宮裡來吧。」皇后羞惱的跺腳。
「你稍安勿躁,回頭我讓你娘進宮一趟,你們娘倆細商量。」
皇后也知道這種事情不好和自己的爹討論,於是趕緊點頭,「那你讓娘快點來。」
「做事小心點。一位棠淑妃,一位大棠麗嬪,可以好生利用。」
皇后抿了抿唇,心生不忍,「麗嬪被打的太慘了。」
「怎麼,你心軟了?」柳宗盛冷眼看著皇后,「為父細揣摩過陛下的脾氣,你等著吧,麗嬪這頓打絕對不白挨,不出一日她就能晉陞為妃,大棠麗妃,也罷,你不要做多餘的事情免得被抓到把柄,既然有了大棠,那位小棠必然跳腳,你在中間撥撥火便可。」
「爹你放心,我知道怎麼做。棠淑妃表面看起來溫柔和氣,實則內里就是個容不得人的妒婦,她絕對不會放過麗嬪。」
柳宗盛點頭,遂朝皇后拱拱手離去。
柳宗盛一走,長樂宮裡那些衣衫不整的低階嬪妃就都跑了出來,跪在皇後面前痛哭流涕求皇后救命,皇后心知皇帝荒唐不怨她們,心裡也憐憫她們,於是擺擺手,「各回各宮去吧,待本宮請示了陛下再做處置。若陛下忘了你們,本宮也不會提,此事你們畢竟身不由己。」
「皇後娘娘仁慈,千歲千歲千千歲。」
不知是哪個機靈的女子喊了一聲,隨即其他人都附和起來。
皇后矜持微笑,面上頗有志得意滿之色,她心中想,縱然你們長的多麼勾人,多麼得盛寵,說的好聽點不過是妾侍姨娘之流罷了,說的難聽點不過是玩意,我只要守住我的皇后寶座,憑你們斗破天去,我自巋然不動。
若說之前皇后對皇帝還有幾分愛慕,對皇帝寵幸其他妃嬪心生嫉妒怨恨,那麼此刻,親眼看到皇帝暴打麗嬪,她心中對皇帝只有畏懼,甚至希望皇帝永遠不來臨幸她才好,但是還不行,她一定要懷上龍子才行。
從長樂宮出來,皇后雙手掐在一起,緩緩走在竹林瀟瀟的宮道上,心思不免因恐懼而飛散了出去。自己最知道自己是什麼樣兒的,因自小受寵,活在蜜罐子里的緣故,她實際上沒有那麼多害人的心眼,她能當上這個皇后還是父親在後面推的緣故,她本害怕入宮,卻被皇帝的容貌蠱惑,等入了宮一年後,其中酸甜苦辣她才深有體會。
可是後悔已經晚了。
想到要和一個暴打女人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將來還會生活幾十年,皇後面色就開始發白。
怎麼辦呢?
「娘娘您臉色不好,是哪裡不舒服嗎?」貼身的女官柔聲問詢。
皇后搖頭,拳頭攥的發白。
女官想了想道:「娘娘,奴婢真是沒想到,陛下竟然……太後娘娘垂簾聽政時,陛下分明不是這樣的。」
皇后心中頓時一亮。
對了,太后!
「走,咱們去給太後娘娘請安。」
女官忙道:「太後娘娘與陛下不和已久,若是讓陛下知道娘娘和太後娘娘走得近,陛下會厭棄您的。」
皇後腳步頓住,看了看自己一身顯眼的皇后裝束,按捺下急切的心情,低聲道:「那、那便回宮吧。」
——
殘陽如血,鮮艷的血光籠罩了西門傾城半張臉。她的皮膚是光滑細嫩的,眼角眉梢是妖冶魅惑的,她一點都不像是往四十歲上爬的中年女人,她的容顏彷彿定格在了二十幾歲,歲月拿她無可奈何。
「她傷的如何?」
魏婀娜一首握劍立在西門傾城身後,操著清冷的語調道:「脖子破爛,喉管險些被勒斷。」
「臉上可有損傷?」
「無。」
「那便好。」西門傾城端起琉璃碗,吹了吹漂浮在上的熱氣,對著那一碗殷紅的汁水就一口乾了。
「這葯越發苦了。」
「良藥苦口。」魏婀娜低聲道。她的聲線清冷,讓人一點也聽不出關心。
西門傾城卻柔軟了眉眼,輕若柳絮般道:「可惜治得病治不得命,哀家沒有時間了。」
魏婀娜抬起眼皮看向西門傾城妖冶的容顏,「我答應你。」
西門傾城真心的笑了,「我沒看錯你,你們的姐妹情誼是真實的。」
魏婀娜冷著臉道:「我不過是你設計的一環罷了。只是我不懂你既然想讓她心硬如鐵,成為無堅不摧的孤家寡人,又何必多此一舉,你死後又怎知我不會背叛她?西門傾城,你太自大了。」
「哀家心軟了,不行嗎?」
魏婀娜一聲嗤笑,「您也有心軟的時候?」
