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攔路
巳時一刻,北郊。
章武營。
歸德中候正帶領著手下的兵卒在營門口巡邏,遠處的一陣打馬聲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登上高台,極目遠眺,就見一列快馬正往此飛馳而來,馬蹄飛快,塵土飛揚,而為首的那匹馬更是如烏雲挾電一般,與後面拉開了不小的距離,似乎在頃刻之間就能到達營前。
他當下大驚,連忙呼喝著手下聚集,迅速列隊組陣,在營門口立槍大喝:「前方何人?速停!速停!軍機重地,擅入者死!」
那聲音中氣十足地傳了老遠,就算是耳背者也該察覺,可那些伏在馬背上的人卻渾然不覺,依舊策馬往營門口飛馳而來。
「停下!」他開始下最後通牒,同時對一旁的副尉道,「快去彙報將軍,有人想要闖營!」
副尉領命離開不久,那一列快馬中跑的最先的一匹馬就來到了營門口前,不等中候命令手下兵士上前攔住他,那坐在馬背上的人就收韁立馬,駐馬停在了原地,不再上前,只一雙眼冷冷地掃視著他們,不言也不語。
見那人識相地駐馬停步,中候稍稍放了點心,但依舊不敢掉以輕心:「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騎在馬背上的是一名勁裝男子,面白無須,眼尾狹長,神情冷肅,聽他喝問,便從腰間取出一塊令牌來,冷冷道:「公主殿下大駕光臨,爾等焉敢阻攔?還不快速速退下!」
眾人頓時大吃一驚,面面相覷。
公主?是他們想的那個意思嗎?
可又有哪個公主會踏足此地?並且有這麼大的一番陣仗?
莫非是那個指了他們將軍為駙馬的三公主?
眾人一時有些猶豫不定,便都把目光投向了歸德中候,希望他能做一個決定。
那中候早在見到那男子面白無須時便有了幾分猜測,本以為這一批人是來宣讀聖諭的,沒想到卻是公主身邊的人,並且聽那意思是公主即將駕臨此地,他若是帶著人在此阻攔,那絕對是一個死罪,可他雖然識得宮牌,卻也不敢肯定其中真偽,遂上前抱拳,謹慎道:「公主殿下大駕光臨,我等自當跪迎,只是敢問大人,可有陛下聖旨,亦或是將軍手令?」
那宮人聞言,便冷冷哼了一聲,蔑笑道:「不識相的東西,公主殿下曾得陛下親口允諾,長安內外來去自由,無需過問他人。快滾,若是擾了公主大駕,你們都是死罪!」
中候冷汗涔涔,連道幾聲「是!」,可身形卻是絲毫不動,他把腰彎得更低了點,語氣也變得更加恭敬了幾分:「大人有所不知,將軍有命,除非聖旨軍令,其餘人一概不得入內……」
「混賬東西!」宮人呵斥,「公主殿下想去哪裡,難道還需要你們將軍的同意不成?」
「沒有軍令,我等不敢擅專,還請大人恕罪……」
正僵持間,後面的幾人已是一一趕到,一時只聽聞拉繩喝馬之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夏公公?」沈令月一邊扯著韁繩,一邊問道,「怎麼停在這了?」她低頭看了一眼那些手執紅纓槍的甲衣兵士,有些明白了原委,「他們不讓進?」
「低頭!豈敢冒犯天顏!」夏淳寅先是呵斥那些有些好奇的想要抬頭的兵卒,見他們一個個都低頭了之後才滿意地回頭看向沈令月,恭敬道,「殿下,並非小的專橫,實是這些不識相的東西狗眼看人低,一口咬死除非聖旨或是軍令,否則閑人一概免入,這……殿下,這可如何是好啊?」
「閑人免入?」沈令月挑眉,「原來本公主竟算是個閑人?」
「小的不敢。」歸德中候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叩頭道,「只是將軍有令,屬下不得不從,還望殿下恕罪!」
他這一跪,那些以他為首的兵卒們也都跪下了,異口同聲地說著「請殿下恕罪!」,態度恭敬,但實際卻沒有一點退讓,依舊阻擋著他們的去路。
被人攔住了去路,沈令月也不生氣,反而饒有興緻道:「哦,原來你們還是相信本公主的啊。本公主還以為,你們不肯放行,是以為我們這行人是假冒的呢。怎麼,確定了本公主的身份,你們還是不肯放行?」
歸德中候依舊是那一套說辭,許是聽沈令月話裡帶著笑,沒有問罪的意思,他說到後來也鎮定了許多,多了幾分不卑不亢的意思,聽得徐瑾詫異無比:「這人脾氣怎麼跟姓賀的一樣?又臭又硬的,口稱殿下讓你恕罪,態度恭敬得不行,卻是一點也不肯放行,他想幹什麼?當攔路虎啊?夏公公,你把令牌給他們看了嗎?」
「怎麼沒給。」夏淳寅無奈地嘆氣,「小的就差把牌子戳他們臉上了,可他們還是不肯放行,小的也是沒辦法啊。殿下,這可怎麼辦?是不是就此打道回府……?」
「回你個頭。」沈令月柳眉倒豎,橫了他一眼道,「從來只有本公主趕人,沒有本公主灰溜溜離開的道理,我們今日若是就此打道回府,那成什麼樣了?不過幾個兵士,你都搞不定,虧你還是薛公公的得意弟子呢,沒用!」
夏淳寅連忙告罪。
