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風雪山莊(四)
?白飛飛懷抱琵琶,一曲結束,大廳里靜可聞針。
只聽陸小鳳鼓掌笑道:「好曲子!但曲子再好,也須由白姑娘這樣的人彈奏才妙。」
白飛飛略微羞澀地低下頭,偷偷看了沈浪一眼,見他並未像其他人一樣望向自己,不禁有些失望。
而同樣沒有看著他的,還有方侵竹。
方侵竹揉了揉肚子,覺得實在是餓。他也不知道自己多長時間沒吃了。白飛飛彈奏得好,他也並非不知,不過,在肚子餓的情況下,很難有精神欣賞音樂。方才眾人都屏住呼吸聽她彈奏,此時終於結束了,而方侵竹也可以放心大膽地把手伸向桌上的茶點,拿來解餓了。
沈浪替他倒了杯茶,道:「我看你倒可以慢些吃,若此時吃飽了,等下南海娘子的菜端出來,你就吃不下了。」
方侵竹有些意外,原來沈浪也是一枚吃貨?
沈浪竟似看出他心中所想,笑了笑:「若不為南海娘子的菜色,你覺得像花公子和慧音大師會來這樣鬧騰的地方?」
方侵竹看了一眼,發現花滿樓和慧音確實只是稍稍品茶,對桌上的茶點和白飛飛的演奏並無太大興趣。
這時,大廳兩側的小門紛紛走出許多綵衣少女,她們個個容貌秀美,髮髻上插著精緻的步搖,身段婀娜,腳步輕柔,手裡托著盤子。少女們把盤子依次放在桌上,頓時,滿桌佳肴,一股食物的濃香撲鼻而來。
「哈哈哈,想必眾位已是等急了。我們兄弟三人來遲,還請各位見諒。」隨著一聲郎笑,仁義莊的三位莊主,「不敗神劍」李長青、「人中之傑」齊智和「氣吞鬥牛」連天雲聯袂走了出來。
眾人紛紛起身拱手:「李莊主言重了。」
一番客套下來,大廳里的人落座,李長青道:「方才南海娘子特地囑咐我,這些個菜可需趁熱吃才好。各位不用客氣,請盡情享用佳肴。」
方侵竹發現,這一屋子人,竟有不少是沖著南海娘子的佳肴過來的。李長青話音剛落,大家就毫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就連慧音大師,也笑眯眯地夾了一柱菜放到碗里。
方侵竹嘗了嘗,果然美味無比。他並不是饕餮之客,對食物沒什麼講究,但是南海娘子的菜,卻讓他也覺得此前從未嘗過如此美味。卻不知這些小小的細節都落入有心人的眼中。陸小鳳想:「這人雖說失憶了,但遇到如此美味也沒有失了風度,看來花滿樓說他是方家五公子,也是**不離十。」
其實桌上的菜並不是很多,不一會就被大家消滅乾淨了。那些綵衣少女上來收走了盤子,又有僕人更換了桌布,沒一會,許多手裡提著酒罈子的青衣小僕走了出來。那些酒罈個個都是不輕,不過這些青衣仆提起來,腳步十分輕快,顯得一點也不費力。
陸小鳳笑眯眯地望著擺在桌上的兩壇酒,卻沒想到還有人和他一樣盯上了這酒。
百里千舔了一下嘴唇:「這可是陳年『杜鵑醉』,這李莊主一年中有三百六十四天在到處要錢,只有今天是大方的。」
「小百里,你也想打這酒的主意?」陸小鳳哼哼了幾聲:「恐怕嫩點。」
百里千面色一紅,冷笑:「陸小鳳,等會咱兩再看看,誰能奈何誰。」
「噓!」司空摘星道:「別說話了,重頭戲來了。」
他這一說,許多人又重新望向李長青。
李長青平素身體不好,今日竟極難得的精神不錯。白飛飛一直在旁邊,小心翼翼地伺候著李長青。她是李長青義女,眼中滿是對養父的尊重和濡慕。這毫無雜質的感情,又讓她的面龐更加的柔美起來。
白飛飛輕輕撥了聲琵琶,大廳頓時安靜下來。
李長青等三人走到了大廳正前方。李長青捋了捋飄逸的鬍鬚,道:「仁義山莊舉行這賞善宴已有三年,三年來,多虧眾位俠士出手相助,才讓這江湖不至於被邪道所控制,也讓正義有所聲張。今日,便是為了表彰這一年來做過最多善事、在風牆前揭榜最多的一位英雄。」
滿大廳的人,都把目光望向方侵竹這一桌。他們有的在看陸小鳳,有的在看沈浪。
偏偏無論是陸小鳳還是沈浪,都是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
李長青微微一笑,道:「今年沈公子和陸公子都是這仁義令的熱門人選。不過,到底是誰,還請鐵筆無私的百曉生先生公布。」
只見一個中年文士走上前去。那人穿著極其普通,從背著的褡褳里拿出一個捲軸,親自交給李長青。