「為人女我不曾心軟,為人妻我亦不曾心軟,為人母,在她成長的十五年裡我亦不曾心軟,可我要死了,我以為,我同樣不會心軟,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召她回來也不過是和姚竹清鬥氣的成分更多一些。可是當我看到她絕望的小模樣,我心軟了,我愧悔了,可我要死了,我沒有時間補償她了,那麼就送她一世權傾天下吧,她是我這一世所生唯一的孩子,我死後她登臨天下,不也是我的延續嗎。」
西門傾城不知想到了什麼,身上凌厲的氣勢退去,滿面慈母光輝,「婀娜,你發現了沒有她越長開越像我,看著她我就覺得我沒有死去。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我追尋過了,找不到白玉京,更沒有仙人撫我頂受長生,既然如此,那我便換一種長生之法吧。」
「最後的理由才是你強迫她登臨天下的真正意圖吧。」魏婀娜不知為何,忽覺西門傾城可憐,禁不住道:「為了一個不愛你的男人,步步錯,值得嗎?」
西門傾城伏在貴妃榻上笑了,「婀娜,你輕看我了。也許一開始我是為了姚竹清入宮的,可是後來我嘗到了權利的滋味,我便知道,男人算什麼?我愛的也不是姚竹清,我少女時愛的只是姚竹清的恣意風流,只是那時我的眼界小,只以為自己和那些閨閣小姐沒有什麼不同,將來成親生子,一生困於後宅,為了一個男人和其他女人爭鬥不休罷了,直到我入了宮到了先皇的身邊,我才漸漸知道自己的本性,我不愛任何男人,我愛的是醒掌天下群醉卧美人膝的恣意。憑什麼男人能活的那麼恣意,我不行?婀娜,這一生我找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我活過,我死而瞑目。」
「這是你想要的,卻不是她想要的,她成為你的女兒真是悲哀。」
西門傾城笑著笑著吐出一口鮮紅的血來,再抬頭照舊與魏婀娜閑談,「你才是不懂她,她是我生的,骨子裡流著我的野性。那日我讓人當著她的面弄死祝君行,又讓她看了團姐兒慘死的屍體,她的反應真是有趣,絕望痛苦是真的,可她很快就從絕望痛苦的情緒里走了出來『屈服』於我,而後她入白玉京,為了留在白玉京往上爬殺死了和她無冤無仇的老小,而後被推下獸群,又從獸群置之死地爬了出來,我就知道,她和我是一樣的人。」
「我看你是魔怔了,看誰都是自己,你喜歡權勢就以為所有人都喜歡嗎,呵。」
「婀娜,誠實的面對自己的內心不好嗎?你若甘心相夫教子一生困於後宅怎麼會到了我的身邊?」
魏婀娜驀地攥緊了拳頭。
西門傾城甩出一份奏章,「看看吧。」
魏婀娜接過,翻開第一頁就驟縮了瞳孔。
「我死後,你們不要著急,且隱忍五六年,待時機成熟輔佐胭兒登基為帝,待胭兒做了皇帝,推行女官制就容易多了。只我一個恣意風流的活過怎夠,我要讓更多的有野心的女人也享受到我曾享受到的。」
魏婀娜緊緊捏著手中的奏章,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西門傾城,片刻,她緩緩跪了下去,「臣願為此死而後已。」
「讓你跪我不容易啊。」西門傾城忽然猛烈的咳嗽了起來,魏婀娜連忙上前,西門傾城制止。
「您、您的病真的無法醫治了嗎?」
「我不是病,是毒,姚竹清那個老匹夫臨死又算計了我一把。」
魏婀娜跪在西門傾城腳邊,眉頭皺的能夾死蒼蠅,「您和他到底是怎樣的……」
西門傾城望向窗外的夕陽,目色柔軟,「我愛他時,他不愛我,我不愛他時,他又愛上了我,終於我們同時愛上了彼此卻又政見不合,他酸臭又頑固,始終認為女子就該在後宅相夫教子,我便怒了,舍了他,可到底我這一生和他鬥智斗勇才是最意氣風發的時候,輸贏都是那般過癮。可我也最惱恨他為了報復我把我們的女兒嫁給了一個奴才之子,於是我把他做成了人彘,我死時,婀娜你記得把他放到我的地宮裡來,我死之前會把他做成人蠟,讓他在我的棺槨前立著,就充當一個長明燈吧。」
聽罷,魏婀娜久久無語,她對西門太后和姚首輔之間的愛恨情仇嘆為觀止,實在欣賞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