「好了,你也別告罪了,就算你告到天黑,他們不放我們進去還是沒用。」罵完了人,沈令月也順了氣,遂擺手道,「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怎麼進去,而不是聽你在這裡給我請罪。」
徐瑾最是看熱鬧不怕事大,當下興緻勃勃道:「要不我們直接闖進去?我就不信他們敵得過老娘這根紫薇神鞭。」
沈令月嗤笑一聲:「就你那破鞭子?還是免了吧,你家的那些家丁們都是在讓著你,才讓你打得遍體鱗傷的,這些人都身穿鎧甲,你拿鞭子抽,能抽得動才怪了。」她想了一下,偏頭笑道,「哎,我記得賀岳晟好像也在這裡吧?還當了一個什麼校尉,挺大的官。這樣吧,你進去見見他,讓他放我們進去。」
「我不去。」徐瑾立刻道,「我一見到他就手痒痒,要是再抽得他破相,我爹非得把我捆了嫁到他們賀家不可,我可不當這個冤大頭。」
夏淳寅也道:「就怕他們不肯放徐姑娘進去。」
「那怎麼辦,我總不能在這裡等著吧?」沈令月笑意盈盈,「我倒是不打緊,反正今兒日頭不錯,權當是出來兜兜風了,就是他們這些人,可能要大難臨頭了。」她目光輕轉,看向那些跪在地上的兵卒,嫣然一笑,「父皇若是知道我被人攔在了門外,不知會怎麼大發雷霆呢……」
她言笑晏晏,卻讓在場所有的兵卒都冷汗涔涔,歸德中候更是用力攥緊了手心,頭抵在黃沙礫土之上,一顆心噗通噗通地跳著。
那宮人對待這兩位女子態度這般恭敬,那為首的女子言語間又帶著幾分天生的貴氣,更是敢把「父皇」二字掛在嘴邊,定是那一位備受寵愛的長樂永安公主無疑了,他今日帶人攔在此處,若是被陛下知曉,雖皇后賢德,不會治他們死罪,但也是難逃活罪,他要是想保住這副身家、這個飯碗,最該做的事情就是站起來讓路放行。
可是將軍有令,除非聖旨軍令,否則外人一概免入,他若放了他們進去,那就是違背軍令,謝大將軍治下寬厚,可謝少將軍治下卻是極為嚴厲的,尤其是軍令,若有違反,從無倖免之理!
得罪公主,難逃活罪,違背軍令,必死無疑!
歸德中候的冷汗不斷順著鬢角流下。
他到底該怎麼做?
是放,還是不放?
還是就這麼等著,在這耗著,直到將軍收到副尉報信趕過來?
可是他讓副尉帶去的消息是有人闖營,將軍聽了不會帶著一批兵馬殺過來吧?那他可真是死罪也難逃了!
那中候跪在地上驚疑不定,沈令月眼光一掃,就發覺了他的異常,又看出了這些兵卒都是以他為首的,略一思索,便猜出了此人官職,當下櫻唇輕抿,笑道:「中候是吧?要不這樣,你派個人進去跟謝初通報,就說本公主我要見他,這樣你們既不用違背軍令,也不怕得罪了我,總行了吧?」
歸德中候長出了口氣:「是,謹遵殿下之命。」
一盞茶前。
主將大營。
謝初正啃著包子看著面前的沙盤沉思,營帳就忽然被人撩開,一名副尉進來,行禮道:「報!將軍,南營口有人闖營!」
「什麼?」坐在謝初對面的中年男子抬起頭來,鬚髮飄飄,睿智的雙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的神色,正是軍師郭鴻雲,「誰那麼大膽,竟然敢來闖營?」
「不知來者何人!」
「活膩味了唄。」謝初把手裡的木製小旗往沙盤裡一扔,側頭看向那副尉,問道,「來了多少人?」
「快馬一列,應有十數人!」
「……」
謝初先是好脾氣的笑了兩聲,而後猛然變臉,抬腳就是一踹,「滾回去!才十幾個人就來請我?李含他是腿斷了還是胳膊斷了?你去跟他說,十幾個人都解決不了,那這歸德中候他也不要當了!」
「你發什麼火。」在那副尉連滾帶爬地離開之後,郭鴻雲搖了搖頭,在沙盤上穩穩地插下一枚旌旗,「我看著那副尉的神情都快被你嚇破膽了。」
「我發什麼火?」謝初反問一聲,沉著臉重重按下一子,「一幫子沒用的廢物點心,這裡是章武營!我還以為都有什麼神兵神將,沒想到儘是一群沒用的傢伙,連這點事都搞不定,我要他們來幹什麼?給我捶腿捏肩嗎?」
郭鴻雲搖頭一笑:「長安男兒不比青州悍勇,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嗎?他們可和你手下帶的那些人不同,沒有真刀真槍地上過戰場,不知道刀頭舔血的味道,懶散一點也是可以理解的。你好好帶不就行了,少發點火,若是被大將軍知道了,又要說你不體恤兵民了。」
回答他的是謝初的一聲冷哼。
一盞茶后,沙盤上的戰局已經進入了膠著之態,正當謝初沉思著該如何破解敵方的三路兵力時,營帳大簾又一次被人撩起,不過這一回來的不是剛才的那個副尉,而是另一名執戟長上。
他皺眉,不耐煩地看向那人:「怎麼,南營口被人攻破了?」
「不、不是,」那名執戟長上曾經給他罰過,因此見到他很是緊張,結巴了半天才道,「啟稟將軍,剛才那些人並不是闖營的,乃、乃是三公主一行人,公主殿下欲見將軍一面,便命小的來過問將軍的意思!」
啪的一聲,謝初手中的木製小旗斷成了兩截。
郭鴻雲輕拂須髯,輕輕啊呀了一聲,可聽著卻沒有絲毫訝然。
「來得好。」謝初咬牙一笑,「我也正想見她一面。」
他偏頭:「李含放她進來了?」
執戟長上忙道:「中候大人謹遵軍令,不曾放行!」
「好,」他猛地站起身,「傳我的命令,放行!」