李長青當著眾人的面拆開捲軸。他自己並未多看,隨手一拋,捲軸便落在身後的屏風上,展現在眾人眼前。
龍飛鳳舞的「仁義榜」下出現了十多個名字。只見沈浪的名字高居榜首,而緊隨其後的便是陸小鳳。
陸小鳳一笑,對沈浪一拱手:「還是比不過沈兄。」
沈浪微笑道:「在下並沒有做什麼值得讓陸兄謙讓的事。」
這兩人,也不知是在互別苗頭,還是惺惺相惜。
方侵竹發現,花滿樓排在榜單的第七位。不過花滿樓看起來對這個榜單根本毫不在意。
李長青哈哈一笑,道:「今年竟又是沈公子!」
陸小鳳悄悄對花滿樓吐了個槽:「這賞善宴辦了三年,每年都是沈公子。」
花滿樓慢悠悠地道:「陸兄,你本就心不純,還是不要與人爭了,反正爭不過。」
「不錯,」陸小鳳道:「誰不知道他是李長情看中的乘龍快婿?」
此時,沈浪已經走到前方,站在李長情面前了。
李長情拈鬚微笑:「不愧是英雄出少年。沈公子,當年你破萬貫家財,老朽便知,終有一日,你會到達我們這群半截入土的人根本無法到達的地方。」
沈浪道:「莊主說笑了,沈浪不過是個小子,哪當得起如此誇讚。」
「不,你當得。」
「你怎麼當不得!」李長青的話和連天雲的話一同響起。兩人一怔,接著都大笑起來。
李長青一拍手,白飛飛捧著一個盒子走了上來。盒子上放著一枚令牌,李長青把令牌交給沈浪:「這枚仁義令你已有了兩枚,這是第三枚。以後如有需要,只要有仁義令,我仁義山莊一定在所不辭。」
沈浪微笑著接過。
李長青的眼睛已經濕潤了,他看著沈浪,像是在看著一個出眾的後輩,也像透過沈浪,在看著另一個人。
「你的父親沈天君若知你現在之成就,定當十分驕傲……」
沈浪聽見這話,面色一暗。眼見李長青陷入回憶,齊智咳嗽了一聲:「大哥!」
李長青這才回過神來:「自從你舍了萬貫家財給仁義莊,我們一直過意不去,這些年也在留意當年你父親散落江湖的東西。」他目光放到白飛飛捧著的那個盒子上:「齊二弟不久之前在西北尋獲了這件物品,你看看,可是九州王當年所用?」
沈浪看著那盒子,緊繃著臉。他伸出手去,竟微微有些顫抖。
白飛飛面露不忍,替他打開了盒子。盒子里放著一把白鞘長劍。只見沈浪身形一個趔趄,竟有些搖晃。他這麼淡定自持的人,情緒如此外泄,想來這真是沈天君之物。
沈浪提起劍,抽開一看,寒光照水,利可斷雲。
這正是沈天君曾經用過的斷雲劍。
方侵竹可以看得出沈浪很激動,而沈浪自己,正在壓抑這股激動。他握著劍,手指拂過劍身,最終停留在劍身上一個米粒大的缺口上。這是九州王沈天君和北境之主付傲霜比斗時,斷雲劍被對方無痕刀砍中所致。
「沈公子……」白飛飛雪白柔弱的手扯了扯沈浪的衣袖,擔憂地喚了他一聲。
沈浪睜開眼睛,滿眼血紅,他回劍入鞘,抱拳對李長青三人道:「多謝。」
看沈浪方才激動的模樣,李長青三人都是十分感觸,這些年,他們算是和這個青年走得最近的一群人,此時能幫他完成一些小小的心愿,也算是彌補一點當年接受一個十歲孩子饋贈的羞愧不安。
沈浪提著劍回到桌子。南海娘子的綵衣少女隊又出現了,這次的菜色,比方才更精緻,更適合下酒。
沈浪把劍放下,眼前出現一隻端著酒杯的玉手:「沈大哥,祝賀你。」白飛飛說道。她過於蒼白柔弱的臉頰出現一抹紅暈。
沈浪看了她一眼,接過酒杯,仰面喝下。
「好!」陸小鳳大喝一聲,提起酒罈,那酒罈在空中一飛,便飛到沈浪面前。沈浪單手接過,迷濛地看著陸小鳳。
「男兒有酒當須醉,沈兄,這壇歸你了。」陸小鳳道。
「陸小鳳,那,那是我的酒!」百里千道。
沈浪看著陸小鳳,長眉一舒,一聲朗笑,拍開酒罈的封口,輕輕一舉,便有一條銀色水線從壇口流出,直接落入口中。
陸小鳳也高興極了,和他一樣喝了起來。只有百里千很著急,連忙嚷道:「你們能不能省著點!那是我的酒!我的酒!」
白飛飛原本溫柔地看著沈浪,此時卻輕輕瞥了百里千一眼。
方侵竹說不清那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總覺得白飛飛的眼神,冰冷如刀,甚或更為危險。
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